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平元年(八)

張遼見呂布這樣,又打岔道,“既然這天下的官員一般沒有良知,你這四處勸說百姓返鄉,回去後不照樣苦窯重役,跟他們鬧起義前又有何不同?”

“自然不一樣。”呂布嚴肅道,“正是考慮如此,我才不惜費勁心機進了刺史府,擔任丁老的主簿佐吏。現在我總領一府上下事務,隻要用點手段讓丁老得到他那份好處,其他再勻給眾官,讓他們的黑手別伸向百姓,這樣一來,隻要無人幹涉和打擾,百姓自會恢複生產。”

我想起自己在老家被那群死魚逼得刨坑埋糧,在馬上不住拍手稱讚,“就是說啊,有安生日子過誰願意在外麵顛沛流離啊!”

呂布很高興,“你看,順兒學會了。”

我們出府穀山一行向北,過河曲進偏關,呂布帶我們到當地官署,出示了他的官府文書,當地官員誠惶誠恐,上了一桌流水好宴。

我和張遼哪裏見過這等東西,說真的,好多東西聽都沒聽過,吃起來都不知道該從哪裏下嘴,於是隻好偷偷瞄著呂布與人談笑敬酒的空隙,學人家怎樣吃菜。

朔縣縣長和眾官員陪同,不住向呂布勸酒,呂布的酒量比他的身材還要驚人,與人過酒從無二話,都是到口就幹。我饞得緊,可是沒人敬我,就學他的樣子喝了一些,說真的這是我第一次喝酒,隻覺得入口清甜,過不多時又頭昏腦漲。張遼比我見識多,這稻子酒難不倒他,喝不一會兒來了興致,便拉著縣長身邊官員開始論酒。

縣長問呂布,“這兩位兄弟在府上高就啊?”

呂布故作恍然,“這倆是我自家弟兄,暫無官職,隨我一同出門剿匪,都是武藝高強的勇士。這位張遼張文遠,就是咱們雁門馬邑人。”

縣長忙說失敬,同張遼喝完後又與我喝了兩盞。我越發頭昏,問張遼說,“人家不都是叫縣令麽,怎麽他叫縣長啊?”

張遼也不懂,又歪著身子去問呂布,絲毫不知道壓低自己的聲音,結果給人聽了去,那縣長也不計較,自己笑著解釋說,“這一縣之內,萬人以上才能叫縣令。咱們朔縣人丁不多,所以我隻能叫縣長啦!”

張遼歉然,起身給縣長賠不是,縣長哪裏敢受這個,慌忙起身還禮。他倆囉嗦完以後關係又上了一層,居然拉著手坐在一起敘起了家常。當說起我們三個來此是為了剿滅神池山五千多賊寇時,縣長嚇得嘴都合不上。

呂布跟縣長玩笑道,“別聽文遠瞎說,我們隻是前去遊說勸服,哪裏敢真刀真槍地打上山去。”

縣長拍著桌案道,“我們朔縣雖然兵力不多,但主簿大人要上神池山,我願意派出一半軍丁跟隨主簿大人!”

我一聽這縣長夠仗義的,我們這點兒人去神池山剿匪和白送差不多,人家知道這個還願意分兵陪我們去送死,讓我有些刮目相看。

呂布挽著縣長的手,“多謝縣長好意,平匪這事我兄弟三人足矣。萬一真打起來,跑起來也方便。”

縣長說什麽也不同意,估計一是怕主簿在自己地界出事承擔屬地責任,二是的確有心結交呂布這樣的人中豪傑。

這時有下屬闖進宴會稟報,說城外五裏有一股流寇,剛搶了縣裏的糧向西跑了。縣長麵色難看,“怎麽又來了?上個月不是剛剛掃過麽,這幫惡鬼真是瘋了!有多少人?”

呂布問,“神池山的嗎?”

縣長欠身,“不是不是,神池山有他們自己的規矩和路子,一般不來縣城盜搶。這群人是新近出現在周邊的流寇,好像是冀州那邊過來的逃兵,有裝備有馬,人數不多,戰鬥力卻非常凶狠。”

張遼聽得火起,“哪裏的臭魚爛蝦!也敢在老子的家鄉作亂擾民!”

呂布又問那報信的軍兵,“方才劫糧的大概有多少人?”

小兵回想道,“約莫三十人左右。”

呂布“噢”了一聲,“一兩多而已。”

我問,“啥一兩半?斤稱嗎?”

縣長解釋說,“這行軍打仗,五個人稱一伍,五伍稱一兩,四兩稱一卒。”

我還在掰著指頭算,呂布已然發話。

“就這點兒人,怕不夠張遼一個人打的。”

張遼興奮道,“我能去嗎?”

“你家鄉事,你不去誰去。”

呂布笑說,“你挑匹快馬,半個時辰也就追上了。這些逃兵不比流民,一旦放過危害無窮,所以要是態度不好你自己掂量著辦就行,不必留手。”

張遼哈哈大笑,提了鉤鐮槍風一般衝出去了。我也起身,卻被呂布按下。

“順兒的馬上功夫還差點,在這兒陪我吃酒聽信兒便可。”

縣長不住地問,“那些流寇窮凶極惡,又有軍馬刀刃,張兄弟一個人去怕是不行,不如我再叫些人……”

呂布喚我,“順兒,過來陪縣長大人喝酒!”

我暈暈當當蹣跚過去,抓縣長盤裏的烤肉吃,縣長也不介懷,還親自給我在酒缸裏打酒。安頓好我後,縣長還是麵有難色地跟呂布說,“那個……張兄弟那邊……”

呂布不接話,反倒拉著我一同給縣長敬酒。縣長仍然不放心,安排從事說,“你快調借幾匹好馬,帶些人去追張將軍,千萬別有什麽閃失!”

從事為難,“縣長大人,咱們縣裏攏共沒有幾匹腳力好的……”

縣長拂袖,“快去快去!”

連日顛簸加上不勝酒力,再沒吃幾口,我就倚著庭柱睡著了。昏昏沉沉醒來時,呂布還在與眾人飲酒,隻是隱約覺得除了縣長以外其他陪同好像都變了模樣,大抵是撐不住呂布的酒量偷偷換了人來。

縣長沒再飲酒,眉間都是擔憂神色,席間偶爾勸酒兩杯,便再望著門戶心事重重。他們見我醒了,又輪番跟我喝酒。我哪裏受過這種待遇,不一會兒精神又好了起來,跟他們提樽對飲。

約莫喝了四五碗,有小兵風風火火衝進來報帳,言語間盡是掩蓋不住的喜色。

“張遼大人單騎破敵,殺了好幾員賊人,其餘望風而逃,張大人又趕去追他們了!”

縣長大驚,“萬萬不可!快傳我口訊,請張將軍立功就返,窮寇莫追,別中了埋伏!”

正說著,又一員小將虎頭虎腦地奔了進來報道,“張將軍追到培縣郊外,進了賊寇大營!”

縣長“哎呀”一聲站了起來,呂布卻安撫他道,“想來無事,就這麽幾個逃兵走卒,再多來些也是無礙。縣長大人還是坐下慢慢飲酒,靜待好消息回來吧。”

我心裏也在想,這張文遠真那麽厲害嗎,能單單一個人殺到人家老巢裏去,前幾天我們交過手,照這麽看,我是不是也能提槍上馬殺幾個壞蛋分子。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縣長已經不耐煩到庭內踱步,酒席也慢慢冷了下來,眾人不再勸酒,陪著縣長一同流露出關憂的神色。呂布則拉我在他身旁,跟我說些並州的風土人情,絲毫不掛心張遼的事情。

我問他,“你咋知道張遼可以打敗他們啊?”

他卻避重就輕,“你倆關係好,以後得叫他文遠。直呼大名不禮貌。”

“那你呢?”

“奉先啊。”

“奉先是啥意思?”

“我家老人取的,我也不太清楚。”

我一陣悵然。呂布見了便問,“順兒還沒二十吧?”

我搖了搖頭,他接著說,“等順兒成年的時候,給順兒取個大大方方的表字,再給順兒娶個漂漂亮亮的媳婦兒!”

“不是說當將軍麽。”

“將軍是一定要當的。”呂布像哄孩子似的,淨說些拜年的吉祥話,“咱們順兒以後勤練武藝,當個大將軍,南征北戰,好不威風!”

他說話斷斷續續,我才意識到他也喝得多了,畢竟一直也沒休息,始終在和身邊的人應酬著。

我趁機勒索他,“那我得比文遠官兒大!”

“那你首先得比他勤奮。”

我心想這人怎麽滴水不漏啊,一個空擋都找不到,還尋思騙個大將軍玩玩呢,喝醉了也不吐口,這人真是。

我不高興,“他會武藝,我不會,怎麽努力啊!”

呂布哈哈大笑,笑到忍不住撫掌拍膝,“順兒啊順兒,刀槍劍戟步騎弓弩,在我這兒你隨便挑一樣兒,裂土封侯不在話下。”

我睜大眼睛,“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我想了想。

“別又是割地又是封侯的了,太大,太遠。你說的嘛,人總得活的實際點兒。”

“那順兒想做什麽?”

“我還是就想跟著你,學一身好武藝,然後當將軍,取個字兒,再然後要比張文遠厲害一點!”

呂布端正了看我。

“為什麽非要跟著我呀?學成以後就可以自己帶兵了啊。順兒自己帶兵也是可以當將軍,興許比文遠要厲害得多呢。”

我沒答他,這時又來一人欣喜若狂地報信,“張將軍大破賊軍營地,殺得賊人紛紛投降,現下正押了降兵和物資往縣裏來,我等已派人去接應了!”

呂布問,“如何?想不想比他還厲害?”

我聽得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