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中平元年(四十四)
沒出一炷香的工夫,幾個少壯後生就押著郭堯狼狽不堪地過來了。領頭的那個青年擠眉弄眼衝我嬉笑:“軍爺,咱們擒了這人,該給些啥獎勵啊?”
我心想我有個屁獎賞給你們啊,不砍你們腦袋已經算好的了,於是連連衝台下四散的村民喊:“把頭上的黃布都扯了,一會兒官兵來了看見了要殺人的!”
村民慌亂中開始往村子外麵的方向走,我一看不好,要是不在原地把這些人安撫好解決了,他們再跑別的村聚集鬧事去咋辦?
我就對押郭堯的後生說:“獎勵一會兒再談,少不了你們的——先這樣,弟兄幾個幫我個忙,這裏人太多,我一個人統計不過來,你們把人都給我整頓好,攏一攏都是哪些個村子來的,來了多少人,別的村子還有沒有這樣的組織。”
幾個年輕人樂嗬一聲就去辦事了,相當利落。這時昨晚救我的那個年輕人也湊了過來,興衝衝地搗了我一下:“看不出來啊,你居然還是個當官的!”
其實昨天晚上我受得傷並不重,即使不包紮也死不了,但是在那漆黑不見五指的夜裏,是這個年輕人給了我一絲溫暖和希望,盡管他今天對李大善人那種狂熱的態度令我反感,但是昨晚他確實對我伸出了救助之手。
我問他:“你叫什麽名字,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李忠!”他說起“忠”這個字的時候還帶著一些兒化音,“我以後想跟著大哥,去州裏當官!”
我一把拉過他,貼在耳邊說:“想跟我可以,但是不可以再出現像對李大善人那樣的事情。”
李忠驚愕地看我:“哪樣兒的事兒啊?”
我問他:“李大善人跟你什麽仇怨,你見他死了這麽高興?”
李忠想了想:“我也沒多高興啊?那是我院裏的叔,家裏有錢有地,就是不認我們這幫窮親戚,死了倒好,他家的地我們都能分上一份兒了。”
我不知道說什麽好,這種原生的嫉妒心很難一句兩句解釋清楚。在我家鄉,村裏也有大戶,相較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這些大戶反而更有些人情味,畢竟他們可以豐衣足食,餘下的便可以趁著良心的溫燙接濟他人。幫是合情不幫是合理,但是大多數條件好的人家還是願意幫助一下我們的:譬如農忙時招我們去家裏做工,管吃管喝最後結算的時候還會多給些錢,幹活好的後生還會幫襯著張羅媳婦啥的,聽說鬧黃巾後我們村也有幾個出名的大戶被人不明不白地弄死了,鄉親們知道後隻有歡天喜地,好像都忘了曾經吃過人家的糧食。
我搖搖頭,對李忠說:“這個以後再說。你去找幾個手腳利索的兄弟,找個地方好點的墳地,把韜老師埋了去。”
李忠歡快應一聲去了,由於手上的要事太多,實在無暇去送韜老師最後一程,傷感之餘便開始整頓村民。
經核實,今天在此共事起義的有一千三百多人,附近村莊有點想法的基本都來了。領頭的天官被我殺了,幕後出力出計的郭堯給擒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幹嗎,大多數見起事的被殺了都害怕受到牽連,嚷嚷著想要回家。我在台子上又再三跟他們強調了起義是要掉腦袋的事情後,便放他們回家了。
不過在他們走之前還是讓大家飽了眼福:由李忠親自操刀,他找來的幾個兄弟按著郭堯,用我的九環雁翅刀給他把腦袋砍了。鄉親們如願以償地看到了殺頭表演,高興得不行,熱熱鬧鬧也就散了。
人們走後地上一片狼藉,李忠又帶著人滿院子打掃。我對這個勤快伶俐的小子很是待見,準備收回去帶給呂布和張遼好好炫耀炫耀,不要看我平時窩囊無用,此時的我已經兵不血刃地平了一場叛亂,這些小弟就是我榮耀的見證!
想到這裏我已經樂不可支,但是在小弟們的麵前我還得表現的沉穩老練才行,我壓抑住狂喜的心情,這才發現台子下差不多還得有四五十人沒走,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幹完活後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不知道在打什麽算盤。
我一看他們這陣勢,心想不會是見到這麽久官兵的援軍也沒到,看穿了我是在說謊騙人的吧?難不成要一擁而上把我也擒了,再帶去給下一個起事的地方去邀功?
我掃量一下這些年輕人,三五個一起上我絲毫不放在眼裏,甚至都不夠我一刀劃拉的——但是四五十人要是一塊兒上,指不準就被誰拌住了胳膊鉗住了腿,再一通亂拳亂腳,這條命估計就沒了半條。
結果李忠在幾個人的推舉下靦腆地走了過來:“軍爺,咱們兄弟一沒田二沒地,加上連年賦稅沉重,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都想跟你去州裏當官發財,你看行不?”
我一愣:“這些人都是嗎?”
李忠點點頭,我有點拿不準主意,畢竟呂布隻叫我管理治安沒讓我招募鄉勇啊!我本想拒絕,可是想到這些人一旦回到村裏還是免不了遊手好閑,一旦再有起事的說不定還會跑去跟著鬧事,不如我帶著一起走了,要是見了呂布他說不行,再送回來也不遲。
我跟李忠說:“這樣吧,你們先跟著我,走一步看一步的,因為上麵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我盡量給你們爭取,這事兒成不成到時候再說,你們先跟我走著,如何?”
李忠見我沒反對,高興地直點頭,返身回去和那些年輕人說了,其中有幾個一聽沒有立馬答應便踟躕著回去了,剩下圍過來的我數了數,正好四十三個人。我又讓李忠帶著手下的人再三去確認了周邊村子確實再沒有黃巾餘黨後,才帶著他們往回走。這一趟來回折騰就是一天多,當晚我們到了鑿台,任強帶著人在村口接我,見了我神色如常,但是有掩蓋不住的喜愉。
管事的老人給我們安排了飯,然後叫幾個人單獨約我去大院吃,我給老人家辭了。我和李忠還有其他弟兄們一起把飯吃了,又給他們都安頓下住處以後才隨著任強去見村裏主事的老人。
大家見了我喜出望外,大概我平定郭堯的事兒早已傳了回來,都對我不亂殺百姓的處置方式大加讚賞,說本來有很多不明不白跟著去鬧事的,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要是換了別的軍官來現在肯定早就一起殺了,但是大家都誇我高順明事理,隻殺叛將不殺百姓,大家夥兒心裏服帖。
我特不好意思,撓撓頭跟他們說:“這些都是奉先教我的,我哪裏懂這些心思。”
於是我們又說起奉先的事情,我從東石崖到神池山跟他們表述了一個通透,都聽得神色向往。老人特地拉住我說:“任強他自從跟呂爺學了那麽一套功夫後就天天念叨著想去呂爺帳下效力,現在高將軍你來了,我們大家都覺得你深得呂爺風範,這些後生覺得跟著你和跟著呂爺是一樣的痛快,所以想借我老家夥這張臉來求求你,看能不能帶大家夥兒一塊兒回州裏。”
我有些為難,這次帶李忠他們回去已經是不在預期的臨時決定,要是突然再加上一夥子人,怕是見了呂布也交待不過去。
老人家久經浮沉,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心思,便樂嗬嗬對我說:“我們肯定不會讓高將軍作難,一下子轟隆隆弄一大批白吃白喝的百姓過去——就任強和他院裏的幾個親戚,五六個人。”
我一聽這樣就放了心,拉住任強的手熱乎道:“老哥,以後咱弟兄們就在一起互相照顧了!”任強受寵若驚,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一朝入伍,今後你就是咱們的上司,可不能胡亂稱呼亂了規矩。”
我心裏澎湃,又攥住他的手:“既然跟了我,當我的兵,就得聽我這一套。我叫你什麽你就應著,咱們別整天唧唧歪歪的這個那個。”
任強點了點頭,這事兒才作罷。我們心情高漲,我帶著任強去和李忠他們見了麵,大家又是一陣歡喜。第二天拜別了村裏老人回州裏去,我們一行五十個人,往城根兒底下一站也有點浩浩****的感覺,四下都是百姓看我們。
守門的衛兵過來警惕地問:“你們是幹什麽的,聚眾在此有何目的?”
我跟他解釋了我和呂布的關係,那衛兵慌忙換上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再三道歉後說是去幫我叫個管事的來,不多久宋憲出得城來,見我多了這麽些小弟也是震驚不已,在他看來我還是當日在東石崖上嚇得窩在草叢裏偷窺的那個小老百姓。
宋憲來來回回看了兩圈,驚訝道:“可以啊順兒,這都是近日平定的黃巾餘黨嗎?”
我臉一拉:“黃巾賊前日就平定啦,領頭的讓我給殺了,其他百姓也都回鄉裏去了,這些人是當時和我一起行動的弟兄們,如今隨著我來投奔奉先來了!”
宋憲連連點頭,但是臉上又有不悅的神色,湊近我低聲說:“斥候回報,說奉先去接文遠,和一股子黃巾賊接戰上了,如今被纏得抽不開身,我多次向刺史請兵,刺史就是不同意發兵支援,我和兄弟們商量著打算不辭而別,帶上自己的親信去找奉先去。”
我聽了嚇一跳,憑呂布的本事,別說黃巾賊,就算跟正規軍接上頭,他要是想走也沒人能留得住他。聽宋憲這麽說,目測是遇上了非常棘手的人或者兵力懸殊非常巨大,如果呂布和張遼聯手都突圍不了,那麽形式一定非常非常的凶險。
我一把拽過宋憲:“你們能集結多少人?我這裏有五十個!事不宜遲得立即動身!”
宋憲臉現憤怒,不住罵人:“那老狗賊丁建陽,怕我們這些領兵的都走後城防空虛,立下嚴格軍令不許我們調兵,同時也不許我們擅離職守,一旦有違視為叛上作亂。兄弟們這條命不打緊,就怕救回奉先來這件事對他影響太大,這些年奉先的耕耘就白費了。”
我不可思議地:“奉先給這丁原立下這麽多汗馬功勞,如今奉先有難,他就不想著加以營救嗎?”
宋憲忿忿地:“功高蓋主,向來都是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