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平元年(六)

張遼喝問,“你倆要打便打,來來回回弄這麽多虛招做什麽,空耗體力!”

我心說得虧他倆留手啊,要不然小文遠兒你這會兒早就腸子犢子流一地了。沒想到宋憲笑說,“不是不想打,是將軍你武藝太好,咱們實在沾不著光。”

久未發話的魏續也說,“平日裏也隻有和主簿對練的時候才會這樣,換了別的將軍,早就擺平了。”

張遼哼一聲,催馬又戰。我在一旁看得出神,就見這一來一往間,張遼挺槍以一打二,還打的從容不迫遊刃有餘,對麵又是什麽吊人矛又是什麽鉤腸槍,這幾把名字聽起來就能嚇死人,而張遼竟能跟他們打的平分秋色。

又來回過了幾合,張遼不想再被耗下去,看來還有心等下跟他們主子過招,於是不再撥馬回走,而是迎著他倆並馬雙打,一時間左支右擋,鉤鐮槍如風雲際變,倒是打的宋憲魏續有些慌忙起來。

郝萌說,“張遼這是拚了啊!”

我心下一動,“不行!我得去幫他!”

他們幾個嚇一跳,郝萌拉住我,“你瘋啦?就你這點本事,別說跟人單挑了,人家就連騎馬過來衝你一下你都受不住!”

“那也不能眼巴巴的看著張遼給他們倆人合圍欺負死啊!”

王世豪大頭一扭,“我有一計。”

我們就直鉤看他,他又把頭別過去,留下一個刀劈斧刻的後腦勺。

“我們先去前麵埋伏,等一下他們的主簿來了觀看打鬥時,趁其不備把他擒了。”

王世豪閉目稱讚自己道,“此戰一舉可定!”

吳延基問,“哥哥,萬一那主簿武功更高呢?”

“不會!主簿是幹什麽的?那可是刺史老爺的大秘書,大文官!統領一府上下事務的,哪裏有功夫練武啊!”

大家點點頭,吳延基又問,“可是萬一那主簿身邊也有高手保護咋辦?”

範疆輝好容易反擊一次,“你傻逼啊?不是說了埋伏起來,要是主簿身邊人少才動手,人多我們就退回來啊!”

我按住他倆不讓再吵,覺得這個主意還不錯,起碼比衝上去讓馬撞死強。於是我們偷偷繞到林子裏,在道旁灌木裏趴下藏好。這一下三馬飛馳而過的石頭星子土坷垃可是毫不留情的往大家夥兒身上砸,給各位老鐵砸的那叫一個欲哭無淚。

不多久山下小道上有人聲傳來,轉而十幾個人慢慢悠悠尋著打聲走了出來。為首一人長得他媽的高聳入雲,這樣趴著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就見穿著一身寬袍大袖,和身邊幾個仆從打扮的官人說說笑笑,想來必是那主簿無疑。

範疆輝說,“咋辦,這主簿跟竹竿子似的,看起來不好惹啊!”

吳延基憋不住低聲罵,“你看你那慫包樣兒!那一介書生有啥好怕的,你沒看後麵跟著那幾個雜役都是帶刀的嗎?”

郝萌也說,“這人怎麽這麽高啊我操!我在並州咋就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可惜了,要是棄文習武絕對是員猛將!”

王世豪問,“細細長長,如何猛法兒?”

郝萌不屑,“江湖郎中,”一句懂個狗屁沒好意思說出來,“就這身高,他在馬上拿把刀都比你抱著杆槍砍得遠!”

大頭不悅,把頭埋進了土裏。

我問,“幾時動手?”

範疆輝恨不得高喊,“再等等,再等等!”

吳延基罵,“你等你媽!”

我看向郝萌,郝萌湊過來說,“再稍等一等,看後麵還有沒有增員的。按說剿匪的不該隻有這麽幾個人才對,而且還是個文官帶隊,不可能打並州出來就一路擺平的。”

我心想也對,之前張遼那魂不附體的狗樣子,口口聲聲喊什麽姓呂的姓女的,想來後麵還有高人相伴,不知是在山下沒吃飽飯還是咋的,這會兒還沒上來。

這時就聽那個高個兒主簿喝一聲彩,“張大將軍,打的不錯啊!”

張遼揮槍迫開宋魏二人,催馬便向這主簿奔喝,“你也來了!?”

主簿笑吟吟道,“正在捉你。”

宋魏二人沒想到張遼會突然舍了他倆直奔他們老大,嚇得也拍馬緊追而來,口中不停叫著,“張遼別跑!”

主簿衝宋魏二人擺擺手,又對身後幾人吩咐一聲,那些人便知趣散開,免得被飛馬撞死。宋憲魏續見狀勒住了馬,不住的繞圈觀望。

吳延基問,“哥哥,上不上我們?”

我想著既然張遼來了應該用不到我們了,畢竟張遼武藝勝我多倍,想來一招就可製敵。不過就怕他殺紅了眼,衝過來給這竹竿主簿一槍捅死,我們接下來就還得再跟拚了命的宋魏二人繼續打。

就這一轉念的功夫張遼已到了近前,鉤鐮槍打著旋兒破空而出,郝萌叫道,“完了,這家夥死定了。”

郝萌說的完了自然是殺了人家主將接著要跟人家兵丁繼續拚命,那一瞬間我也有這想法,甚至還萌生了怎麽這兩天麻煩事這麽球多的想法,再細想下去恨不得解甲歸田告老還鄉了。

就在張遼即將一槍插死主簿的時候,那主簿還是不躲不閃,麵帶笑意的問他,“這回還跑不?”

張遼怒喝,“姓呂的——”

這一槍下來,主簿左手袖袍一卷,便將槍頭帶偏了方向,方才那雷霆萬鈞的一槍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沒了。而剩下一隻手竟然硬生生抵住馬首,自己也被推著往後滑了十數步,而後往下一扯,笑說,“下馬!”

張遼就像個初學騎馬的黃口小兒一樣,被自家大人溫溫柔柔的從馬上抱了下來,隻不過落地的方式粗魯了些,摔得張遼槍丟一旁,人仰馬翻。

張遼惱羞成怒,跳起來去尋鉤鐮鐵槍,主簿腳下一點,把那槍挑起來踢還給張遼。

“這兒呢。”

張遼接過槍,嗚嗚呀呀氣得說不出話,把鐵槍舞成一團,奔著主簿便打。那主簿徒手鬥鉤鐮不敢硬接,多以身法閃躲為主,時不時在張遼肩頭手腕落下幾掌,一觸即走那種,讓張遼抓不著也打不到,槍法是越來越亂,幾乎毫無章法。

主簿說一聲,“走。”也不見他用了什麽手法,便將張遼手裏的鉤鐮槍奪在了自己手裏,順勢一帶一推,張遼又重重的摔在身後。

我們幾個看得屎都嚇出來了。別說在張遼那發了狂的槍圍裏閑庭信步的遊走,就單單他剛才獨手阻馬這種本事我們就嚇破了膽。

範疆輝瞪著眼急道,“我說等等吧、等等吧?要不然這會兒咱們早死了屁的了!”

這回吳延基不起哄了,隻是一個勁的“我操”“我操”。

主簿問,“服了不?”

我聽這話耳熟,張遼勃然道,“你服你媽!”

這話我聽得更是耳熟。

主簿就笑,“那好,再來。”

說著又把槍丟還給張遼,張遼接過插在地上不用,抽出腰間長劍上去又鬥。

郝萌說,“這鐵槍是馬戰兵器,地上對戰確實不方便。如今張遼換了兵刃,想來這主簿再厲害也……”

郝萌張大了嘴,就見主簿空手跟張遼一把寶劍打得輕鬆寫意,若不是張遼呼喝喊打殺氣騰騰的,這哪裏有一點像是搏命的樣子,分明是師徒兩個研習劍法路數,落劍之處像是背的滾瓜爛熟,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郝萌說,“這也太牛逼了吧……”

張遼一劍刺出,被主簿貼身迎上,肩一靠手一舉,像搬凳子似的那麽隨意,就把張遼連人帶劍舉過頭頂扔了出去。

張遼氣得哇哇亂叫,宋憲離遠了喊,“張將軍!還是降了吧!我們主簿還沒動真格的呢!”

張遼指著主簿的鼻子罵,“姓呂的!你少看不起人!”

“我哪裏看不起你了?”

“你為何不用兵器?”

我心想人家空手就把你打成這樣了,要是再拿把順手的兵器,你今天是想原地埋在這兒咋地?

主簿歉然道,“不好意思,我那兵器太沉,出門輕騎趕路,就沒帶它。”

張遼喝道,“你拿劍來!”

主簿搖搖頭,“那玩意兒太輕,使不習慣,怕下手沒了輕重再傷了你。”

這種話換了別人說,都以為是這人瘋了,要不是親眼見了這主簿的功夫,這話就算別人給我講故事我也不信。

張遼此時也沒了別的話語,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過,氣得渾身發抖,止不住地說“你你你”。

主簿拍拍身上灰塵,又拍拍手心塵垢,“你要是沒打夠,跟我回並州,我每天陪你打一個時辰,你看如何?”

張遼把劍一扔,“要殺就殺!別來那套!”

主簿過去把劍拾起來,正色道,“咱們並州討逆,從不見血!你去別州看看,潁川曹操,破敵斬首數萬,蒼亭黃埔嵩,斬首七千,宛城朱儁斬首數萬,安喜劉備,斬首數千——這些個被殺的,哪個不是庸庸碌碌的百姓,躲避戰亂也好一時糊塗也好,不都是尋常莊戶人家。如今被各地諸侯軍閥殺來邀功,各個封地賞銀,我們並州不這樣做,難道錯了嗎?”

這種話我是第一次聽到,想來張遼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