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平元年(五)

張遼呼喝左右備弓搭箭,寨裏人馬亂成一團。我見他神色如此慌張,想來是碰到了極厲害的對手。

“你說姓呂的是誰啊?”

他看都不看我,指揮這指揮那,我又問了一遍,他才不耐煩道,“跟你說了也不認識。”

不認識說一說不就認識了嘛。於是我特好奇這個姓呂的到底多大來頭,竟然能把這個黑臉張遼嚇成這個屌樣。

過午有人來報,說官兵在山腳生火做飯,要不要趁機劫營。張遼聞言忙說,“使不得使不得,肯定是計!就算不是,去了也是白給!守住,守住!”

我心想至於嗎,不是說了百萬雄兵也不怵麽,怎麽一個姓呂的就給嚇成這熊樣子。

我就問王世豪,“他說的這個姓呂的什麽來頭?”

王世豪看向別處,“這種事,不要問一個醫生。”

範疆輝說,“大頭,聽說你給順哥用的藥挺管來的,你給我也整一個掰?”

吳延基接話,“你整你媽呢,你現在躺那兒我學張遼給你抽三十鞭子,大頭立馬給你下藥,治得好就治治不好直接刨坑給你埋了!”

範疆輝跳起來罵,“我操你媽我著你惹你了!”

吳延基問,“你傻逼?”

倆人又唇槍舌劍的打將起來。我跟王世豪說,“他倆也就是家裏條件不好小時候沒讀過啥書,要不然現在怎麽也得混到朝廷弄個言官當一當。”

不久寨門外有人叫陣,嗓門特大,“張遼!主簿要見你!別縮著藏著的了!說好了打不過就降的,你跑什麽跑!”

張遼聞言咬牙,“拿弓箭射他們!”

副將領命去了,一會兒又返頭回來,“他們離得太遠,就一個叫陣的在門邊,一搭弓就貼著藏起來,射不著。”

我說,“那就開門把這小子綁進來不就得了?”

張遼大驚,“不行不行,他們的馬腳力快,抓這家夥還來不及關門估計就被衝營了。”

我問,“真的假的,真那麽快你是怎麽跑回來的?”

張遼瞪我,“我騙你幹屌!賊娘皮估計就是故意放我回來好探查咱們老窩的!想一舉給老子端了!”

“噢,照你這麽說,打也不能打,抓也不能抓,那咱們耗在這裏幹嗎,等人放火燒山嗎?”

張遼臉上一紅,“你懂個屁!老子跟這麽多人幹過架,從沒見過哪個像姓呂的這麽古怪!不能打!真不能打!”

於是張遼安排手下收拾緊要物資,想趁天黑從營寨後麵摸著下山,就聽外麵叫陣的又喊,“張遼!你當縮頭烏龜不要緊!你跑了咱們可就對你這些弟兄不客氣啦!上頭說了,抓一個山賊賞一斛米,首級也作數!”

張遼一拍桌子站起來,猶豫再三,重重的歎口氣,喝道,“抬兵器來!”

兩個少年抬了一杆鐵槍上來,這槍長約八尺槍頭約八寸,槍頭側麵還突出一個倒鉤,要是被這家夥捅一下不死也得完蛋。

範疆輝問,“這啥兵器啊,長這麽奇怪!”

吳延基順口就想搭話,隻是他也不認得,一肚子壞心思卡在了嘴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句話來。

待張遼走遠郝萌才說,“這叫鉤鐮槍,打起來很是刁鑽,得有一定槍上功夫的人才敢用這個。”

範疆輝問,“那個倒鉤是幹嘛的,砍人的嗎?”

郝萌說,“這我也不太懂,聽說使得好的,這個倒鉤幹啥都行,使不好的倒是大有人在,這個倒鉤就成了防止槍頭刺的太深拔不出來的保險裝置了——很少有人用這拗手的兵器。”

我納悶,“刺太深了不好嗎?一槍捅死多肅靜啊,捅不死人家豈不是還要來捅你?”

郝萌賠笑,“這你就不懂騎兵了吧!那馬跑起來那麽快,要是真的一槍紮到了,給人來個對穿,你這槍不就留那人身體裏麵了嘛,接下來你再怎麽用這兵器打仗啊,總不能連槍帶個死人舞起來吧!”

我想象一下,那畫麵還挺美的。但是越想越寒磣,索性打了住。

張遼拍馬喝道,“開門!”然後對身後眾人吩咐,“我出寨以後,你們就立即分頭逃跑,別讓人給抓去砍頭!能回鄉的就回鄉,不能回的就打探別處義軍消息,莫再回這裏啦!”

有人忍不住抽泣挽留,張遼罵道,“別給老子丟人現眼!快去收拾東西!”

然後張遼看到我們幾個還傻了吧唧看著他,於是也罵,“傻逼嗬嗬的看什麽?你們也趕快走!這些人是官兵,抓到就沒命了!”

我看看王世豪,再跟範疆輝吳延基看看,除了沒見著郝萌,我們幾個都沒啥想跑的心,左右也沒地兒可去。

“你去吧,我們給你殿後!”

張遼還想說啥,我就催他“去吧去吧”,還給了他一個“怎麽這麽娘們唧唧”的眼神,張遼見了很是動容,讓我覺得還了他那晚平手之情。

開了寨門,張遼氣勢立馬又不一樣了,簡直威風凜凜,像個沙場虎將。

張遼喝問,“姓呂的在哪兒?你家張將軍換隻馬匹又來了!”

兩騎自山下繞上,遠了答話,“主簿還在吃飯,叫我們先跟你玩耍玩耍!”

張遼道,“那你倆就放馬過來!”

那人一人搖搖頭,“我先來!我要是打不過你我們倆再一起來!”

說著他打一下馬,端著槍便衝過來。張遼哼一聲,“自上而下我不欺你,咱們平地交手。”於是撥馬繞到平地,跟那人來往過了兩合,待第三次照麵,張遼一突一刺,翻手用鉤鐮槍倒刺鉗住對方兵器,再一使力,便把他給掀翻下馬。

那人坐在地上,不但有一絲害怕,反而樂嗬嗬的拍打拍打身上土塵,連連誇道,“好厲害,好厲害!”

張遼一頭霧水,這人簡直不像是官府派來捉拿自己的,反而像是自家弟兄吃飽閑來過招習武似的輕鬆愉快。

那人說,“我一人打不過你,換我倆行不?”

張遼的倒鉤本來搭在那人脖頸,聞言不好說什麽,便收了兵器。

“請便。”

那人“嘿”一聲,“主簿說的果然沒錯,你張文遠確有大將風度。”

張遼被人這麽莫名一頓誇,黑臉又透出一股澀紅。那人拾了兵器騎了馬,回去與另一人並騎出陣,對張遼拱手。

“張將軍!我叫宋憲,他叫魏續,我倆是搭檔,你小心點啊!”

張遼道,“囉裏吧嗦,來就是了!”

那二人拍馬而出,我們眼前都是一花,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咋的,就感覺他倆並馬出列的速度比剛才宋憲一個人的時候快了好多。

張遼與之交馬,雙方各走五十步回頭,依稀看見張遼額上有汗。

範疆輝說,“我操快看,那人的槍上怎麽吊著個死人啊?”

我們尋著他的聲音看去,隻見宋憲倒提著長槍準備拍馬再戰,再仔細看了,發現他的槍頭上左右各掛著一個青銅人像,呈背縛垂死之狀,掛在槍頭兩側隨著馬匹顛簸嘩嘩輕響,看得人詭異莫測。

郝萌仔細眯著眼看了會兒,“嗨,這叫‘吊人矛’,槍頭上掛倆死人的吊墜,純粹嚇唬人的,一般就是槍頭衝你臉上過來的時候嚇你一跳,分神作用,沒啥用,還不如那個魏續的槍實惠,他那個……”

郝萌沒看清楚,又仔細盯了會兒才大叫,“怪不得!完了!這張遼得出事兒!”

我也嚇一跳,握著砍刀問,“怎麽個情況?說清楚點!”

郝萌指著魏續的背影,“這人的兵器好生歹毒啊!你看著和普通長槍差不多,但是他的槍和張遼的鉤鐮槍有略微相似之處。”

王世豪問,“那怎麽就陰毒了?”

“你看張遼的鉤鐮槍,那麽大一個倒鉤,隨著功夫使出百般花樣!你再看魏續那槍,槍頭下麵也別出來一小節倒刺,他這個可就不是功夫了,完全就是殺人利器!”

我聽的雲裏霧裏,“張遼的倒鉤比他的大,怎麽還得耍來耍去,他這個倒鉤這麽一點點怎麽就這麽可怕了?”

郝萌說,“你不懂!這叫‘鉤腸槍’!這玩意兒和張遼那兵器不同,張遼的鉤鐮槍怕刺的太深拔不出來,所以用大倒鉤起阻擋作用,而他這個鉤腸槍恰恰相反,正是刺得越深越好,而它那個小小倒鉤,就特別方便拽槍離身時給你肚子裏攪得亂七八糟——所以等這槍刺你一下,再拔出來時,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我們幾個聽得“我操”聲不絕,再看張遼與那二人走馬對戰,才知道為何宋憲拿那個花裏胡哨的吊人矛,原來隻是為了吸引視線和注意力,而殺人滅口這活兒卻是搭檔魏續來辦。

先前宋憲和張遼單挑,沒三回合就被擒於馬下,現在換了他倆人出來,就連宋憲也跟換了個人似的,打起來攻防有度,張遼那槍多麽刁鑽都能被他倆互救互援,這一來一往眼見都快過五十回合了,三人的戰馬都有些體力不支,更別說馬上的人了。

好在魏續並沒下殺手,隻是過招拆招似的跟張遼對打,不然張遼應該挺不了這麽久,早就該負傷掛彩才是。而魏續和宋憲倆人是越打越順手,好像他倆各把一身武藝學了一半,非得拚到一起方顯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