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中平元年(三十)

那天我們在城外呆到黃昏也沒商量出什麽對策。

我有心去找關二哥,畢竟關二哥武藝高強,我又有八百兄弟在那兒,隨便挑一樣那白無常都吃不了兜著走。可是關二哥和那些兄弟作為接應的外援,要是因為這點小事進了城,搞不好讓軻比能步度根抓個話柄什麽的,一言不合再打起來壞了大事,那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紅昌說:“天色不早了,我還得趕回家去,過上五日又是大集,要是到時候你沒走,我們城東再續呀。”

她翻身上馬,用鞭哨一指身後:“不嫌擱屁股的話就上來呀,我捎帶你去城東,把你放下我就要回家啦。”

紅昌就載著我一路顛簸回去,我在後麵無處可以借力,隻得牢牢抱著她的腰。紅昌渾然不覺,一心沉浸在騎馬的快樂上,興奮得大呼小叫。

在城東我們依依惜別,我趁城門快關前溜了進去,怕被白無常那群惡鬼再抓住,於是撒開腿往驛館跑。張遼見了我嚇一跳:“我操你讓鬼追嗎,跑這麽著急幹什麽?”

我心想白無常可比鬼陰損多了,鬼都不及人心狠毒。

當晚我猶豫很久要不要跟張遼呂布他們說這事,畢竟我差點連小命都沒了,可是轉念一想實在窩囊,被一個街頭不入流的小混混都差點把命拿了,最後還是一個女孩散盡家財買了駿馬才救得我,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估計也隻有鳳仙兒不會說我什麽,張遼那狗賊估計得生生念叨我半輩子!

不行不行,事關重大,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我輾轉反側了好幾天都沒睡好,呂布他們白天忙著各種應酬,跟這個見麵跟那個談判,忙不完的事,自然沒人留心我這青春期小弟弟的這點孩子心事。張遼每天跟在呂布後麵忙得不亦樂乎,這種人前人後的生活才是他喜歡的,他十分享受這種忙碌的生活,而我就不行,呂布出去跑關係這些天我一趟也沒跟著去,一是太累二是這群人太虛偽,就劉備那種貨色怎麽配跟我們鳳仙兒相提並論,結果聽張遼說在共同利益的驅使下呂布和劉備達成協議:即劉備帶兵離開並州,再不盤踞定襄郡占山為王,而條件是呂布需要給他準備一些軍資物資,供他魚入大海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去。

我氣得直拍桌子:“這劉備好不要臉,來我們地盤上混吃混喝不說,臨走還要敲我們一筆竹杠!”

張遼聳聳肩:“沒辦法啊,誰讓這劉備跟軻比能關係好,不知道怎麽招搖撞騙的,說得軻比能簡直要認他做親兄弟。我們在軻比能的地界上動了劉備,軻比能會坐視不理麽。”

張遼話鋒一轉,充滿敬畏地:“——再說了,且不論軻比能這些胡人,單說劉備賬下關張二將,就不是咱們仨能惹得起的。”

我聽了有些不高興:“怎麽惹不起?你也見過關二哥了,二哥厲害是厲害,但是你覺得跟咱們家鳳仙兒比較,如何?”

張遼笑:“那自然是你家“鳳仙兒”更厲害些。”

“那你張文遠和張翼德相比又如何?即使不能幾百招分出勝負,打平總是沒問題的吧?”

張遼笑得眼睛眯起來:“對,對,繼續。劉備呢?還剩一個劉備誰來應付?順兒和劉備相比,如何?”

我張大了嘴,沒想到張遼這小子在這兒算計我呢。

其實我很想吹個牛逼出來,說什麽劉備宵小不足掛齒什麽的,然後虎逼啦啦給人一頓吹,說什麽劉備的劍法這兒不行那兒不行,別讓我碰見他,碰見就得好好教訓他之類的話。可是我試量了半天,眼前又回想過那日在人家手底下幾回合都走不過的狼狽樣子,頓時啞了火。

張遼慫恿我:“哎,怎麽不說話了,你和劉備相比較怎麽樣?是打個平手,還是遠遠勝之?”

我臉拉下來:“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明知故問!”

張遼一拍手:“這不就結了——所以你說,劉備那夥子人咱們惹得起不?況且你小子傻了吧唧的,人家關二在定襄經營多年,手底下有的是能人,怎麽說也輪不到你提八百兄弟讓人家來指揮吧?你真當劉備窮啊?他在龍首山附近沒少埋伏了人馬,真打起來,他兄弟仨各引一軍,我們就這八百人還在人家關二的麾下,這仗怎麽打!”

張遼說的我羞愧連連,我哪裏知道人和人之間還需要算計這麽多,當初隻覺得投緣和義氣就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了關二哥,哪知道張遼這一番分析,我竟然差點誤了大事。

於是我特別沮喪地坐到一邊,張遼便又隨著呂布忙活去了。眼見定襄和雲中的事快解決完了,白無常那檔子事還是壓在我心口上,不知道隔了五天的大集上,任紅昌還會不會來?要是真的來了,白無常盯上她報複怎麽辦?

轉眼到了大集之日,一早我收拾妥當,衣服裏罩了一副軟甲,揣著刀便出了門。哪知道去時尚早,集市還沒形成,隻有三三兩兩的行商慢悠悠從城外進來。

我找了個麵攤兒,叫了份細麵,慢慢地吃。北方遊牧發達,普通百姓雖不像軻比能那些大城主一般天天吃肉,但是這麵上的澆頭卻是骨頭配了大料香葉桂皮等材料熬的,特別清香。

臨近晌午,商人們逐漸形成規模,這裏一簇那裏一夥,熱熱鬧鬧地叫賣著嚷嚷著,也有價格談不攏罵將起來的,總之一副熱鬧樣子。

我等了很久也沒見到紅昌,心下稍微有些失落,不知為何時不時又想起那天在她身後騎馬,起起伏伏間總能聞到她脖頸裏的少女味道。

正午時分,紅昌牽著那匹馬兒出現在城東,我高興地跑過去替她接過馬韁。紅昌見到我就笑:“你來很久了嗎?”

我不滿:“是啊,天沒亮就起來了,一直等到現在。”

“我也是啊,為了趕集我可是跑了百十裏路呢!”

我四下打量她:“怎麽兩手空空的來趕集啊,你的貨呢?”

紅昌忍不住拍我一下:“你還好意思說,上次為了救你,把全部東西都給那馬匹販子換啦,連價格都來不及議——如今這憨家夥在我手裏呆了好些天了,怎麽也賣不出去,今天要是再出不去手,回家我爹該拿板子打我了!”

我心裏一陣感動,忙拉住她:“這馬兒多少錢,我要了,正好我騎術不佳,買回去可以多加鍛煉。”

她使勁點一下我的腦門:“你是瘋啦還是傻啦,普通人家誰用得上這個呀,這都是給那些行軍打仗的大人們準備的——你的好意姐姐心領啦,我看你還是趁早離開這裏,免得被白無常盯上。”

“我今天就是尋他來的。”

紅昌聽了撇撇嘴:“我還道是尋我來的呢,原來是為了那個醜八怪。”

我聽得著急:“當然是為了你啊,我,我不是怕那醜八怪找你麻煩麽!”

紅昌的手又快又滑,趁我不注意在我臉上抹了一把。

“逗你玩兒呢。”

我們挑了個稍微僻靜些的圈子,跟一些馬商騾販混在一起,以免被人一眼認出來。紅昌在馬脖子上掛了塊牌子,就和我在地上鋪了一塊席子,沿街坐談。

我問紅昌:“那白無常什麽來頭,為什麽他在城裏為非作歹沒人管他?”

紅昌輕描淡寫地回了句“有關係唄”,便把注意力都留在過往的行人上,時不時有人走得近了,她便要上去與人拉攏一番。

忙活了多個中午也沒開張,紅昌從背包裏拿出一個歪脖子葫蘆,兩三張幹豆餅,掰開與我分食。我本想請她吃大骨頭麵的,可是怕她不舍得攤位不肯去,隻好省了錢財,吃她的幹飯。

就這樣吃喝著無意地一瞥,看到對街有個人偷偷摸摸盯著這邊,隱約像白無常手下那個領頭的。

我放下幹糧跟紅昌說:“我晌午吃了一個很好吃的麵條,買來與你吃。”

紅昌大呼小叫地罵我浪費,我嘿嘿笑著不理她,隻管安心地等便是。

繞到街後,那領頭的見我走了便要回去報信,卻不知我在一直跟蹤他。從城東到城南,來到一片大戶人家居住地,領頭的在一處頗有些規模的府邸前叩了叩門,進去了。

我扒在門縫往裏麵張望一番,是個兩進的院子,看不到裏頭的人。於是繞到偏僻的地方爬上牆頭,府內的結構模樣便一目了然。

那領頭人正在後進的大院子裏和一群人匯報,居中一人便是那枯瘦如柴的白無常。這些天我權衡來思慮去,沒啥任何的好法子,隻能像如今這樣了,麻煩就麻煩吧,沒得選了。

我從牆頭跳下,撲通摔在地上,把白無常他們都嚇了一跳,見這狼狽萬分的人是我,都捧著肚子大笑,那感覺就好像我們是十分親近的朋友以一個滑稽的方式見麵了一樣。

我起來身,連土都不拍打,神色如常地走過去一刀把那領頭的砍了。白無常他們的臉上還掛著先前沒有下去的笑意,眼神中卻沒了剛才那股高興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