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中平元年(二十九)

我還想問那姑娘白無常是什麽意思呢,就見她把地上毯子一掫,一些零散玩意兒掉在地上也不管,胡亂包了包毛皮靴子就跑。

白無常看到這邊,跟手下點了點,四個家丁大踏步就往這攆。姑娘回頭看了一眼,“媽呀”一聲叫出來,我擋在她身後,待那些家丁路過時把他們攔住。

“你們是幹什麽的?”

我問完以後,他們四個像看怪胎一樣看我,看完我又四個人互相看看,好像難以置信。

其中一個領頭的問道:“你外來的?”

我不服:“怎麽了?”

領頭的就訕笑:“敢這樣和咱們說話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說著一推我,沒有推動。這些天跟著張遼呂布風裏來雨裏去的,也練的小體格子有點壯實了。

我伸手攔他:“欺行霸市,雲中城沒有人管麽?”

領頭的反手就是一巴掌打來,我側頭讓過,他跟著又進一掌推我胸口,讓我回手一把撥開。

那領頭的登時就不樂意了,跟身邊人都把刀抽了出來。這時那個叫白無常的也趕了上來,見我攔路就問:“你是哪兒的,幹什麽在這裏攔我的人?”

我開始還有些慌張,報誰的名好呢,報呂布這邊吧,萬一惹了麻煩不好交代,還給呂布臉上抹黑;報劉備他們吧,萬一真是替天行道再給他們臉上貼金,怪不值得。

領頭的性子不好,見我遲疑作勢又打。

他們四個一齊動手,四把鋼刀奔著要人性命就往下落。好在他們並不會什麽功夫,純粹憑著欺負百姓的套路猛打猛殺,我一一舉刀格開,踹到一人後進一招,打亂他們節奏,再進一刀再踹一人,幾下功夫他們四個便都打翻在地,不住地哎呦。

白無常見了也不生氣,好像對這等事司空見慣了似的。他幾個手下在地上呻吟著摸爬,白無常審視了他們一會兒,忽然抬頭問我:“功夫不錯啊,哪裏學的?”

我想著他該不會是把我當成江湖豪客了,我這身學的可都是殺人的本事,哪裏算得上什麽武功了。

我告誡他:“以後不要再欺負鄉民了,你把做生意的販子都嚇跑了,以後沒人來此行商,你不是更沒得吃。”

白無常沒想到我會出言教訓他,先是一愣,接著堆滿笑意:“是,是,這位老弟說的在理。”

他雖然這樣說著,可是卻沒有半點要離去的樣子。他的手下已經揉肩捏腿地站了起來,跟在白無常身後。領頭的那個貼在白無常耳邊說了些私話,白無常聽了點點頭。

“既然是初到咱們雲中城,不如我帶你到處逛逛,也算是熟悉熟悉這裏,跟咱們交個朋友。”

我一聽就知道這話裏有話、帶著陷阱呢,說著怪好聽的,指不準一會兒把我帶到什麽地方去埋伏著重兵呢。

我搖搖頭:“既然別無他事,我也要告辭了。”

我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不由得慌了,不知道為啥總覺得有一種非常危險的潛在威脅,又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

白無常見我要走,一爪從後鉤來,枯瘦的手指捏在我的肩頭。我心下一陣煩惡湧上,本能地想抽刀揮斷他的五指,可是念他是平頭百姓又不想引發軍民衝突,隻好掙脫他繼續走。

白無常不依不饒,又是一爪纏上,這次我看清來路讓了過去,順勢拉一下刀鞘,白無常怔了一下,他身後四個家丁又圍了上來,把我包圍在中間。

遠處開始有看熱鬧的百姓圍了起來,指著我們這邊評頭論足,隨著我和白無常的僵持,聚過來的百姓倒越來越多,竊竊私語的聲兒也逐漸大了起來,一直到有人的話清晰地傳到我耳朵裏:

“這人瘋了嗎,怎麽敢和白無常打架?”

“看樣子好像是外邊來的。”

“怪不得,連白無常這種善使陰毒的小人也敢得罪,這些年被這惡鬼不知害死多少人了。”

我聽得一驚,終於明白胸口的那種煩惡來自什麽。眼見白無常他們圍著我就是不下手,估計也在等我毒發。我隻是奇怪,這前後也沒說幾句話,這白無常為何對一個素昧平生的路人使出下毒這種惡毒法子?而且是什麽時候下的手?我竟然毫無所知。

我拔出刀,比劃一下,家丁稍稍拉開了些,白無常卻毫無懼色,竟然躍躍想來奪我的刀。

我被他把注意力吸引過去,待心神回來時才發覺手裏的刀重得要命,單單是這樣舉著胳膊就開始發抖發酸,萬一誰真的喊一嗓子動起手來,怕是一招都過不了我的刀就得讓人磕飛。

我雖然中了毒、而且是不知在什麽情況下中的毒,導致我身子極為虛弱,可是腦子卻不糊塗。

我一邊後退一邊問他:“城裏的軻比能大人你可認得?我是大人的貴客,來自晉陽刺史部。”

白無常看出我的心虛,眼裏起了殺意:“管你是哪裏來的,連個瞎話都不會編,軻比能大人的貴客是不會一個人出現在城東集市的,料你也就是個下人仆從。今天你耽擱我做生意不說,還折了我的麵子,讓那群平頭草民感覺自己還能被你這樣的大英雄拯救,嘿嘿——”

白無常湊得近了,可以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藥味。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這才發現其實他戴著一種特製的手套,有點像鋼材打造,指尖十分尖銳,估計就是用這個抓我時帶下的毒。

“今天我要不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你,以後我還怎麽在這條街上混飯吃啊,誰還聽我白無常那一套啊你說是不是?再說了,這人也不是隨便誰都能殺的,這本地的商人我要是殺上一兩個,以後人家見了我要麽逃命要麽拚命,誰還給錢於我?天賜良機來了你一個沒家沒業的外地人,殺了你隻會樹威不會招惹麻煩,你活這麽久長這麽大,簡直就是專程為了從別的地方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送死一樣——好像天生就是我白無常生意裏的一塊鑄幣,存在的意義就是要被我使用掉似的!”

白無常說得高興,手下遞了一把匕首在他手裏,白無常拿著匕首在我小腹位置劃了個圈,又陸陸續續往身上走,最後在我脖頸上停住。

我的汗不知不覺爬滿了整個後背,就在這時聽得身後一聲馬嘶,白無常他們幾個先是一驚,我也跟著回頭看去。隻見一團紅雲從眼前掠過,一雙纖細的手提住我的後頸,嬌詫一聲:“起!”

我跟著馬匹的慣性順勢一蹬,隻覺得騰雲駕霧般脫離了白無常的刀圍,而後輕飄飄落在馬背上,懷裏多了柔軟清香一物。

白無常等人的罵聲從後麵傳來,縱馬救我的竟然是先前賣毛皮靴子的姑娘。她一邊催馬一邊回頭張望,一路跑出了城東大門數裏,見白無常等人確沒追來才放緩了腳步,和我在一處溪水邊下馬。

她把馬拴在一顆矮枝棗樹上,用大葉子盛了溪水來給我喝。我一連喝了十幾葉,她也不嫌煩,每當我喝完一葉便再折身回去打來。直到我覺得四肢稍稍有些力氣了,她才坐在我身邊數落我。

“你看看你,不知江湖險惡吧?剛剛要不是我咬牙賤賣了我的貨物換了這匹馬兒,估計你現在就白白死在城東大街上了。”

我心下感激,坐正了對她拱手:“女俠大恩,高順誓死難忘!如有差遣……”

她咯咯笑著打住:“行了行了,你們中原人就是愛這麽文縐縐的。”

我臉上一紅:“並州苦寒之地,哪裏算得上中原,充其量我也隻是學人吊書袋罷了。”

她又掐我脈搏,仔細端詳了一陣:“還好毒性不深,隻是尋常的麻痹毒藥,要是換了見血封喉的劇毒,怕是救下你也活不了。”

我聽得來氣:“我跟那姓白的無冤無仇,幹什麽一上來就對我猛下殺手!”

說到這裏我禁不住一股子委屈湧上來,要是張遼和呂布知道了,估計得當街扒了那畜生的皮。若我城外八百兄弟見了,估計也得把那小子剁成肉泥。

姑娘拍我後背一把:“呆子,你也聽到那人名號了,還敢惹他,這不分明擺著找死呢麽。”

我一急:“是他欺負你在先啊!”

這紅衣姑娘掩著嘴笑個不停:“所以你就替姐姐我出氣啊?”

我仔細打量她,膚色黑黃,頭發濃密,長相算不上很好看,可是笑起來卻似乎有萬種風情。

“哪裏就成姐姐了?我連你行誰名誰都不知道。”

她像個男人一樣箕踞而坐,大大咧咧的絲毫對我沒有顧忌:“我呀,家住忻州,因老父親身體不好,就常倒賣些東西來雲中城做些生意。”

她眨眨眼睛:“高順是你大名麽?你的字呢?”

我第一次被女人問到表字,非常的不好意思:“家裏窮,無人給表。”

她摸摸我的頭:“等過了二十歲行了冠禮,姐姐托人給你找個大先生,表一個漂漂亮亮的字,如何?”

“那姐姐怎麽稱呼?”

她折了根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個“任”字,眉頭緊思,旋即又展顏笑道:

“紅昌兩個字,是怎麽也不會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