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中平元年(四十三)
矮子一抖槍杆碎步走了過來,那架勢倒像個唱戲的武生。這矮子其貌不揚,心思卻挺歹毒,一連三槍過來都是瞄著我前日受傷的地方紮來。他連點三槍,我連著揮了三刀,三刀過後我繞進了他的槍圍,而矮子一點也不慌張,在他看來我是誤打誤撞闖進來的,隻需要一拉一捅,我身上又得開個窟窿。
我想起頭天他批評我說太過欺負人,這一點我是承認的,酒醒後我不僅後悔我的失誤和莽撞,更加懊喪的是自己為何也成了仗勢欺人的人。如今我吃了他好些槍,血也流了,虧也吃了,就算禮數不全也得算是賠禮道歉過了。
我揚起一刀垂直砍下,鬼頭刀劈在矮子的肩胛骨上。這一刀我用了三分力,而且我是直上直下砍的,這樣頂多就是一刀劈在骨頭上嚇唬嚇唬他,並不會真的要了他的命。如若不然,這一刀稍微傾斜一點,歪上那麽一下,穿袈裟似的一刀劃過去的話,這矮子肯定要斷成兩截了。
不過這一刀顯然也不會太好受。刀刃剁在他的肩膀上,被骨頭擋住了下降的趨勢,力道也就盡了。可是這一刀的去勢還沒結束,下降是下不去了,我就順勢一拉一拽,明顯覺得矮子的血肉帶著骨頭碎末甩了一地。再看那矮子,不可置信地看看地上的血肉,又匪夷所思地抬起頭看看我,倆眼一翻暈過去了。
高個兒以為我把矮子殺了,發一聲喊就要轉身跑。我發現就數這人最壞,上去踏了一步伸手去抓他後頸,高個兒覺到腦後有風,脖子一縮向前撲了出去,大概他以為我是用刀砍他,我心裏也挺得意的,沒想到我這隨隨便便的一抓居然已經有了這種威力,看來平日裏和那些頂尖人物過招還是不錯的,不知不覺就把這些普通練家子甩出去幾百裏地了。
劊子手不甘寂寞,空手來拿我,見他滿臉橫肉,不知跟著這些黃巾賊殺過多少好人百姓了,我心下一陣煩惡,見他伸手來拿刀,就稍微鬆了下握把,刀往下滑了幾寸,跟著反手一甩,使出了那天悟出來的甩刀大法。這刀一反一正就回到我的手裏握正,再看那劊子手兩手都被削去了半個手掌,現下反應過來抱著手掌嗷嗷慘叫。
我又去抓那高個兒,卻覺得一人快步來到近前,一刀往我拿那高個兒的手上斬去。我收手還了他一刀,兩刀一格各退一步,仔細看時卻是那個叫郭大哥的人。白日裏看他比昨晚更清楚了些,隻覺得他穿得更加單薄,在秋風四起的校場寒意飄飄,但離近了看更加覺得他壯實,雖然沒有劊子手高,但是比劊子手結識了一倍有餘,全身都是疙瘩肉,像老樹根一樣盤根錯節地纏在身上。
他拿刀尖指我:“我叫郭堯,閣下怎麽稱呼?”
“都是無名小輩,還通什麽名姓。”
郭堯笑了笑:“那可不一定。看你功夫不錯,殺了你,今天我就出名了。”
我看他長得一臉忠厚,沒想到還有這種心思,於是忍不住問他:“你穿得這麽少不冷嗎?”
郭堯感覺到被冒犯,踏前一步開始出刀。他的刀法和他本人十分不匹配,屬於精妙路數,處處都是小招,變化極其繁瑣,稍不注意就被他劃上一兩下。
我們交了十幾手我一直處於下風,其實是我沒想明白一件事。這樣精巧的刀法讓我想起了劉備,卻又比劉備笨拙了不知幾百年。我這才醒悟這種打法應該隻適用於劍法,而刀法剛猛大氣,並不適合這種小家子氣的打法。
我把刀橫過來,用側身接他的小巧招數,看清一招縫隙後迅速出刀抹了一把,被他察覺躲開了。接著又是他進十幾招我還一招,如此反複交了百餘招後他突然發覺,跳開一步問我:“你想給那道士報仇?所以才一直學我殺他那樣,削我的腦袋?”
一下被看穿讓我很不好意思,別說我用他的刀法給韜老師報仇了,就單單說把他擊殺在這裏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如今被人說了出來感覺我很托大,有點沒有自知之明的感覺。
我跟他講:“你殺的那人是我的老師。”這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韜老師這人太愛占便宜了,死都死了還得落個我是他徒弟,這人姓韜本來就古怪,還叫個這樣的名字,真是無奇不有。但是韜老師為救我而死,稱呼一聲老師也不算為過,起碼這種殺身成仁的道義就值得我永遠學習。
我又學郭堯打了一陣,發現實在力不從心,本來我就是一昧猛攻猛打型的,如今學人家玩小技巧,沒被人割破手腳削去鼻子就算好了。那郭堯越打越精神,花裏胡哨什麽刀法都敢使出來,再打一會兒我沒了耐性,立正了刀跳起來就劈,郭堯沒反應過來,刀刃近了麵門才驚現,慌忙反手抬刀去擋,結果被刀壓得緊,縱使這刀接下來了,但是眉心中間還是被我砍出一條血線。
郭堯擦一把臉,血順著眉心繼續往下流,他這一擦整個臉都花了。擦完以後血又殷了下來,郭堯再抹,那血好似不會凝固似的一直在淌。
郭堯嚇一跳,捂著額頭去看我的兵器。此時我也好奇,怎麽這一刀下去副作用這麽大,方才砍那矮子也是,明明就在肩膀頭上劃拉了一下而已,竟然嚇得昏過去了,也著實沒膽子。
郭堯隻看得一看,便衝那劊子手大喊:“你他媽的怎麽把刀落他手裏了?”
劊子手有苦難言,兩隻手掌都被削了半個,昨日救了我的年輕人正在給他包紮,見郭堯吼他便幫襯說道:“郭大哥!他也不是故意的!你看,這倆手都廢了!”
郭堯罵一句髒話,和他先前平淡如水的氣質很不相符:“雁翅刀被奪了走,能不丟了手嘛!”
我這才仔細打量這把沉得離譜的九環刀:這刀身模樣和環首刀差不多,尾部也有個銅鑄的大環,整個刀身又比環首刀大了一圈,也沉了一倍不止,仔細掂量來看,應該就是沉在這九個大環上,每一個都沉甸甸的,一連九個扣在刀背上,揮動起來就十分費力了,更奇怪的是刀的去勢十分怪異,有點不受控製的那種,我琢磨半天也沒弄清是哪裏的問題。
我刀尖衝地,發現那九個大環也跟著倒向刀尖的方向,這刀陡然沉了一半。我恍然大悟,原來這銅環不是裝飾用的,而是在揮舞時起到加速加重的作用,雖然初上手有些不習慣,但是一旦順手了配合我的殺豬刀法肯定是事半功倍。
我衝郭堯問:“還打不打了?”郭堯本想在這校場上一戰揚名立萬,沒想到屢屢受挫,心下也開始浮躁起來,被我一句話逼得自己趕上來追著打,招式也沒先前那麽精妙,反而急於求成,破綻越來越多。
那邊天官開始叫人圍住台子,我想不能再跟郭堯墨跡下去了。於是橫揮直砍,幾刀弄亂了郭堯的小巧路數,跟著上前斜著一刀劈他肩膀,郭堯轉攻為守,但是力道太小,這雁翅九環刀壓著他的刀砍到了他的肩膀上,縱使他的刀背抵住了雁翅刀的這一斬,但是由於下墜力道太猛,郭堯撐刀的兩隻手腕已經被扭到了筋骨,這一擊之後他連拿刀都有些力不從心,雙手不停地微微打顫。
郭堯開始退讓,往台子的邊上遊走過去。我緊步跟上,郭堯終於掛不住了,衝台下的士兵喊:“快來人啊!一起拿下這個叛徒!”
我還在想我什麽時候就成叛徒了,這郭堯又往高個兒身後一躲,在他腰後一推道:“你快上去頂上一頂,他被我傷了元氣,撐不住你幾下了!”
高個兒糊裏糊塗地上來,挺槍就刺。我心想我還沒去找你,你自己反而倒先跑來了,正好一起拿了。他這一槍來的是又慢又偏,我根本無需躲閃,迎著他的槍上去揮刀平斬。這刀去了一半我又記起呂布隻殺大將不斬小兵的原則,默默歎了口氣,硬把那刀別了個彎兒,換成刀麵拍了過去。即使這樣,這厚實沉重的一把九環雁翅刀拍上去,依然把那高個兒打了個滾兒,原地轉了一圈後重重地趴在地上。
郭堯從台子上跳下去,擠到人堆裏去了,天官在我旁邊不遠的地方指揮列陣的士兵準備抓我。我兩步過去,心想這個總算不是小兵了吧?於是披起袈裟一刀,這天官猶瞪著眼睛,就被砍成了兩片肉坨坨,心肝脾肺掉了一地。
我也不知哪裏來的急智,趁台下千把人都被我震住的時候擎著刀一點,衝著郭堯逃去的方向喊道:“我乃並州刺史部呂布帳下武猛從事高順,今天奉密令前來討賊,我方大部隊就要到了,在場的隻需殺了首領,其餘人一律返回原址,一切既往不咎!抓住郭堯的重賞,聽到沒有?!”
我這花花綠綠的一嗓子,喊得下麵人聲鼎沸,就見這幫子老百姓組成的黃巾黨一仗沒打、旗也沒祭,就亂哄哄四散跑了。少數貪功立業的又組成一團,嚷嚷著向郭堯逃走的方向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