第四章田氏的算盤

請完安後,眾人紛紛坐了下來,和老太太話家常也是請安流程的一環。

“老太太的頭痛症不知好些了沒?”輔一坐下,田氏即開口說話,儼然這府裏正妻是她一般,田氏雖是奚老太太的侄女,先於正妻開口卻無論如何也是越了禮的行為。倒是這若有似無的一句關切,讓另外兩個姨娘臉上都露出了對竺氏的鄙夷神色。

“好些了,多虧了曼兒的香囊。你說這曼兒也是難得的體貼又孝順,老身頭痛多年,府裏的人都習以為常了,偏偏她一個人放在心上,香囊做的可是多少繡娘都比不上的精致,裏頭加的香料還不知從哪兒討來的妙法兒,老身每日帶在身邊頭痛症也減輕了不少,這般的賢淑莫不說是府裏,就算是全京城也是難尋的。你說是嗎,竺氏。”老太太本是滿眼慈愛的看著田氏,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卻突然掉轉頭望向了竺氏,嘴角仍是掛著笑容,眼裏的慈愛卻換成了步步緊逼的陰鷙。

老太太沒有稱田氏為姨娘,倒是直接喚的她閨名,卻對著府裏的大太太生疏的稱為竺氏,這親疏也便立斷了。竺氏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老太太的刁難了,每次見老太太之前都告誡自己要做好準備,隻是她向來才是真正溫順的性子,既不會害人,自然也猜不到別人會如何害她。

這明顯是落竺氏臉麵的問詰讓竺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為難的表情讓老太太和田氏相視一笑,滿臉甚為得意,而另外兩個姨娘臉上的輕夷之色愈濃了。

奚雨青怎麽聽不出老太太的惡意,她立刻開口道:“娘親,您本想晚些時候才給老夫人的驚喜,女兒認為現在拿出來也合適了。”說著轉過身去對著竺氏的近身丫鬟蘇繡略頷首,示意她將手裏的東西拿來。

接過蘇繡遞來的東西,雨青不緊不慢的展開,似是要讓眾人看個清楚。一件紅色的袍子赫然映入眼簾,這紅說它是暗紅隻因它不似正紅張揚,卻似雪地裏的一朵花,能讓看見的人都感到一股暖意;說它是正紅又因它不似暗紅深沉,反倒將上了年紀的女性襯得尤為華貴。配上雪白錦貂毛的內襯,看得出是一件價值昂貴的袍子。

仿佛賺足了眾人眼球,奚雨青才慢吞吞走向老太太。

“祖母,若說娘親沒給您做針線活便是少了孝心便要折煞咱們長房了。”她故意拖長且加重長房兩字的音調,然後回過頭去似笑非笑的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望了一眼田氏,接著回過頭說:“這是娘親從今年盛夏便開始命人四處留意的好物件,費盡心思苦覓大半年才找著的整個京城也難尋第二件相似的佳品。”

她一邊說一邊反複且勻速的摩挲著那錦貂毛,查實為稀品,逆毛時如大地萬裏冰封般純白,順毛時如結冰湖麵反射日光般耀眼,看得奚老太太眼睛都舍不得移開。

“娘親隻是覺得便宜物件再飽含心意,也比不上貴重物品能道盡孝順不是。”說完,抬起眼睛笑意盈盈的看著老太太。奚雨青的一雙大眼睛,深邃如湖,閃亮如星,笑起來彎如弦月,有攝人心魄的吸引力,就算是老太太一向不喜長房,也被此刻奚雨青澄澈的目光瞧得心生好感。

兩句話就道盡了這物件的珍貴,還強調了長房的孝心和踐踏了二房送的便宜貨,氣得田姨娘和奚若青恨恨的對視了一眼。田姨娘氣得緊攥著拳頭,掌心都發了白,指甲卻是快要刺入肉中。

“祖母,若兒也有東西要給您呢。”見老太太被奚雨青哄得眉開眼笑,奚若青自是不甘示弱的,“這副百體千壽圖望祖母喜歡。”

金嬤嬤上前接過千壽圖,展開給老夫人看。所謂百體千壽圖,顧名思義是由包含了一百零八種不同字體的“壽”字組成。《百體千壽圖》字體造型奇特,臨撰最大的難點在於每種字體的用筆和結構各不相同,即便是書法大家也需花費數月方可臨摹出一副精品。眼前奚若青這一副,字體各異,亦書亦畫,造型精美,全圖未見一處多餘墨跡或一個敗筆,絲毫不輸當朝的書法名師。雖然奚若青容貌不及奚雨青,但才氣和溫順是在京城廣文流傳的。這民間傳聞隻對一半,才氣是真。

田姨娘本來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人,老太太在竺氏父親尚未出事時就更偏愛奚若青。奚若青雖然不及嫡孫女樣貌水靈,比起尋常人家也是相貌出眾的了,而且這個孫女總是柔柔順順,一舉一動都恭敬謙和,不像雨姐兒,性子急又躁,哪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老太太收到這幅來自心肝孫女兒的心血佳品,自是笑開了眼,讚不絕口,連兩個姨娘也不由得麵露讚賞之色。滿屋子人不自禁流露出來的讚許讓奚若青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但表麵卻不顯露,仍是內斂乖巧的樣子,老太太見了更是開心。

“老身知道若兒向來孝順,平日裏就愛跑來院子裏和我這老太婆聊天,年輕人怎麽會不喜歡和年輕人一塊兒玩呢,老身讓她多和別府的小姐們走動,她卻說和那些小姐們呆一塊兒不如和家人相處。我知道,若兒是擔心老身悶著,這份心啊,是別的孩子中再沒有的。”老太太說完,眼神也沒特意看向誰,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在針對長房的。

奚雨青表麵不動聲色,心裏卻想這奚老夫人怕是老糊塗了,這邊廂對外宣稱不見客了,那邊廂卻說奚若青總來院子裏陪著她。不是老太太為故意貶低長房才抬高奚若青就是這田氏一房平日裏沒少搞小動作去討好老太太。

的確,竺氏父親竺丞相在朝中風頭正勁那幾年,田氏擔心日後庶出的女兒奚若青挑不到好人家,所以和總是帶著奚若青去老太太那屋獻媚,婚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憂心若竺氏從中作梗,對竺丞相百般討好的奚寒定會聽從竺氏的話。

竺氏哪是這般的狠心人,不過是田氏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才擔心老爺要是聽了竺氏指使,把若青嫁到什麽不清白的人家去,屆時老爺拍了板的事田氏也無能為力,所以才想依靠老太太這顆大樹,至少奚寒還是會尊重這一家之長的母親的。

若是娘家說不上話,嫁到夫家的女人,不管是正妻還是妾室,平日裏再怎麽受寵那也是在內府風光風光,離了這內府圈子,在丈夫麵前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不說婚事,就連想回娘家也要看婆家的臉色。

田氏討好自己的姑母兼婆婆,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孩子。

後來竺丞相出了事,老爺對竺氏的恩寵不再,田氏娘家這兩年也漸有起色,田氏腰板越來越硬。以前是暗裏陷害竺氏,而今明目張膽的撒潑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

田氏的小算盤打得精,女兒若青也是個聰明的,不像奚雨青那般,雖是嫡女卻沒有一點官宦家小姐的舉止,既潑辣又急躁,一點事兒也藏不住,說她是個沒教養的鄉下人也不為過。奚府的兩個女兒一相比較,其他的官家太太或是小姐都是對奚若青讚不絕口,這讓田氏很是驕傲。

隻是要在府裏真正占有最高的地位,討好老太太和教好女兒是不夠的。田氏最期盼的是自己生下的奚府的長子奚叢能有幾分出息,得到老爺的青睞,鞏固自己一房的地位。偏偏奚叢已經快要成年了,還是個沒主意的。自己多次教導他,要用功讀書,可是他的心思不知在哪兒,每次奚寒考他功課都隻是表現平平,沒有一次讓老爺誇獎過。最惱人的是這孩子以前在長房那兒養了幾年,受了竺氏的虛情假意哄騙,每次自己說長房的人壞話他都會幫著長房,後來田氏布了好幾次局,才讓奚叢對長房失望,不再親近她們。隻是田氏每次在老爺麵前暗示長房的不對時,這孩子卻從不幫著自己說話。幸好小兒子是個頭腦醒目的,果然沒在長房底下養過的孩子更體己,奚朝對長房的態度一直冷冷的。

說回請安。

奚雨青從小性子就倔,怎麽可能讓人把自己比下去。她聽出來了老太太的言外之意,可是自己確實沒給這老夫人準備任何東西,她生性本就涼薄,別人對她好她雖會報之以桃,可絕沒有一頭熱的對人好的時候,自然更別期望她會為眼前這個隻會刁難自己又和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老太婆付出半點心力或時間了。所以任這群陌生人在自己麵前如何演戲,她半點不感到挫敗或威脅。

索性就裝作沒聽懂,繼續呆立在原地。

田氏以為今日女兒占了上風,把奚雨青羞到無地自容以至於都無力還擊了,便心滿意足的結束了今日份的刁難。

結束了劍拔弩張的對話,接下來長房二人、田氏一房四人、兩個姨娘和老太太閑聊了些家族軼事不提。轉眼就到了午膳時間,飯席間奚寒告訴眾人二房奚燁一家和三房奚嶸一家皆已啟程趕赴京城,不日就會到了。奚家三房雖然已經分家,但有祖訓,隻要長輩還在就每年都要在長房家一同過年。奚寒讓竺氏分配一下各房的住宿事宜……

奚雨青無心和奚府的人寒暄客套,一心期盼著晚膳後的廟會,那是她唯一能出府去貼告示找方致遠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