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天的菠菜它一茬又一茬

這一晚的後半夜,時悅睡得很沉,一點夢也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偷盜藍寶石的事情還沒解決,冷輕寒今天依舊沒有去公司,剛吃完早飯,他的特助杜維就帶著一大摞文件到了冷家,然後兩人直接進了書房。

上午的時候,兩人又把李巧蘭的女兒從地下室裏帶出來,想從她口中問出藍寶石的下落。

但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視線就被李巧蘭叮囑過,不管怎麽問,就是不開口。

冷輕寒似乎也對找藍寶石這件事熱情不高,甚至透著點不耐煩,見問不出也沒為難小姑娘,揮揮手又讓人帶下去了。

折騰一番,很快就到了中午,藍寶石依然沒有消息。

冷輕寒和杜維吃過午飯,又去了書房。

時悅在客廳裏一邊翻時尚雜誌,一邊和冷父聊天。

她大學學的專業是服裝設計,上學的時候老師們一直都誇她在這方麵很有天賦。

但是,前世,她進了夜家就成了隻圍著冷輕寒轉的籠中鳥,把學的東西丟了個一幹二淨。

但這輩子,她不打算在渾渾噩噩下去,她已經有了點想法。

就在她醞釀了下措辭,準備跟冷父說說自己想法的時候,門口忽然有人來報:“先生,太太,外麵來了幾位女士,說是太太的朋友,領頭的那位說她叫林放。”

一旁修剪花枝的梨雪明顯愣了一下,一抹不豫之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不過很快就被她那慣有的嫻靜微笑所取代。

她放下手中的花剪,語帶欣喜道:“是我的朋友,請進來吧。”

時悅沒有錯過她臉上那一刹那的不快,腦子頓時飛快的轉了起來。

林放?這名字有些耳熟……

前世的記憶因為隔了一層生死,再回想的時候總是有些不真切的恍惚感,再加上那些帶著血色的痛苦記憶過於濃墨重彩,因此但凡比較平淡的記憶,都像犄角旮旯裏落了一層灰的舊物,不僅需要翻找半天,還得拂了表麵那層灰,才能看個真切。

時悅回想了半天,直到隱約聽到窗外傳來幾個女人的笑語聲,才想起來林放這號人物是誰。

說起林放,就得提一提梨雪進冷家當米蟲之前的工作了。

櫟城有家著名的品茶會館,叫耕月館,環境古色古香,還有評彈、瑤琴等聲樂節目助興,常有附庸風雅的名流出入。愛茶的冷謙,就是這家會館的常客。

而梨雪,以前正是這家會館的一名樂師,擅長古箏。

一想起這個,時悅的嘴角就忍不住諷刺地勾了勾。她算是明白,梨雪剛剛那一閃而逝的不豫,是為什麽了。

《孫子》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從這一點上來說,時悅前世一敗塗地,也不算冤枉。

梨雪和竹詩綺為了對付她,估計連她衣櫃裏有幾種顏色的底褲都搞清楚了,但她對梨雪這個人的底細,卻知之甚少。

知道梨雪以前在耕月館工作,還是因為她剛嫁進來的時候,冷謙給她介紹家裏的情況無意中提起過。

彼時冷父大概是擔心她初來乍到會緊張不安,帶著她一邊在宅子裏散步,一邊聊家常,家中人口構成,自然也在家常之列。

冷父自己愛喝茶卻鑒不了“茶”,給時悅介紹梨雪的時候也是濾鏡八百米厚:“你阿姨,名字叫梨雪,是個溫和善良的人,放心,她很好相處的,你完全不用擔心和她處不來。”

如果是現在的時悅聽到這句話,大概會當場回他一個微笑。jpg式的標準笑容,但當時的時悅還是隻純潔的傻白甜,並沒有對這句話產生什麽懷疑,隻是乖巧的問了一句:“那……我是不是應該叫她李姨?”

因為梨字作為姓氏時輕讀的關係,她當時把冷謙說的梨誤聽成了李。

這個誤會也不知道戳到了冷謙哪根笑神經,他竟當場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解釋:“不是李,是梨,梨花的梨。”

正是因為這個誤會,冷父多聊了幾句他與梨雪的相識過程,她才得以知道,梨雪以前是耕月會館的樂師。

既然有過去,自然也會有故人。

這個林放,就是她在耕月會館工作時的同事,兼“好姐妹”。

時悅前世見這個林放的次數不是很多,但多少有些印象,也從她們聊天的隻言片語裏大概了解到,這個林放,在梨雪進了冷家之後不久,就離開了耕月會館,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大了十來歲的富商,似乎……還是梨雪暗中牽的線。

說起來,梨雪與林放也算是半斤八兩,物以類聚,都是挖空心思靠著色相往高枝上攀的貨色,誰也沒比誰高貴到哪去。

但奈何梨雪不這麽想啊,她認為,自己攀了根頂尖的枝,從此就是頂尖的貴人了,與林放這種掛在灌木枝上的人,是不一樣的。

所以才會一聽到林放帶人來冷家找她,就麵露厭惡,在她看來,以她如今的身份,再與林放來往,完全就是拉低自己的檔次。

但是,冷謙既是與她在耕月館相識,自然也知道她以前和林放是“好姐妹”,如果她避而不見,倒顯得她勢力冷漠,那她努力在冷謙麵前營造的“溫柔善良”人設,豈不是分分鍾就要塌了?

塌房是不能塌房的,最起碼現在不能,所以哪怕她覺得林放就是隻蒼蠅,她也得麵帶笑容的迎上去。

時悅看著梨雪故作開心的迎向門口,嘴角微微勾著,長睫垂下,擋住眸底冷冷的不屑和嘲諷。

不多時,她就聽到門口一個女人拉長了妖氣橫生的調子叫起梨雪來:“阿~雪~我可想死你了,你這沒良心的,這麽久都不來找我玩!”

林放一邊嬌嗔抱怨著,一邊上來就給了梨雪一個大大的擁抱,演足了“姐妹情深”的戲碼。

時悅的目光仍然落在手裏的雜誌上,並沒有回身欣賞這出拙劣的戲碼,但饒是如此,還是被林放那妖妖嬈嬈的調子驚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撿都撿不起來。

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暗暗翻了個白眼——明明一口大媽嗓,卻偏要捏著嗓子學人家小姑娘玩嬌媚,這是折磨誰呢!

其實林放這會兒的聲音雖不如小姑娘細嫩清甜,倒也算不上大媽嗓,隻是比起年輕小姑娘的自然甜美來,稍稍多了點厚重的底色。

但時悅前世是聽過她用一口大媽嗓和梨雪吵架的。

她記得那次林放來的時候,冷家父子都不在,兩人不知為何在後花園吵了起來。

情緒一激動,林放那股子捏著嗓子的妖嬈勁就繃不住了,揚著一口雄渾的本來音色嘲諷梨雪:“你擱誰麵前裝貴夫人呢,真以為被人叫兩句梨夫人你就真成了隻金鳳凰了?我倒是挺好奇,如果你那冷先生知道他的夫人全身上下連個名字都不是真的,會有什麽反應。你覺得呢?李、雪!”

那天時其實就坐在園子的草坪上邊曬太陽邊看書,離兩人很近,隻是被半人高的景觀樹遮住了身形。

林放那幾句話顯然是帶著威脅意味的,最後兩個字故意咬得字正腔圓,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說的是哪兩個字,因此時悅聽得分明,她說的是“李雪”,而不是“梨雪”。

時悅好歹也是個櫟城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智商是有的,一結合林放前麵說的那句“連個名字都不是真的”,立刻就明白了。

隻是那時候的時悅,遠沒有如今敏銳,心思也單純,隻當梨雪是嫌自己以前名字太土,所以才改成了現在的名字,這種事情並不少見,畢竟她身邊就有。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肖禮禮,原名就叫肖莉莉,肖禮禮這個名字,還是求她幫忙改的。

但林放那番話放到現在,就讓她有點不敢細思了。

除卻“全身上下”這幾個耐人尋味的字不說,就光這個名字,就讓人心生寒意。

“李雪”和“梨雪”,兩個名字雖隻差一字,意境卻差得很遠,冷謙跟她聊起他和梨雪的相識過程時提過,梨雪第一次介紹自己的名字時是這樣說的:“我叫梨雪,‘梨花先雪’的梨雪。”

海棠未語,梨花先雪……

瞧瞧,多麽如詩如畫的名字啊。

更湊巧的是,去世的冷輕寒生母南夫人,生前就最愛梨花。

現在冷家二號別墅的池邊,都仍長著滿岸的梨樹,有幾株枝杈都伸進別墅二樓的陽台了,也沒人敢動手修剪。

這樣的名字,加上那樣相似的臉,分明每一步都踩在冷謙對南夫人的思念上,步步讓人驚心!

時悅長睫掩映下的眸中冷光閃了閃,很快就消失不見,等到林放等人在梨雪的帶領下嬌聲曼語矯揉造作的走到她和冷謙的麵前時,她眼中已是一片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冷先生,好久不見了。”大概是知道冷謙比較吃溫柔這一掛,林放一到冷謙跟前,聲調就低了八個度。

她手還挽著梨雪的胳膊呢,一雙盯在冷謙身上的眼睛卻像是會說話,裏麵種滿了秋天的菠菜,一茬又一茬的往冷謙眼裏送。

有那麽一個瞬間,時悅覺得梨雪的臉色,和那秋天的菠菜,是一個色的,心裏不由樂了樂——果然不愧是“好姐妹”,真是誌同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