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中平元年(三十八)

我繞過他們幾個進去的方向,從側邊悄悄地進了樹林。和我想象中不同,我本以為這裏會是陰風煞氣山賊聚集的,沒想到在此地結伴而坐的依舊還是穿著破爛的鄉下人。

“難道真的是黃巾黨嗎?”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裏不斷徘徊,想著這裏和晉陽城不遠,要是他們真的秘密集結的話那一定是衝著攻打州府刺史部來的。到時候大軍匯合而來,呂布張遼全都不在,僅憑宋憲魏續他們恐怕守不住黃巾軍的滔滔攻勢。

我越發著急,想著要不要先回城裏通風報信,起碼做個提前準備,免得到時候被打得措手不及。既然呂布要我負責城防治安,就得起到這個作用不是。

我剛想起身退出去離開,恰逢兩個人說著話從我身邊路過,嚇得我又壓低了身子。怎知那人異常敏銳,依然發現了我藏身的地方,冷不丁喝了一聲:“誰?!”

我想賭一把,賭他並沒有發現我,純粹隻是在詐我,沒想到這個人警覺得很,倒提著木槍就摸索著矮叢過來了,這裏戳一下那裏紮一下的。他旁邊那人還問:“真的有人?你沒看錯吧?”他搖搖頭不語,神色凝重地往我這裏越來越近,在快要到我身邊時又漸漸離我偏遠而去,向著另一邊摸索去了,我這才稍微地舒了口氣。

那人一槍虛刺我左邊的矮木叢,跟著飛快一槍衝我紮來。我驚出一背的冷汗,原來這人早就摸準了我的位置,先前的探路都是在為了安撫我的情緒,怕我拔腿反身跑了,這才穩住我,直到走到我身邊才出手。

我伸手格住槍杆,把槍挽到一邊。這一槍雖然突然,卻沒取人性命的意思,並沒有直接奔著我的腦袋頂門來,看起來也隻是為了唬我一下而已。我心想這黃巾賊還挺仗義,並沒有像他們說的那種見人就殺的混亂無度。

我站起身,跟這個持槍的人站個照麵。他約莫三十露頭的年紀,腦門上禿了一大片,像是被火燎過的草地似的,他穿著一件對襟搭子,槍頭向上一擺:“你是什麽人?哪個村的?”

我見他武藝也就一般,別說跟張遼比了,估計給宋憲他們提鞋也夠不上,加上說起話來也沒什麽架勢和氣勢,我就忍不住有點翹尾巴,心想管他什麽黃巾賊綠巾賊,左右不過是個種莊稼的農民,我如今早已和從前在鄉下時天壤地別了,對付幾個莊稼漢不還是手到擒來的事情麽!

我見他槍頭對著我,便伸手一打,想把槍頭打落在地。沒想到我這一手出去向下一拍,他的槍頭也跟著往下一落,讓我打了個空,我還在詫異這人反應挺快的,不過槍法應該不會高明到哪裏去,不然怎麽會用這種廉價的木杆槍。

就見他的槍頭本來垂在下麵,他一撤一抖,那槍頭鯉魚打挺似的迎著我的掌心鑽來,嚇得我趕緊後撤一步。他槍頭下麵掛著一股紅纓子,接著一抖抖出個碗口大的紅花兒,槍尖便在這花心中疾疾而出,這回奔著我麵門來了。

我手無寸鐵,忽然又莫名其妙遇上個使槍的好手,頓時亂了方寸,深一腳淺一腳地左右挪動。那禿頭的槍使開了,花裏胡哨纏著我打,我心裏氣得不行,就他這兩下子我早就看出了破綻,可是苦於手裏沒刀,不然三兩下就能砍得他魂不守舍,再不濟也能把這根顫悠悠的木杆槍劈成幾截。

禿頭旁邊那人還在吆喝叫好:“強哥好樣兒的!紮他,紮他!”說著他還舞將起來,仿佛跟我打的人是他一樣。不過他這一叫喚倒引起我的注意,這家夥手裏攥著一把鐵片大刀,一看就是鄉下鐵匠打來防身用的,跟環首刀磕一下估計就會卷刃的那種,但是這個節骨眼上有把這樣的刀也是好的啊!

禿頭強哥的槍法說實話很一般,連我這個武功不怎麽樣的人都看得出來很一般,要不然怎麽跟我這樣一個赤手空拳的人打這麽半天還沒能把我製服。這禿頭強的槍法雖然一般,但是卻實打實的漂亮,跟教科書般一套一套的,不打完這一路槍法是決計不變招的,所以跟他打我還蠻輕鬆的,就像是在演示比武套路,並沒有存心降伏製敵的想法。

我一個翻滾在地上滾了兩圈,猛地在那個拿刀人麵前起來,他嚇了一跳,也忘了出刀砍我,反倒被我先出手拿他。禿頭強一槍隨之趕到,我拿住那人手腕,借著他的胳膊抽出刀擋下禿頭強這一槍,然後那個人和禿頭強都是一愣,我一腳踹在那人膝彎上,他吃痛一跪,我順勢就把刀奪了下來。

禿頭強以為我會挾持人質,但我哪有那心思,這刀一到手就覺得神清氣爽,雖然不及環首刀沉重結實,好歹也是我唯一擅長的兵器,左右虛劃了兩下便慢慢後退。禿頭強觀察了一會兒,抖槍又刺,我早已摸透了他一成不變的打法,於是跟他邊退邊打,不一會兒就退出了桑樹林。

我往禿頭強身後眺望一眼,見並沒有人跟上來,就連被我奪下刀的那個人也沒跟來。我怕他回去叫人,又見這禿頭強的槍法著實不高,突然便起了殺人的心。與其被他纏住叫得人來把我逮住,還不如我殺了這禿頭強回去搬救兵把他們一窩搗了呢。

這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我與禿頭強交了幾十招並未透露真實本領,這殺人的念頭一定便陡然加快,虛晃一刀後斜刺裏便斬,一如那天在雲中城殺白無常似的那招,名為“穿袈裟”,其實就是過肩砍,我叫得好聽而已。

我本以為這刀下去就結束了這位強哥禿頭的一生,怎料他原本笨裏笨氣的槍法麵對我這苦心鑽研的必殺技時竟然像突然活了似的,槍尖以無比詭異的角度飛來一槍,牢牢釘在我的刀刃上,我這信心十足的一刀居然被彈了開,待我倆再次拉開距離我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我鎮了鎮心思,心想那一定是巧合,就憑這人的槍法,我空手時尚奈何不了我得,如今我利刃在手又怎麽可能是我的對手呢?

我不再取巧,實打實地跟他打,拿出和關二哥和劉玄德對打的陣仗,注意力和精神力特別集中,一刀一勢都拿出了我的最高水平。可是奇怪的是,這禿頭強不但沒有被我的專注打退,反而不知哪來的鬥誌,反而越戰越勇,無論招式還是套路都比先前精妙了許多,這半天打下來居然和剛才空手對打時一樣,他拿不下我,我也攻不下他,真是奇了怪了。

遠處漸漸有嘈雜聲了,我心說不好,已經叫人來了,再不脫身肯定就跑不了了,可是這禿頭強的槍法確實匪夷所思,槍還是那杆槍,人還是那個人,怎麽這前前後後打起來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就連他額前的頭發好像都漸漸多了起來。

這人的槍法要說厲害吧,也厲害不到哪裏去,他所出的每一招都是花架子,像是初學用槍的新人一樣,師傅讓紮哪兒他就紮哪兒,不敢高一寸不敢矮一分,規規矩矩地打,很多時候明明我都沒往那個方向躲,他也要按照老師教的往那裏補上一槍,因此無端端多了很多無用的廢招,別說入流了,估計也就是個鄉下團練的級別。

可是這家夥防守起來就像變身成了當世一流好手似的,拿著這麽一杆軟木杆子的鐵槍,居然能防住我這呂布親手教得霸王刀,更讓我驚訝的是他擋我刀從來不用槍杆,所以我想著給他一刀兩斷的打法並沒有機會實現,而我的每一刀他幾乎都是用槍尖對刀刃給我攔下的,偶爾漏上一刀,他要麽不接,要麽反守為攻,迫我變招自救,於是這般我倆陷入死纏爛打的地步,不多久身邊就圍了一圈人,拿著棍棒刀槍的,圍在一起看我和禿頭強交手。

我心想這群人心還挺大,或者說對禿頭強的信任又太足,見我落單竟然沒有一擁而上。這人越來越多,我反而沒機會對禿頭強下殺手了,眼看是逃不掉了,一陣煩悶湧上,心想剛才我的披袈裟是不是湊巧被他接下了,於是趁其不備又是一刀過肩斬,和剛才一模一樣的擋法兒,好像我倆是習練多年的鐵哥們似的—一旦我這麽砍,他就要那樣擋!

我從來沒有見過槍法這麽奇怪的人。這個人特別擅長於防守,但是一旦進攻起來又一塌糊塗。攻守平衡懸殊之大,真的令人感到詫異。

先前被我把刀奪下來的那個人衝我喊了一聲:“你到底是幹什麽的?你拿我的刀做什麽?”

我心想我總不能跟你說我是來討伐黃巾賊的吧。可是眼見他們的人越來越多,我心裏也有點發毛,再這麽拖下去不是辦法,我得抓緊想個點子從這裏溜出去,可是這禿頭強的槍法如此奇怪,一時半會兒別說我了,就算張遼在這裏也不見得能輕易脫身。

一亂之下,我刀法裏的漏洞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