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凡爾賽綠茶
每一次,每一句,其實都是在炫耀,在朝時悅最痛的地方紮刀子,不過是批了一層偽善的皮。
在現在的時悅看來,那可真是凡爾賽宮裏好大一杯綠茶。
奈何那個時候的自己又傻又白,還不甜。
不但沒有看穿竹詩綺的險惡心理,還真的被穿著那條裙子的竹詩綺刺激到了,人家一走,她就跑去照鏡子。
那時候她已經被梨雪折磨了有接近一個月了,又大著肚子,能好看到哪去?
凹陷下去的雙頰,枯黃的臉色,草一樣的亂發,加上過分纖細的四肢中間頂著一個突出的肚子,活像個細腳伶仃的圓規中間夾著一個球,還是那種用得太久讓人看一眼就想去買個新的那種。
於是這圓規一映入眼簾,她就崩了,抱著肚子在房間裏哭了大半天,從此以後再也沒敢照過鏡子,變得比以前還要自卑百倍。
恐怕,這正是竹詩綺和梨雪想要看到的反應吧。
時悅看著鏡子裏自己嬌花堆雪一般的臉,又冷又嘲的勾了下嘴角——你可真是長了張三千一晚的皮囊,卻配了個殘得萬裏挑一的情商和智商啊。
沒有比死過一回更能讓人清醒通透的了。
小白兔遭逢大虐,一朝重生直接變異,滿肚子毒汁,毒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
毒完不忍直視似的閉了眼睛,長長的地呼了一口氣。再睜眼時,眉眼嘴角那些激烈到幾乎要溢出來的情緒,就統統都不見了,隻剩一片略顯冷淡的平靜。
她這才走出浴室。
房間裏已經沒人了,冷輕寒大概接了電話又去書房處理事情去了,偌大的房間,空****的安靜著。
恍如那無數個蜷在角落,舔舐傷口孤獨等待的日日夜夜。
時悅再次有了片刻的恍惚。
直到被敲門聲猛然驚醒。
“少夫人,晚餐準備好了,先生讓我來請您下去用餐。”門外是女傭恭謹的聲音。
這個時候的她,名聲還沒有被破壞,雖然冷大少爺對她不冷不熱,公公冷謙卻對她疼愛有加,連梨雪都還在人前凹好婆婆的人設,所以還沒有女傭敢在她麵前放肆。
至少表麵是這樣。
時悅在心裏冷笑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爬了山又摔了一跤,還是因為從瀕死的情緒裏跨越過來,又耗費了許多精神在眾人麵前掩飾情緒,她現在覺得十分的疲累。
而且,她不是很想下去繼續麵對梨雪那張虛偽的臉。
“告訴先生一聲,就說我有點累,先睡下了,晚飯就不吃了。”她一邊揚起聲音答了外麵一聲,一邊揉著太陽穴,鑽進了被子。
門外應了一聲,腳步聲就越來越遠了。
時悅躺在**,等門外徹底沒了聲音,才從枕下摸出那隻耳釘舉到眼前。耳釘頂端的鑽石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在她琉璃珠子似的眸子裏,星星點點,映得她眸子裏像裝了一汪星海。
隻可惜這幅美景無人欣賞。
時悅的腦子裏僅剩的幾根半死不活的神經裏,裝的都是可能即將發生的事情。
如果她所記不差,梨雪明天就該演大戲了。
雖然冷輕寒沒有去國外反而回了家這一點與記憶中有出入,但梨雪既然今天賣力地演了那麽一出,明天就不太可能就此罷手。
那樣看起來太奇怪了。
不過不管梨雪演不演,她要做的事,都不會因此動搖。如果梨雪想退縮,她也不介意推一把。
想著想著,腦子裏僅剩的幾根神經似乎也開始抗議,眼皮越來越重。
時悅撐著睡意把耳釘又塞回了枕頭下麵,沒幾分鍾,就沉沉睡了過去。
……
清晨,霞光將將照破黛青天色,透過薄紗窗簾照進房間的天光尚有幾分朦朧。
**的人卻仿佛因為什麽長久地習慣形成了鬧鍾般的生物鍾,乍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隨即一掀被子就要下床,嘴裏還下意識的說著:“我馬上就……”
話到一半,時悅忽然像個卡殼的機器人,所有動作戛然而止。
窗外清脆的鳥鳴聲隔著窗隱隱的傳進來,襯得房間裏越發靜得落針可聞。
她捏著手裏的被角,保持著半下床的姿勢緊繃了好一會,才倏然放鬆下來,把自己重重往床頭的靠枕上一靠。
已經過去了。
她重新活過來了,活在一切發生之前。
再也不會有人天一亮就把她拽出被窩,摁著大肚子的她去做那些了。
胸腔微微起伏著,時悅閉著眼睛靠在靠枕上緩了好一會,才在腦子裏給夢魘般的記憶和現實劃上一條清晰的線。
良久,微喘的氣息恢複平穩,她睜開眼,側頭看了一眼身邊。
大床的另一側,絲毫沒有睡過的痕跡。
顯然,冷大少爺昨夜沒有回來過。
時悅短促的冷笑了一聲,充滿了自嘲的意味。
在想什麽呢,結婚那天晚上都沒有留下來的人,會忽然就留下來過夜不成。
似乎,除了冷輕寒沒有去國外提前回來了這一點,一切都沒有變。
前世也是如此,冷輕寒雖然娶了她,卻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跟她同床共枕過。要麽出差在外,要麽就是在書房忙到很晚,然後直接就歇在了書房,連新婚之夜也不例外。
而她,一個情竇初開的大傻白,滿懷少艾心事嫁進來,兜頭就被澆了這麽大一桶冰水,那心情可想而知。
但卑微怯懦的她,即使覺得委屈難過,也隻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躲在被窩裏偷偷啜泣,連質問他的勇氣都沒有。
既然不喜歡她,連碰都不願意碰她,又為什麽要把她娶回來呢?
就為了彰顯你冷大少爺是一個遵守承諾的人麽?
嗬。
時悅又冷笑了一聲。
這回就明顯不是自嘲了。
某位少爺如果此刻在她跟前,她大概能把嘲諷懟他一臉。
不過,現在可不是糾結於冷大少爺為什麽要娶她的時候,她還有一出好戲要看呢。
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時悅立刻把心裏那些關於冷輕寒的,糾結又複雜的情緒撇到了一邊,利落的下了床。
簡單梳洗了一下,就進了衣帽間。
衣帽間與臥室是相連的,但空間卻比臥室還大。
偌大的空間被分割成了若幹區域,但卻有大半空間都是空的,隻有右邊的小半空間陳列著各種襯衫、西服、袖扣等男士服飾。
冷大少爺沒有明目張膽大張旗鼓的與時悅分房睡,而是把一切衣物都留在這裏,隻是晚上宿在書房,大概也是出於照顧她麵子的考慮。
這本也算一片好意。
但時悅前世被竹詩綺灌了一腦子凡爾賽茶言茶語,又在墜樓時看見了那麽一幕,此時再看到這份“好意”,隻覺得無比諷刺又礙眼。
真是要感謝冷大少爺日理萬機還能從犄角旮旯裏擠出點時間來考慮一下她的處境和感受呢。
時悅嗤了一聲,從左邊隻掛了寥寥幾件衣服的衣櫥裏挑了身運動款的休閑裝換上,就下了樓。
樓下隻有女傭們在忙碌,梨雪和冷父似乎都還沒有起床,而冷輕寒,時悅知道他有晨跑的習慣,此刻多半不在宅子裏。
淡淡的朝二樓的書房瞥了眼,她雙手插在兜裏,閑閑地晃去了後花園。
正值盛春,後花園繁花似錦草木葳蕤。
她在其間緩緩而行,不時駐足,看起來就像是早起無聊,到後花園賞賞花呼吸下新鮮空氣打發時間。
起先還有女傭遠遠的往這邊看了幾眼,但後來見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晃得毫無章法,明顯就是毫無目的的在閑逛,很快也就不再看了。
無人關注的時悅很快晃到了花園的左側邊緣,那裏,幾株垂絲海棠開就開在別墅的窗邊,她似乎對著海棠格外鍾愛,駐足看了一會,踮起腳試圖去摘上麵豐盈嬌嫩的花朵。結果花沒摘到差點還差點摔了個狗啃泥,幸虧即使扶助旁邊窗子上的防盜網,才勉強保住了她那張“三千一晚”的臉。
經過這麽一出,她好像就變得興致缺缺,沒逛兩下,就回了客廳。
時間剛剛好,傭人準備好了早餐,冷父和梨雪已經坐到了餐桌旁。
看到她,冷父笑著打趣了一句,“我還正準備讓人去叫你呢,你就回來了,時間倒是掐得好,說,是不是你肚子裏的小饞蟲聞到香味了?”
時悅也笑起來,走到餐桌旁坐下,眉眼彎彎,“爸,我這肚子裏的小饞蟲是你放的吧,不然怎麽什麽事都瞞不過你。”
“謔,”冷父故作驚愕,“我才說一句,你反手就把帽子扣給我了。”
隨即自己先笑起來,“你這丫頭,這麽伶牙俐齒,幹脆讓宸給你開個聘書,請你去給公司當談判官得了。”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談判官什麽的當然是不現實的,但他顯然是有意想讓時悅進冷氏。
時悅此時已經不是前世的大傻白,幾乎瞬間就聽出了冷父話中的潛台詞,不由得一愣。
梨雪在剛剛兩人如親生父女般打趣時臉上的笑容就已經有些僵硬了,此時更是忍不住一裂。
想她進冷家也有一年了,但是別說進冷氏了,父子兩但凡談論工作都避著她。
別人都以為她嫁進頂級豪門冷家,老公冷謙看起來又很寵她,一定過得風光無限,手裏大把的閑錢。
事實上,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過得有多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