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中平元年(二十八)

在雲中郡呆了三天左右,每日裏就是看看表演,騎射馬術,還有一些像是雜耍的表演,然後大家聚在一起吃肉喝酒。

胡人都是馬背上長起來的,所以非常愛對漢人賣弄馬上功夫。張飛和張遼也都各自露了兩手,不過顯然不像胡人那麽實在,自己多大本事都盡管抖落出來,他倆都是藏著掖著,盡管表現不俗,但是連真正一半的水平都沒拿出來。

——說到喝酒吃肉,那真是太過癮了,我覺得在雲中郡三天把我這輩子的肉都吃回來了。從小到大在村子裏饑一頓飽一頓,逢年過節都落不到幾兩肉吃,幾乎不曾知道以肉為食是什麽感覺。這幾天在雲中郡這裏,胡人們又沒別的廚藝,整天就是換著肉來烤,真的是一點素氣都沒有,一連三天吃下來,雁子鷂子、大鹿山豬,各種大肉換著法兒的吃,除了牛馬幾乎沒有他們不吃的,一點都不吝惜。

我每餐飯都得吃的自己躺在席上動都動不了才覺得回本,張遼喝得醉眼迷離還不忘笑話我:“順兒,你看看你那沒出息的熊樣子,人家要是害你根本都不用拿兵器,給你自己一頓飯就自個兒把自個兒撐死了!”

張遼說這話可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他自己整天喝得五迷三道的,回去路上我要不扶他他自己能左腳拌右腳把自己摔死,居然還好意思這樣講我。

呂布酒量大得很,可是他一向能喝隔勸,明明一碗喝下去屁事沒有,可是任憑對方怎麽說他也不喝,毫不厭煩地和人打酒官司,這個那個那個這個,好說歹說抿上一口,剛喝下去又開始一輪新的酒官司,與他喝酒的人就在那兒念啊念的,聽得我頭暈眼花,索性還是看張遼他們喝酒,杯到碗幹,大呼過癮。

不過呂布對我的結論卻很不高興:“順兒覺得我小家子氣了是嗎?”

“那倒不至於——我是覺得,你要是真的不會喝酒,像我這樣,盛不了酒,是個一聞酒味兒就暈的廢物,你不管怎麽勸也不喝酒也就算了。可是你酒量明明深不見底,為啥喝起酒來還這麽黏糊墨跡啊?”

呂布笑笑,張遼聽見了白我一眼:“你懂個屁!”

“不懂才要問的啊!”

既然說起來了,我也幹脆不瞞著,有啥直接說啥:“還有就是,這些天各種比試校藝,好多項都是你拿手的,為何不見你出馬露兩手,給咱們並州的兄弟們也長長臉啊!”

呂布對張遼說:“你看,順兒還是覺得丟麵子了。”

我急得直嚷嚷,“那劉備和軻比能都瞪著眼看著呢,為啥你老是推辭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啊!”

張遼攤攤手:“反正我盡力了,奉先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該不會是想打草驚蛇吧!”

呂布對我說:“你看,這一點文遠就比你成熟。”

“我不管,”我憤憤地說,“我要那麽成熟幹什麽。”

沒想到呂布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回頭你就知道了。”便再不理我。

後幾天他們開始議事,不再有表演項目,我覺得挺索然無味的,議事廳也沒我啥事,我就自己漫無目的地在城裏閑逛。張遼跟張飛好得不行,說要一齊去拜訪城外駐紮的關二哥,我怕去了又是舞刀弄槍,還是覺得城裏熱鬧,便沒同他們齊去。

過了城中驛站,再往東一點就是集市。雲中城雖然已不複當年盛景,但是在這塞北高原上依然是最大的貿易中心,來自幽州並州還有冀州三地的販子們都在這裏匯集,一是這邊盛產良馬,二是祖上來此走得順了,到了子孫這輩還是習慣來這裏交易。

穿著外族服飾的商人們沿街擺下攤位,各個席地而坐,麵前鋪一張毯子,有的賣些零玩玉石,有的賣些狼牙棒骨。偏僻些的商人賣些炊具農活類的物什,再要麽就是掂著小口袋交換種子的漢人。東西對街有兩戶屠戶,一家賣牛羊一家賣豬肉,離他們不遠的有一家賣鴿子公雞的,他店門口是個花白胡子的老頭,賣自家打的野味山禽。

這些天油腥吃得實在太多,我看見賣肉的也不敢多留。再走些看見一些賣果子的,要了兩個邊走邊吃,汁水把我衣襟胸口都弄濕了。到了東門底下,便是雲中郡最繁華的地方,賣藝的賣手工的,賣身的賣奴隸的都在這裏,人們圍著一團一團的,雖然很多都是買不起的東西,但是看上個一眼兩眼卻是不要錢的。

一個身穿皮袍、頭戴黃花的姑娘在街邊吆喝:快來看啦!暖和的皮子,還有合腳的鞋子!

她的攤子前擺著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動物毛皮,大從的白毛裏夾雜著一條條的黑紋,幾雙靴子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顯得很是幹淨。

我在攤前站了會兒,除了我並無人駐足,姑娘發現了我,便笑著問:“瞧您不是本地人吧?”

我四下打量一下,覺得可能是我的衣服和周圍人都不一樣。

“噢,我是晉陽那邊來的。”

她“嘩”得高興起來:“那裏可是大城市呢,可繁華了吧?”

她這樣一說,令我不禁慌張起來。我口口聲聲把自己說的像是個城裏人,可是我對晉陽的印象隻停留在城門那裏,那天我們在城外駐紮了一夜,隻有張遼隨著呂布進城喝酒去了,我在城外呆了一宿第二天直接隨著來剿匪了,哪裏知道晉陽城裏什麽模樣。

姑娘見我沉吟不語,以為我看不上她,於是更加熱情了些:“大爺挑些東西吧?都是好貨。”

我生平第一次給人叫大爺,怪不好意思的,今天要是不買她個七件八件的簡直對不起這個稱呼。

我問她鞋子怎麽賣,她伸出手來,我不懂什麽意思,她就“啊呦”一聲:“大爺真是城裏人呢,沒和我們這些鄉下人做過生意!”

我一愣:“咋了這是,怎麽突然就開始劃分階級搞敵我矛盾了呢?”

姑娘笑吟吟的把手藏在袖子裏,又往前遞了兩寸。

“你也把手伸過來呀。”

我左右看了看,似乎沒人留意到我們,我還在踟躕,她便又催:“快些啦,我教你!”

我依樣把手縮起來,遞給了她。她用寬大的袖口把我的手遮住,這讓我臉上突然紅了起來。她的手粗糙又柔軟,被她摸起來不知道為何心裏卻很癢癢。

她隔著袖子捏了捏我的兩根手指:“這是四個小錢。”

她又換了幾個地方捏了捏,“這是三錢,這是八錢,這個是一吊,這是二兩。”

我生平第一次跟人做生意,扭捏得不行,一邊聽她講話一邊偷偷摸摸留意身邊有沒有人笑話我。當我發現大家都差不多在以這種形式交易時才稍稍放下點心,可是如此一來,她剛剛說過的話我又全然不記得了。

她反應過來:“哎呀,大爺你年紀輕輕,怎麽麵皮這麽薄啊,南來北往的生意都是這麽做的,怎麽跟個小姑娘似的放不開呀。”

她說笑著抽出手,還不忘在我手背上拍一下。

我指著靴子:“我要一雙這個吧!”

“好啊,手拿過來。”

“不了不了,你直說多少錢,我給你便是。”

她笑得花枝亂顫:“你這人可真有意思,我要是亂說亂喊,你也給嗎?”

我嘟囔:“一雙靴子也貴不到哪裏去啊……”

她一叉腰:“怎麽不貴?我這靴子外麵是西川雲錦織就而成,內襯西山大牛皮毛,冷天踏雪不濕腳,雨天行路不帶泥,金貴的很呢!”

我嚇一跳:“那我是買不起的了,打擾,打擾。”

她笑得更厲害,見我要走,一步跨過攤子把我拉住。

“問了價,卻又不買,你想調戲我嗎?”

我連連擺手:“怎麽會?不敢,不敢!”

她把我拽到身邊低聲囑咐:“在這條街上,議價不還可是壞了規矩,要被其他生意人打的。”

我“啊”了一聲:“……我又不是故意的啊。”

她衝我擠擠眼,“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才提醒你呀,要不然這會兒你不得趴到地上了。”

我懊喪得不行,隻好問她:“你這靴子多少錢啊,我身上錢要是不夠的話就托人去找人拿。”

她低聲問我:“你穿多大腳呀?”

我低頭看看:“我也說不準。”

她就蹲下握住我的腳比劃,然後從攤子上拽了一雙靴子過來。

“脫下來試試。”

她扶持我換上靴子,我來回走了幾步,還跳了兩下。

“沒你說得那麽神吧?”

她“哎呦”一聲捂著肚子笑得坐在地上,一點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足足笑了大半天,才用小臂揩拭著淚花兒說:“不行了不行了,你這個人太好玩兒了,比放牛的傻小子還傻,怎麽我說什麽就信什麽的啊?”

我:“啊?”

她便又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旁邊人群裏忽然升起一陣喧嘩,跟著就有生意人麵色倉皇的奪路而逃。這姑娘一見叫了聲不好:“白無常來了!快跑!”

我順著她的聲音看去,就見一個身材枯槁的男人帶著幾個家丁,在對沿街的商販收著錢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