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這就是理由
雨下著。
一點都沒有小下來的跡象……
雨順油布衣往下滑，油布袍帽下麵，陳今的臉色煞白，眼裏死灰一般。
風輕言難過的看著他，想說安慰的話，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陳今虛弱的不像話，吃了東西，在山洞裏也歇息了會，仍然一點恢複的跡象都沒有。
本來他們都覺得是飛劍法術絕技的後遺症，現在聽小李說了也就都明白了，陳今的體魄衰退了，那個懸在他頭頂上的體魄衰退的詛咒、就這麽掉下來了！
“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怎麽可能中個烈火焚身體魄就衰退了呢？你不是說過，百林仙主說你有三年，這些年你很注意沒有再使力氣，那至少能拖個十年八年啊！怎麽可能這麽快？”風輕言抱著他胳膊，催促說：“走，我們快走，走遠點，找個地方休息兩個時辰，你肯定就會好起來！”
“嗯。”陳今點頭答應，努力邁動腳步，對抗著渾身酸痛的肌肉，還有那種喘不上氣來的虛弱感。他知道風輕言是安慰，可是，他需要這份安慰，他也希望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這麽走了一小會，陳今突然一把抱住風輕言，看她一愣，便說：“我帶你跑，我們走快點，走遠點！”
陳今說罷就催動仙氣，腳下產生了小禦氣浮空的托力，肌體因為仙氣的灌注也變的有些力量了，不等風輕言答應，就全速飛馳了起來。
這麽浪費仙氣修為實在不必要，又不是已經被人追上了。
風輕言張嘴欲勸，可紅唇後齊整的牙齒還沒分開，就說不出話了。因為她看見陳今眼裏壓抑的恐懼，是的，就是恐懼。
他害怕，他害怕睡一覺起來體力還沒辦法恢複，他害怕體魄真的就這麽衰退了！
恐懼讓他沒辦法像往常那樣冷靜的按捺，他必須盡可能快的脫離危險地區，得到睡覺恢複的機會，他需要盡快得到準確的答案。
翻過了一座又一座山，他們沒有再遇到山洞，卻在四個時辰後見到了山村。
風輕言不知道陳今這一路消耗了多少天的仙氣修為，但她實在沒辦法再沉默了，就說：“我問問村裏的人，看這裏歸不歸玄劍派管。”
“好！”陳今扶著路邊的石頭，沒有了仙氣力量的灌注，他覺得身體都在打顫，顯然透支的很嚴重了，確實不宜再繼續趕路。往常拚了命的節約仙氣，這一路卻如此奢侈的耗費，他卻不知道該不該心疼。
山村裏房屋間隔都有些距離，高低錯落，他們從高處下來遇到的那戶一家五口人，一個老太太，一個缺胳膊的男人，還有三個小孩，最大的也才八歲。
這裏叫會風村，不屬於玄劍派的領地，是天樂派的勢力範圍。
風輕言說他們是到山上采摘藥材的，那戶人家答應讓他們借宿，風輕言本來想給仙銀，陳今卻不讓，隻讓從包袱裏拿了點藥材給他們作為感謝，說了那些藥材的功效，那戶人很高興的招待了他們。末了他對風輕言解釋說財不露白，給多了反而可能讓人產生惡念。
隻是，這戶人家的生活並不怎麽樣，比起玄劍山每日定時的餐飲，這裏隻有玉米飯，土豆。廚房裏倒是掛著風幹的臘肉，但不多。風輕言把帶著的烤熟熊肉拿了塊出來，這戶人高興的不得了，三個小孩看著肉，眼睛都發光。
吃飯的時候三個孩子吃了塊肉還想夾，卻被他們的父親嗬斥，陳今就說：“盡管吃吧，我們帶的還有，不夠再拿點。”
這種饑餓的滋味，他懂。山村大多也窮，過去他沒在山村裏找過活計，都是采藥才去逗留，但因為那時候流浪身上實在太髒，借宿什麽的根本不敢想，倒不知道山村居民屋裏是什麽情況。
風輕言看三個孩子可憐，就拿了塊大的熊肉，老太太高興的連連道謝，連忙提進廚房裏做了，一個小孩等不及的跑廚房裏，一會喊說：“切了……下鍋了……炒了……”
外頭兩個豎著耳朵，卻苦於他們獨臂父親的瞪眼不敢跑進去，風輕言見狀就跟那男主人說話，兩個小孩看父親鬆懈了，一塊跑進廚房裏了。
“嗚嗚嗚……要全炒！要全炒！嗚嗚……”
孩子突然叫喊著哭起來，陳今覺得奇怪，但身體虛弱，風輕言讓他坐著，忙進去問，老太太就連忙說讓她外麵等著，沒事什麽的。
那個哭的小孩就叫起來說：“奶奶切了一塊肉藏著沒炒，說是留著以後吃。”
老太太尷尬的要命，氣的就敲了那小孩腦袋一下，小孩哭的更凶。
風輕言也就明白了，卻並不介意的說：“你奶奶是想你們能多吃幾次呀，這不是好事嗎？本來這麽一大塊肉，今天一次也吃不完，都是給你們吃的，多吃幾次不更好？”
另一個沒哭，但很不開心的小孩就忍不住說：“現在不炒我們就吃不到了！肉都會留給村護仙人！不會給我們吃！”
老太太窘迫的很，搓著手說：“哎，讓客人笑話了。我們這地方有難處，哎……不說這個，你們跟客人們等著，我都炒了吃都炒了吃，二丫也別哭了！”
那小女孩立馬破涕為笑，看著老太太把放起來的那塊肉拿出來了，高興的跑回餐桌前等。
風輕言回來坐下後，那男主人難堪的說：“我們……也是沒辦法。你們不知道，天樂派的村護仙人頓頓都要吃肉，村裏就一百多戶，每戶輪流著負擔。我這樣的，山裏打獵也不如別人，能有多少肉啊？”
陳今為之一怔，不由勾起了流浪是經過的那些村子裏，村民們差不多的苦楚。
風輕言很不解的問：“村護仙人不都有門派裏給的仙銀俸祿嗎？還不夠他吃喝？”
“這地方買賣東西都不方便，山那邊過去都是荒山野嶺，還是玄劍派的地方，那邊下山要走八十多裏，村護仙人也沒工夫跑，讓我們解決他也少些花費。哎，不說這些了，吃，快吃。”獨臂的男主人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剝削，也認命了。
剛才哭的二丫看著他父親神情難過，就說：“爹你放心！我們長大了肯定能進天樂派當仙人！到時候咱們家頓頓吃肉！”
第一個進廚房裏，喊話通報炒肉進度的男孩就說：“我滿十二了去玄劍仙城，進玄劍派！比天樂派厲害多了！”
獨臂男人笑了笑，點頭說了句：“好，等你們出息。”
陳今和風輕言心裏難過，因為他們切身體會到什麽叫公開招收，那不是貧苦人改變命運的希望，而是愚弄人的謊言。
可是，他們能說什麽？說些粉碎人希望的話？強行讓人清醒？
老太太把肉端出來了，大約是彌補剛才留肉的事情，從屋裏翻出來些山果釀造的酒。“咱們這山裏果酒多，你們嚐嚐，可好了。”
陳今和風輕言都欣然接受，仙門是不禁酒的，酒也屬於仙露類別。
三個孩子飽餐了一頓，陳今和風輕言都沒碰肉，都讓他們吃了。
陳今難受的很，喝了些果酒吃了玉米飯，就先去睡了。風輕言簡單收拾了房間，本來想睡地上，但是土麵，凹凸不平，挺的難受，想把帶著準備找地方變賣的熊皮拿來鋪。但還很腥臭，人又困的很，看陳今睡的很熟，想了想，就拿東西放**隔著，在一邊躺下了。
淩晨時分。
陳今突然醒了過來。
他看見風輕言側身睡著，不想驚動她，便默默深呼吸，懷揣著緊張的心情，做足了心理準備後，猛然握拳用力！
他身上的酸疼都沒有了，拳頭緊緊的握著，全身肌肉緊繃，比休息前有力氣多了！
可是——陳今的臉色卻很難看。
因為此刻他清楚的感覺到身體的力量很弱、很弱！
是的，對比他過去而言，隻能用很弱來形容！
過往他握緊拳頭，全身繃緊時，肌肉緊的就像鐵似得，拳頭的力量能砸爛土牆。可現在，完全沒有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是沒睡好吧……’陳今放鬆，閉上眼睛，他想或許沒睡多久，身體還沒恢複好。
山村的淩晨，黑暗無光的土牆屋裏。
陳今能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一旁風輕言的呼吸聲。
不知道多久過去，陳今始終沒有睡著，而且完全沒有睡意。
他的身體感覺不到任何不舒服之處，精神狀態也非常好，這些……都在清楚的告訴他，不必再欺騙自己了，他即使再睡多久也不會更好，他的體魄就是進入了衰退狀態！別說過去的神力沒有了，他現在的力量，有沒有正常人的水平？
陳今不知道，但他想知道。
陳今悄聲無息的爬起來，下了床，摸到床邊的劍，還沒拔出來，隻是提起——他的心就涼了！
是的，劍比睡覺前拿著時輕了些。
可隻是覺得輕了些。
這是不對的，絕對不對，過去這把劍的重量對他來說，根本不曾在意。
陳今怔在那，在黑暗裏，呆呆的站著……
他不甘心的拿起劍，揮動！
快，他的動作仍然準確而迅快。
可是揮劍的力量，簡直弱的不可思議！
隻是揮了一劍，陳今便沒有了再試的勇氣。
‘這就是他們說的體魄衰退……’陳今滿心絕望。這個早晚會來的詛咒，到底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他過去是沒體會的，隻是知道。而此刻，他已經體會到了。一個人沒有強健的體魄，就沒有辦法承載力量強大的外功招式，就他剛才的揮劍力量，還遠不如進玄劍派修煉之前！
而且，剛才揮的那一劍還是他運轉了仙氣的結果！
五湖四海境界的仙氣修為，揮劍之力還遠不如毫無仙氣的十二歲多的時候……難怪都說體魄衰退了就是仙門裏的廢人，再沒有任何前途可言。
陳今此刻終於切身體會到了，明白了……縱使他有再高的仙氣修為，沒有對應強健的體魄支撐，那力量就無法發揮出來，修為再高又有何用？
陳今緊緊咬著牙關，極力控製著不哭出來，可眼眶還是不爭氣的濕了。
這就是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