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約在何時
陳今雖然意外，但他的劍勢並不停，靠近仙居，脫了鞋子爬上門外屋簷，正要脫上衣當布擦身上的水，又聽見屋裏的百林仙主說了句：“今日不必打掃，你就在那裏修煉吧。”
“早就想謝謝仙主照顧，讓我每天多了時間修煉，還有那些仙本，讓我長了知識。”陳今好不容易碰上她，不想等下次再說道謝的話。
“道法自然，你的行為惹人注目，因此我才會在這裏缺人時想到你，本是自然而然。至於本該正式弟子學習的仙本，也是因為我對你有所疑問，也就想設法弄清楚明白，也隻是自然而然。我不以為恩，你也無需言謝。”百林仙主的聲音跟過往每次都一樣，言語的風格也是。
陳今盤膝而坐，開始修煉仙氣，熟練之後，一般的言談早就不會影響。
屋外簷下空間有限，他仍然淋的到雨。
“如仙主所說的話，我性格如此，因此感謝仙主也是自然而然，仙主即使說不需要言謝也沒用。”
百林仙主沒在繼續這個話題，隻是又問他：“玄劍第一章為何平添諸多破綻，是沒有認真記住招式，還是以為隨意改變也沒有關係。”
“我隻是覺得這麽練的話，外功招式能聚攏更多靈氣，呼吸吐納間積攢仙氣更快。”陳今隻說結果，並不說他能看見靈氣的秘密。
百林仙主心中巨震！
當初幾次去水刑之地，都發現陳今仙氣修為積攢的速度快的匪夷所思，從他每天可以修煉的時間計算，本不可能增長的那麽快。陳今現在這番話，那就更不可思議了！
靈氣的確每天都有變化，散溢中一陣多一陣少。修行到一定境界都會設法盡可能契合這種節奏，各路高手都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但是——這不是一個入門程度能理解的，也不可能是這種層次修為能做到的。
因為十年樹木的修為境界，即使在靈氣少的區域，每次能吸納的量也很少，也就不存在需要契合靈氣散溢多寡節奏的必要。隻有修為高深了，仙氣積累速度快到需要這麽做時，才可能意識到靈氣散溢的節奏的存在。
“你是怎麽感覺到的？”
“試出來的。吸氣時靈氣有時候多有時候少，招式動作稍微調整後就能引動更多自然的靈氣能量在周圍。”陳今說著自以為很合理的解釋，又說：“以前我不明白，所以隻知道靜修的時候調整吐納節奏。最近看了那些修煉的理論知識，才知道外功修煉的道理是通過引動修煉需要的自然靈氣，聚集在身體周圍，能引動聚集的越多，持續修煉的效率就越好，實戰裏也就能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加持。”
百林仙主沒有接話，也沒有再問下去。
即使她心存疑問，因為她知道，即使靈氣體質，也不可能在十年樹木的境界，就能靠吐納察覺靈氣散溢的節奏差別……
外麵的雨下著。
打在木屋外，劈啪作響。
百林仙主沒有再說話，陳今也就一直安靜的修煉。
陳今看見仙居內外靈氣的流動情況，知道仙居裏有法陣，在百林仙主有意識的引導下，會隨著靈氣散溢的多寡節奏，在散溢多的時候猛的吸收聚集到仙居裏，供百林仙主吸收片刻。
這是好辦法，也就不需要準確無誤的跟隨著靈氣能量的多寡呼吸吐納了。
‘仙主們沒事都在仙居裏修煉，大概就是因為這個？這麽說，他們或許看不見靈氣的存在？’陳今於是更確信，他的確擁有特別的奇能。
仙居裏的百林仙主身上突然被持續、異常亮的水靈氣能量包圍，她的神情也變的份外凝重。
陳今猜測她是仙氣修為滿了，再嚐試突破到更高境界。
他好奇的留心著她身上外溢部分的靈氣能量變化，發現許多藍色能量異常的通過她左胸口位置停滯，然後又像通過不了那樣散開，那區域這時就看見衣服外麵也散溢出許多紅色的靈氣，過一會了，藍色靈氣又聚集過去，仿佛又被堵塞那樣。
這樣的情況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後，突然，百林仙主周身外溢的靈氣盡數碎散，又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仙主突破境界失敗了嗎？”陳今忍不住問了句。
“這你也知道？”百林仙主似乎並不因此情緒低落，修仙之路，突破境界失敗純屬家常便飯，成功了才是奇跡般的事情，隻是每次失敗，就又要積攢許久的仙氣才能再試。這種反複的過程，枯燥而折磨人，沒有毅力的人不可能走遠。
“我雖然不懂仙主的境界，但感覺仙主左胸位置似乎有不同與主修的靈氣在突破時造成妨礙。”陳今盡量斟酌用字，既希望幫她，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奇能。
“……你怎麽知道的？”
“感覺，會感覺到能量流動的大概異常。也隻是這樣，更具體的是不知道了。”陳今很想說，如果脫了衣服，就能看到皮膚上靈氣流動的詳細情況，那他可以給出更準確的意見。但他估計，說出來怕是會被打死，也會暴露他的奇能。
百林仙主沒有說話，可是內心卻非常震動……她以水係為主修，可過去還一度練過玄火劍，因為早就放下了，身體裏靈氣分布絕大多數都是水係，火係靈氣被壓縮在左胸口區域。
雨沒停，但陳今該離開了。
打理仙居有標準的時間規定，他回去後還得冒雨做林區裏的雜務。
陳今跳進河裏，剛揮劍移走，仙居裏的百林仙主突然說了句：“你不必再鍛煉體魄外功，隻要用招式引靈氣聚集，提高吐納修煉的效率。”
陳今愣了愣，覺得這話不對勁，體魄不鍛煉怎麽行？沒有對應的強健體魄，外功招式引動聚集的自然靈氣力量就無法承受。“仙主為何這麽說？”
“你的體魄透支嚴重，因此自身力量遠超尋常。不練外功，體魄衰退之日還能來的晚些，練的越多毀的越快，留著用於關鍵時刻吧。”百林仙主這番話說的一貫平淡，可這是事實，那就越早知道越好。
陳今聽的麵如死灰……錢笙乾這麽說過，他早就沒想了。百林仙主也這麽說，他實在很難不相信了。
可是，這、這對他太殘酷了啊！
沒有體魄，用不了外功，他的修煉之路還有什麽希望？
陳今木然遊到岸邊，抓著泥土，拳頭不由自主的緊握，許久都沒有站起來。
雨下著。
仙居裏的百林仙主看著一動不動的陳今，卻沒有再說什麽，這種殘酷的事實對於陳今而言意味著什麽，她當然知道。越是資質好，有天賦的人，越是會被這種殘酷沉重打擊。
可是，天地自然之道，流轉不息，諸如此類的事情層出不窮。
窮苦出身的弟子，或者體魄因故自幼透支過度的，或早或晚的都會麵對這種殘酷。透支的越嚴重，這一天到來的就越早。
仙門公開招收的入派誠意金，說完全杜絕窮苦出身是因為這個理由的話，那不是真的。但所以能長期存在，讓長老們心安理得的睜隻眼閉隻眼，這卻是重要的因素。
陳今站起來，看著雨幕朦朧的前方，如同他修仙之路的黯淡未來。
雨淋在身上，涼進了他的心裏。
‘就這麽放棄了嗎？’陳今問自己。
可是，他分明感覺到，他胸膛裏在呐喊的聲音是：不，不甘心！他絕對不甘心！
陳今垂著的劍又抬了起來，他的眼裏有怒火，對命運的憤怒。
他不甘心！
所以他不會放棄！
即使終有一天他的修仙之路會到盡頭，那麽在此之前，他也不會灰心放棄。
“多謝仙主相告！讓我能早早知道節製，養護體魄。即使明年，下月體魄便會廢，但在那之前，我仍然會積極勤修！”陳今說的，是對自己的激勵。他說完，又揮動劍，卻不浪費體力，隻是靠著劍動聚攏周圍的靈氣，他會從現在開始謹慎的使用力氣，盡量養護他的體魄。
仙居裏，百林仙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沒有再對他說過話。
陳今沒有把這痛苦與人說，隻是告訴孤兒夥伴們，聽說體魄要小心養護，透支厲害了會如何如何。
有孤兒聽了就問：“我們天天幹這麽多費力氣的雜活，是不是在透支體魄？”
陳今不知道，好在風輕言說，這種不算是，超正常負荷的體力耗損才會透支。
陳今放心些了，隻他這種情況是；也更無言了，這就是所謂的命？
可是，他不認命！
……
大約是雨季的關係，大雨的天氣，百林仙主很多時候都在仙居。這種情況總說不需要打掃仙居裏麵，陳今去了就在門外屋簷下修煉。
門裏的人，知道門外有陳今；而門外的人，也總知道門裏有個百林仙主。
他們交談的時候不多，有也隻是寥寥數語。絕大多數時間，都是靜靜的練氣，聽雨聲淅瀝。
百林仙主不在的時候，大多都會留下仙本，一如既往的不見重複。
雨季過去了，陳今還是常碰見百林仙主在。
秋季落葉，隨風紛紛飄墜，一些隨水而去，一些漫天飛舞。
陳今自從知道外功修煉對他而言的危害後，就停止了對體魄的外功鍛煉，隻是積攢仙氣。
迎著秋葉紛飛，他揮劍，比劃的是玄劍第一式的招式，但卻沒有用力量，這麽一來就不會傷了體魄。伴隨劍動的軌跡，周圍的藍色靈氣能量小旋風般轉動著環繞了他的身體。讓他每一次吐納時吸收的靈氣數量，都遠遠超過能吸收的極限。
從修煉仙氣的角度而言，效率非常高。可是，這並不能提升體魄力量，長遠而言，他的外功根基等若得不到提升。
當有一天體魄衰退，揮劍虛弱無力的時候，他的修煉未來在哪裏？
這樣的陰影，伴隨著陳今每一天，已經不可能消失。
一襲白色裙袍的麗影，從高處飄然躍落。明明比紛飛的枯葉大的多，可落下來時，卻仿佛如落葉般輕盈。
百林仙主落在仙居頂上，一片落葉從她清麗的臉龐前飄過，打著轉，落到了河裏。
“這把劍於你有特別意義？”她看著陳今手裏揮動的那把破劍，因為經常見到，早就有過不少揣測。
“陪了我很久，我用他打敗過幾十個人。感情上我很喜歡它。”
“人非草木。”百林仙主語氣一貫的清冷，總讓陳今不由自主的想起冬日雪夜的曠野。
“仙主說人非草木，但我仍然拿著這把布滿豁口的長劍，隻是因為沒有別的劍。別人有父親置辦了送來，別人有母親準備的仙銀購買……而我，這些都沒有。”陳今說到這裏，舉起劍在麵前，看著劍身上映著的他的眼睛，還有仙居上的白色麗影，笑著說：“剛入門派的時候幻想過換上嶄新的仙劍，後來才知道，派裏隻有練習用的木劍。經常送鑄造的材料時，看見鑄劍穀裏的許多仙兵利器眼饞，可那些到底跟我們無關。突然有天就不想這些了，夥伴們還在用派裏配的木劍，我不喜歡木的，那就接著用吧，將來能靠自己的本事換上劍的時候，可能也就有地方給這把劍安身了。”
百林仙主沉默的聽著……她沒有體會過這種一無所有的貧困。
陳今注視著了劍身一會，突然又緩慢的揮了起來，臉上洋溢著積極振奮的喜悅說：“成為正式弟子就有自己的劍了。隻要我的體魄別在考核前就開始衰退的話，一定就能留下來！”
“你倒自信。”百林仙主破天荒的揚起一抹輕笑，事實上她認可陳今仙氣修為的進度，那離奇的仙氣吸收積攢速度，超越了他的修為境界太多。乾資質加上特殊靈氣體製，還有莫名其妙感知自然靈氣能量節奏的能力，這些累加起來，造就了他非比尋常的仙氣修煉優勢。
陳今短暫猶豫了兩秒，突然展顏笑說：“給仙主看點東西，仙主是第一個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