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還有這個呢?
那一瞬間,隻見梨雪在李巧蘭耳邊飛快地動了動嘴:“還想你女兒好好地活下去,就乖乖的閉緊你的嘴。”
她的聲音很低,分神於茶壺和茶杯的兩個保鏢都沒有聽到,唯有地上的李巧蘭,無神的雙眼裏突然星火飛閃,似憤怒又似絕望,浪潮翻湧。
兩個保鏢一個接住了茶壺,另一個接住了兩隻茶杯,肅著臉朝兩人走過來。
梨雪不等人開口,好整以暇的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柔聲道歉:“不好意思啊,沒走穩,崴了下腳。”
兩保鏢互視了一眼,默默的把茶壺和杯子遞還給了她,然後側了側身。
梨雪重新端好茶托,跨過地上的李巧蘭,扭著腰走了。
良久,地上的李巧蘭才發出一聲嘶啞的嗚咽。
……
質問李巧蘭的過程說不上順利。
因為她全程一言不發,與之前囂張張狂的樣子判若兩人。
隻有再說到她女兒時,她才像忽然有了活氣。
“不,不關她的事,是我讓她去賣的,她什麽都不知道,真的!”李巧蘭膝行了幾步,試圖去抓冷輕寒的褲腿,卻被側邊上來的兩個保鏢擋了個嚴嚴實實。
有了上次的事,誰也不敢再讓她靠近冷輕寒等人了。
李巧蘭無法,隻能伏地哀求,“少爺,求求你,放過我女兒吧,她才二十歲,求求你,求求你。”
地板上鋪了厚厚的地毯,卻依舊被她磕得“砰砰”悶響。
時悅一直冷眼旁觀,此刻,心裏卻有點複雜。
大抵所謂母愛就是如此吧,不管這個人是如何的可惡卑劣,但在事關自己的孩子時,她卻依舊表現出了人性裏光明的一麵。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親肖諾富。
連李巧蘭這樣的人都會愛護自己的孩子,而他卻……
時悅閉了閉眼。
“算了吧。”她輕聲道。
冷輕寒朝她看了過去。
“放了她女兒吧。”時悅睜開眼,眼裏蒙著一層淡淡的水光。
冷輕寒看著她那雙像被泉水浸泡過的墨玉一樣的眼睛,眸光微微有些深。
他覺得時悅這個人,真的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個體。
她身上的變化,其實整個冷家的人都是看在眼裏的,尤其是在藍寶石事件裏,她淩厲、果斷,甚至表現出了一點帶著陰鷙的睚眥必報。
這和以往眾人印象裏自卑怯懦,善良溫和到近乎逆來順受女孩,不能說變化巨大,隻能說看起來根本就不像一個人。
但她畢竟嫁進冷家還不到一個月,眾人其實對她也說不上有多了解,隻當她以前是因為新到陌生的環境有些害怕,才會表現得隱忍怯懦,現在因為被陷害激出了一身憤怒,才露出了她原本的性格。
唯有冷輕寒不這麽想。
他從五年前知道自己老媽的故交有這麽個遺孤,並且老媽還有意把人接到身邊照顧的時候,就仔細的調查了時悅。
可以說時悅的整個成長過程,他都一清二楚。
他知道她幼年喪母,知道她親媽死了沒到一年就有了後媽,並且父親肖諾富是個貪財、懶惰,在繼妻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的軟蛋。
她那後媽譚無豔,在她還沒出落成大姑娘的時候把她當小傭人,洗衣做飯燒火劈柴樣樣都使喚她,卻連她洗頭發多用了兩滴洗發露都要罵她“賠錢貨”,還逼著她把一頭長發剪成了西瓜皮。
待她長到十五六,梢頭豆蔻似的半綻開來,譚無豔就對她更加惡劣了,左口一個“小蹄子”,右口一個“小狐狸精”,一邊罵一邊十裏八鄉的宣揚她家大姑娘如何如何美,還放出話去,想娶的話彩禮至少準備二十萬。
人都沒成年,她已經連價錢都算好了。
而作為父親的肖諾富,不知道是真應了那句“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的古話,還是因為時悅隨的是母姓沒有跟他姓,一直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沒有半分阻攔。
以上都是調查的人從時悅老家那個小漁村中的父老鄉親們那打聽來的,如果隻有一個人說也許還有些偏差,但幾乎所有人提起時悅,都是一水的心疼和歎氣。
想來,小姑娘那些年的真實處境,隻會更差不會更好。
這種成長環境,但凡是個心性暗黑一點的,都得歪成個少年犯預備役,這種垃圾父母更是別想活到孩子成年。
但時悅沒有。
她像一顆品種奇特的種子,明明落在一塊爛地裏,卻開出了一朵向日葵似的格外積極向上的花。
她勤勞好學,在那樣繁瑣的家務壓榨下仍然能維持著次次全校第一的成績;待人溫和有禮,買個東西都會對店員說謝謝。
她會每天偷偷去查看鄰居家八十高嶺的獨居老奶奶,比人家親生的兒女都操心,路上遇到個踩不動三輪的老伯伯她都會推一把。
她的生活裏明明充滿了不公和冷漠,她卻奇異地長成了一個溫柔善良的人。
如果非要說這塊爛地對她有什麽影響,那大概隻有她那一身,因為不曾被善待,而生成得格外濃鬱的不自信吧。
不自信到近乎怯懦。
她嫁進冷家之後,有時候冷輕寒知道她有話想對自己說,可是經常靜等半晌,也隻等到一句磕磕絆絆不痛不癢的問候。
所以冷輕寒很清楚,她以前那些自卑怯懦逆來順受,都是真的。
也因此常常懷疑,如今這個渾身戾氣逮誰懟誰還滿肚子心眼的小篩子,很可能是個極其不成功的掉包貨。
直到這一刻,他看到她眼中未來得及隱去的水光,才再次觸摸到了他所熟知的那個時悅的一點影子。
她的外殼變了,像隻刺蝟一樣插滿了倒刺,但內裏深處,卻似乎依然包裹著柔軟的內核。
冷輕寒靜靜的看了她幾秒,然後垂下了眼,“那就這樣吧。”
他向外打了個手勢,慕一立即會意,走向了外麵,很快,就領了兩個警察進來。
兩位警官像是早已清楚發生了什麽,進來架起李巧蘭就要走。
時悅卻忽然再次出聲:“等等。”
眾人頓住。
她在所有人的不解的目光裏朝縮在梨雪腳下的李欣揚了揚下巴,“還有這個呢?”
李欣立刻驚慌失措的叫起來,“我沒有偷東西,這件事與我無關,少夫人你不能冤枉我!”
“我沒說你偷東西啊,”時悅笑容淺淺,語聲卻沁涼,“但是,我問過你的吧,知不知道,誹謗冷家少夫人是什麽下場。”
李欣惶恐的睜大了眼睛,立即翻身抱住了梨雪的腿,“太太,太太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是,”她頓了一下,飛快地看了一眼李巧蘭,又猛地抽回,“我也是被李巧蘭騙了啊。”
李巧蘭猛地抬頭,猩紅的眸子怒視著她。
李欣假裝看不見,繼續抱著梨雪的腿哭,“太太,太太,救救我……”
梨雪蹙著眉,似乎被她哭得十分不忍,猶豫了一會,才柔柔地對冷謙道:“阿謙,她也是無心的,要不……”
冷謙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看向了時悅。
明明都是這毒婦在背後指使,這時候卻還在這裝好人。
時悅心裏怒氣翻湧,臉上卻仍然維持得十分平靜,“爸爸,”她淡淡的抬眸,看著冷父,“所謂懸衡而知平,設規而知圓。如果沒了規矩,如果今天就這樣放過李欣,又怎麽知道明天不會有第二個李欣出來誹謗我,又如何知道,不會出第二個李巧蘭?”
冷父明顯一怔。
冷輕寒眉心一動,極其意外地看向她。
昔日的小兔子,不僅變得心眼比篩子還多,現在,竟還有了幾分女主人的樣子?
他垂下眼,摩挲了一下手上的婚戒,嘴角忽然不易察覺的勾了勾。
真有意思……
李欣還是被一並帶走了。
杜維站在冷輕寒身後,看著被警察帶走的兩人,“嘖嘖”搖頭,“這個李巧蘭也真是蠢,就賣到櫟城不說,還賣到周氏這麽明顯的地方。”
時悅冷笑,人家才不蠢,是本來就希望你們找到好嗎。
你們不找到,我怎麽背鍋?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偷盜事件終於塵埃落定,改變了重生以來第一個節點的時悅,難得的做了一個好夢。
她夢見了“石頭”。
“石頭”不是真的石頭,而是一隻雪納瑞。
是她剛剛懷孕的時候,冷輕寒送給她的。
石頭剛到夜家的時候,一點點大,圓頭圓腦,因為腿短,走起來像一團毛絨絨在滾。
看著很可愛,氣性卻很大,不愛理人。
時悅覺得它跟它家男主人一樣,像個又臭又硬的石頭,於是正經名字還沒想好,就石頭石頭的叫開了。
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
稍稍長大一點,石頭就漸漸暴露出了一切狗狗都有的臭毛病,喜歡叼鞋,啃沙發,撕衣服,幾乎是摧毀一切能看見的東西。
最麻煩的是它還精力充沛,一喊它的名字就能在屋子裏給你表演一個狂奔五百裏。
女傭們都嫌它麻煩,但時悅很喜歡它。
因為隻有石頭,回全心全意的親近她,守護她,陪伴她。
不會因為她的出身而對她陽奉陰違,不會對她視而不見,不需要她小心翼翼。
有石頭陪伴的那段時光,是她嫁入冷家以後,難得的快樂時光。
夢裏陽光很好,她撫著還沒隆起的肚子在後花園裏曬太陽,石頭就躺在她腳下,柔軟的毛發在微風裏輕輕掃著她的腳背,睡得發出咕嚕咕嚕的小呼嚕。
一切,都靜謐而美好。
……
時悅醒來的時候,陽光也很好。
明媚的光透過窗簾縫隙落進來,斑斑駁駁, 最終停在床邊。
但是,她卻無比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