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中平元年(四十一)
高個兒也湊了過來,矮子的槍越發狠毒,眼瞅著我就交代在這兒了,就聽他倆身後有人喝了一聲:“做什麽呢!”
他倆聞言一震,停下槍轉身去行禮,那人慢慢從夜色中走出來,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深秋時節了還是穿個對襟敞懷單衣,十分健壯。
矮子恭敬道:“回郭大哥,不知哪裏來了個鄉下小子,吃了咱們的酒肉,還打了人。”我想趁機解釋兩句,比如什麽我是前來投奔的他倆不歡迎我啊啥的,結果因為傷勢有些發作所以連說話的力氣這會兒都沒有。
那精壯郭大哥上來看了看我,對他倆吩咐:“找個繩子綁了。”我一聽隻綁了我,心裏大喜,這樣一來接下來還有回轉的餘地,總好過當場一刀殺了好吧!那矮子見動了手就不想再留活口,便跟郭大哥進言說:“這種外來之人,殺了就殺了,何必還要帶回去讓執法天師麵見呢?”
我心想這矮子別看之前那些話說得挺冠冕堂皇的,這會子辦起事倒是真的毒辣,看樣子非要治我死地不可,沒想到那郭大哥搖搖頭:“見什麽執法天師,近幾日就要行軍,缺一個祭旗的,不綁他難道用你們的心肝脾肺腎啊?”
矮子聽了心花怒放,回村裏找繩子去了,高個兒在郭大哥麵前不住說我壞話,連我的長相都一再抨擊,生怕說了一丁點好處讓郭大哥回心轉意不殺我了。
我倚坐在一角,手上腳上都被布條係緊,在秋風四起的夜裏聽別人如何罵我。
其實也賴我自找的,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要動手打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進尺,又好麵子裝逼,把自己喝大了,結果連個尋常小兵都打不過,落了一身傷不說,這幾天還要被人剁碎了拿去祭旗。這多半年北上討賊我覺得我學了夠多了,沒想到回晉陽的第一日就把這些都交待了。
那高個兒還在不停地說我壞話,郭大哥聽得都有些煩了,打斷他幾次,但那高個兒又得想法子在別的話題上把這事兒繞回來,到後來已經演義成他本在吃飯,是我餓瘋了突然衝進來就打傷了他,然後開始大吃大喝,他和矮子怕我吃飽喝足進村去傷害其他人,於是拚死把我打敗,他因此還斷了一根肋骨。
這人和人呐,真是奇怪。有些人千方百計地就想對你好,有些人想方設法地就想傷害你。就像我和呂布非親非故,從第一次見麵他就對我特別好,說不出來的那種好,和對張遼對其他人都不一樣的那種。不知道我們倆是上輩子有情還是這輩子有緣,他這般對我,我也這般對他。
其實像我這般隻影孤身了十幾年的人,你隻要稍稍對我表達些好感,當你還沒要我回報些什麽的時候,我就已經把命給你了。
矮子拿了繩子回來,同時還多帶了兩個人,這下我更跑不掉了。捆好我後矮子和高個兒跟新來的人換班,押著我進了村。郭大哥走在前麵,雄赳赳的,村裏遇見的人都會主動向他打招呼,看來是個地位卓越的人。
我被扔進村裏一處破落的大院,四周都有頭紮黃巾的民兵把守,看來是村子關押犯人的重地。破院裏有個垮了半邊屋頂的舊房,我被推搡進去,門就從外邊鎖上了。
屋裏漆黑一片,但是奚奚索索一聽就是有人。我摸著黑往裏麵走了幾步,聽見地上有人開始挪動閃開位置,過了會兒適應了屋內視線,才發現這塌了邊的破屋內最少擠了三十幾號人。
我找了個牆邊一蹲,沮喪極了,豪言壯誌立了軍令狀出來,啥事兒沒幹就被人紮的一身是血還給關了起來。我在懊喪中不斷想著要是剛才怎樣怎樣就好,完全沒有注意身邊的人。
不久一個年輕人湊到我這邊試探著問:“誒,你是哪個村的?為了什麽事他們抓你?”
我心情不好,根本不想理他,可是轉念一想那個什麽郭大哥說把我抓了祭旗,這一屋子關著這麽多人呢為啥還缺我一個啊?
我就裝迷糊地問他:“我也不知道啊,走夜路路過就被抓了,沒頭沒腦就被扔到這兒來了。”
那年輕人聽了嘿嘿一笑:“看來最近幾天村裏就要有什麽動作了,要不然也不會隨便這麽抓人,怕是有人給官府通風報信吧。”
黑影裏我們誰也看不見誰,但是我還是故作熱忱的拉住他的手:“大哥啊,我就是一過路的外鄉人,被這些拿槍拿刀的強人就給抓到這兒來了,能告訴我是為什麽嗎?你們又是為了什麽被抓起來的?”
年輕人見我害怕就安慰我:“沒事兒的,都是自己鄉裏人,隻不過他們要舉旗鬧事去打官府,咱們不跟著幹,所以就被囚禁起來了。都是看著長大的老少爺們兒,不會真的對咱們做什麽的。”
我聽了心裏一沉,既然擺明了不會對他們做什麽,那麽出征當日肯定還是要宰了我祭旗的呀。我正胡亂思索著,這年輕人湊近一摸我,驚叫道:“我操你身上怎麽都是血啊,你受傷了?”
他這一喊圍過來幾個人,有個婦人也在裏麵,麻利地從我身上摸索兩下,翻出我內襯的衣服撕開幾條,然後在幾個人的幫助下把我身上的傷口簡要地包紮了一下。一切都收拾妥當後我也累了,知道今晚也不會抓我去祭旗,所以放鬆下來後酒勁再次翻騰上來,迷迷糊糊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陽光從塌方的地方照進來,惹得我很早就醒了。這時候才看清破屋內的模樣,男女老少差不多得有五十多人,一目掃過去也認不出誰是昨晚和我說話和給我包紮的人。他們顯然早就醒了,可是一來不用下地幹活二來還有人管飯送飯,所以大家都臉帶笑意,三五成堆地圍在一起說笑,除了獨自坐在一邊的富商模樣的人。
這人約莫五十多歲,穿著比屋裏的其他村人都要好一些。邊上有人端著碗喝糊糊,繞著碗邊兒呼嚕呼嚕地喝,每喝一口,這個衣著光鮮的人就要皺一下眉頭。
我從人腿中間趟著過去,有個熟悉的聲音叫我:“誒,你醒啦?過來舀碗飯喝啊!”
我聽這聲兒就知道是昨晚跟我說話的那個年輕人,聽他這麽喚我我就笑著衝他過去。他旁邊的人挪開點空給我,我坐下後他就從身後的木桶裏舀糊糊給我。
他遞給我一碗糊糊,經曆昨晚一身傷確實餓了,端起來就喝個精光,他把碗拿過去又要給我盛,被旁邊人勸住:“送飯的老李頭不是說了,上麵的人抓他回來是祭旗的,別餓死就行,幹嗎給他吃這麽多!”
年輕人“哎”一聲表示不屑,把碗伸到桶邊打了個滿又遞還給我,對那人說:“人家都要死了,還不能吃頓飽飯嗎?”
這話說得我真是又暖心又委屈,這碗糊糊眼看也是沒心情喝下去了。年輕人見我發呆,便好心跟我說:“別聽他瞎說,一送飯的迷迷糊糊的知道個啥。你盡管吃,先吃飽了再說。”
我端著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又寬解我幾句,我覺得我再不吃就顯得太膽小怕死了,其實他說的也對,管他明天後天呢,先把飯吃飽再說。
接著我呼哧呼哧連吃三碗,肚子才算飽食。那年輕人見我神態自若,似乎也有些好感,便問我:“傷口還疼嗎?昨天跟誰交手啦受那麽多傷,是不是那個郭大哥?”
我搖搖頭:“是被村口兩個把風的打的。”
年輕人一聽來了脾氣:“這幫從箕城過來的狗雜種,居然下這麽重的手,萬一是我們村裏的自己人呢!”然後他站起來衝那邊一老者叫道,“村長!我就說那些外地人不能信,你還不認,你看這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動刀啦!哪天要是真打起來,說不準第一批就把咱爺們送到場上去擋箭呢!”
那村長聽了以後見身邊的人都議論紛紛,不禁來了脾氣,對著年輕人罵道:“你這後生,你去跟那些拿刀的人講啊,跟我這個老頭子說得著麽?我要是不同意他們駐紮,恐怕今天咱們大家夥兒都沒腦袋在這裏吃飯呢!”
年輕人道:“吃飯也是托人家李大善人的福!”
村長聽了氣的扭頭不再理他,年輕人得意洋洋地坐下,衝角落裏孤身一人坐著的那個穿著好服飾的人擠一下眼,想來就是他說的李大善人。可是沒想到李大善人比村長還厭惡他,聽他這麽說顯得更是氣憤,伸出手指來連點年輕人,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年輕人跟我說:“看見沒,這李大善人的名號是我給他起的,平日裏他家良田百傾,我們這些個做活的人見到他都得點頭哈腰。如今村裏遭賊了,咱們上來就把他供出來了,這不賊人殺了他家豬羊,又開了糧倉,要不平日裏哪能吃這麽好!”
如此這李大善人原是這村的地主,趕上黃巾賊鬧事就被趁亂分了家了。正想著忽然屋門被推開,昨晚那高個兒和矮子一前一後進來,灑望了一圈後看到我,露出笑意,過來一邊一個架起我往外走,腳邊的老鄉眼裏透出又害怕又羨慕的神情。就聽那年輕人在後麵喊:“這就要祭旗了嗎?也讓咱鄉親們開開眼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