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平元年(七)

張遼默不作聲,主簿便過去拍他肩膀好言相勸,張遼還在犯別扭,一把掃開主簿的手。

王世豪說,“這個主簿到底多高啊?”

我們這才留意,按照遞增遞減的順序來看,我範王吳郝人均六尺侏儒丁,跟八尺張遼比起來簡直如汙泥番薯。可張遼往這主簿身邊一站,又成了稚子小兒,約莫看來,這主簿身高起碼一丈起步!

就這麽說吧,吳延基和範疆輝串在一起,眉毛和這主簿還對不齊。

郝萌說,“我滴個龜龜,哪裏來的這大家夥,我咋從來沒聽說過。”

王世豪忍不住,“你到底聽說過啥?”

宋憲和魏續已經慢慢引馬回到主簿身後,那邊張遼還是不情願。

“姓呂的,今日我技不如人,我……”

那主簿一邊嗯嗯點頭一邊沒在聽,“小宋兒小魏兒,你倆帶人去營寨清點下物資,帶新來弟兄們回城裏去辦返鄉手續;其餘人近來趕路辛苦,在這裏休整一下,回頭把這寨子拆了,免得再引賊人前來。”

宋憲問,“大人,咱們都離了去,誰陪你上神池山啊?”

主簿笑,“這不是有咱們新來的張將軍麽,雁門郡又是他老家,地貌皆熟武藝又精,便利得很。”

宋憲“這”了一下,想湊近跟主簿低語兩句,被主簿擺手散開,連說“無妨”。

郝萌說,“我操神池山?那可是有名的賊窩啊!他一個人就敢帶新降的張遼去闖營嗎?”

我問,“神池山是哪兒?”

王世豪說,“我也聽說過,韜老師說好像是第一批響應起義軍的,非常混亂的一個地方,好像有盜賊逃兵,甚至還有些胡人。”

郝萌說,“最可怕的是他們人數眾多,當地的官府打都不敢去打,任憑他們在雁門一帶胡作非為。”

我問,“這主簿的意思是,就他和張遼倆人去?”

郝萌說,“是啊!這人是不是仗著自己本事高,都有點失心瘋了。”

張遼也是錯愕,“你去神池山做什麽?”

主簿催促手下人幹活,漫不經心回道,“當然是去剿匪啊,還能是旅遊不成。”

這人說著說著話自己就容易笑出來,好像什麽話兒到他這裏都輕描淡寫似的。

張遼問,“神池山起碼有五千人以上,就咱倆去?”

主簿反問,“還是說你怕了?”

張遼大怒,“我怕個屌!”

主簿安排得利,沒搭理張遼,隻是撇了張遼一眼,好像在說“那不就完了”。

我聽得實在著惱,想來是打不成了,腦袋也保住了,情急之下跳了出去。

“我也去!”

張遼一驚,剛想問我怎麽在這兒,那主簿忍不住笑,“泥巴吃飽啦?”

我這離近了看他,更覺得高大壓迫的難受。怪不得他一直保持這麽平易近人是態度,他這身子哪裏有剛才離遠了看那麽瘦弱,隻不過穿著書生打扮太過寬鬆,在眼前在知道這身上都是實打實的腱子肉。要是換一身將軍打扮,往這一站那就是中軍大營,不用出手就能嚇死人。

“你早知道我在這兒藏著?”

“你們呼吸太亂了,隔著草叢都能聽見,比馬喘得都急。”

我試想一下換做我是這主簿,方才一邊和張遼過招一邊聽到腳下草裏五隻騾子呼哧呼哧在那兒瘋喘,能不笑場真的很不容易。

“你剛才說的那啥神池山……就你倆去嗎?”

主簿還沒表態,張遼就凶我,“你跟著起啥哄,快隨著一同回去!”

“那不行,我也得去!”

張遼罵,“什麽叫‘你也得去?’你是哪根蔥啊我說!”

張遼想起什麽來,“對了,你到底叫啥啊,剛才問你也不說。”

“我叫高順,”然後指著草叢挨個說,“這是郝萌,吳延基,範疆輝,王世豪。”

他們幾個怨聲載道地爬出來,囔囔著“怎麽咱也得去啊?”

那主簿有些高興,竟然與我拱手稱禮,“在下呂布,字奉先,時任並州刺史府主簿。”

我臉一紅:“小戶人家,沒得表字。”

呂布說,“無妨,以後當了將軍,根據德行表一個便是。”

我美得不行,沒曾想還有這好事,又能當將軍又能起表字。

呂布又說,“隻是現下時局凶險,小老弟還是先隨大家夥兒回家,等候朝廷招募再來為國出力。”

張遼也幫腔,“就是!就你那兩下子,過去給人埋了都不知道咋死的!快點回家!”

呂布說,“武藝是其次,這份仗義胸懷是最可貴的。”

我不服,“什麽國什麽力跟我有啥關係啊?我是覺得你倆厲害,想跟在你們倆身邊,別的我沒打算!”

呂布想要說我點什麽,估計是微言大義之類的,但是又覺得我這智商估計聽不懂,於是麵帶笑意不語。

範疆輝一向仗義,出來說,“咱們幾個手腳利索,也不怕死!都是身世可憐的糊塗人,先從黃巾又跟山賊的,這會兒好不容易遇到將軍你了,就收了咱們兄弟幾個給您打個下手吧!”

張遼瞪眼,“高順你管管你的手下!那神池山什麽地方,有死無生的地界,怎麽能說去就去得的?”

我攤攤手,“大家都是弟兄,沒啥手下不手下的,他們可不歸我管。”

郝萌說,“順哥,人家呂將軍和張將軍那是一身絕藝,所以才敢闖這虎穴龍潭,帶上咱們幾個說不定反倒累贅,不如聽將軍安排,先回縣裏再等將軍消息?”

“那裏五千多個人!就他倆!武藝再好也架不住這麽多人啊!多個人多把手,挨大刀的時候我能上去擋一下,誰愛去就去愛回就回,反正別再跟我說了!”

呂布說,“是了,正巧路上乏悶少人說話,順兒兄弟就一道前去吧。另外王姓兄弟這幾個,還有別的事情需要麻煩你們。”

我尋思呂布這人說話水平就是高,明明是不想帶大頭他們去,這話還說得客客氣氣,還什麽“麻煩你們”——有啥好麻煩的啊,現在大家夥兒都是你的兵你差遣就是,這話說得人心甘情願死心塌地的。

“近來新降許多鄉民,歸類登記十分麻煩,還請兄弟幾個幫把手,呂某感激不盡啦!”

小販兒小吳聽得倆眼放光,這可是一丈神人呂奉先說得恭謙話兒啊,恨不得裱下來回老家祖墳燒了當青煙冒了。

於是我隨著呂布張遼往神池山方向走,郝萌他們留下幫呂布的手下清理物資送回縣裏,吃過飯後第二天一早我們在東石崖分頭。

我第一次騎馬,差點騎山溝裏去,但是心情高亢得不行,又稀罕得要緊,什麽山川湖泊都沒心思看。過些險要山路時,呂布就下了馬在前麵給我牽著,我特不好意思也要下來牽馬,呂布卻不許。

“你不通馬性牽不來,弄不好這畜生犯了性子把你撞下山去,所以好好坐著就是。”

張遼趁機接話,“想不到堂堂大名的呂奉先,竟然給一小兒牽馬執鞭。”

呂布不以為然,“自家兄弟不通馬術,做兄長的照顧一番又有什麽好丟臉的。文遠啊,人活著不是為了麵子。”

張遼不服,“人活著不就爭一口氣嗎?古往今來成王敗寇,哪個不是為了麵子裏子,要都跟你說的這麽與世無爭,哪還有這天下大亂。”

“人過的是日子,死人過的才是麵子。”呂布點一點洛陽方向,“你看那王公貴族,厚葬重殮,哪個不是給死人折騰的。”

“所以,人活著要實際一點兒。”

張遼問,“你不為麵子,那你活著是為了什麽?難不成有朝一日你受人所囚,還要死乞白賴地下跪求饒不成?”

“我不是聖賢,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活著是為了什麽。但是目前來看,活著就是要把並州治理太平,讓無家可歸的流民返鄉安定。”

“——至於下跪求饒,”呂布想了想,“這個倒真有幻想過,不過應該也是為了一些重要的人或事才會這樣吧。並不是為了麵子不會跪於人前,而是說會不會為了什麽重要的事情。歸根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

張遼哼一聲不再言語。

我聽得頭痛,問呂布,“咱們並州現在到底有多不太平啊?”

呂布笑我,“呦,順兒開始關心起國家大事啦?”

“我就問問。”

呂布猶豫了一下,可能是他覺得跟我這樣的白癡說起來太麻煩,並且有很大概率是說了我也不懂。但是既然我誠心誠意的問了,他似乎在思考到底要不要雕琢我這塊醃缸上麵壓板子的大石頭。

“這並州曆來苦寒,到任官員通常都是大肆搜刮民脂,待家底肥沃便進京買官,調任其他富庶地方,繼任者反複如此,因此民怨很深。”

“許多被重賦壓得沒日子過活的百姓,和一些底層沒有利益可拿的官吏無處申冤,隻好聚眾起來做流寇盜賊,賣著性命過日子。時間久了就有了規模,現在又逢黃巾亂世,我怕他們本來無心做殺人放火之事,隻是形勢所趨糊裏糊塗就跟人造反鬧事。”

我問,“那咱們並州的老大還是和以前的一樣那麽欺負老百姓嗎?”

呂布聽了,微微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