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劍士（4）
離開了山坳的商隊營地一路往西，餘十七心裏始終有些亂糟糟的，入睡之前他還覺得今夜月光明亮月色怡人，但此時卻因為視線被夜色阻撓無法及遠而感到惱恨。
前方的彎轉的路口邊有一顆粗壯高大的老樟樹，在夜幕下看起來像是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餘十七回頭望了一眼，商隊營地的篝火火光已經快要遠得看不見了，他扯開嗓子喊了兩聲虞幼慈和雲靖辰的名字，期望能得到回應，然而四下一片寂靜什麽都沒有發生。
“叮鈴……”清脆的鈴聲響了一下，餘十七猛地扭頭，循聲朝那棵老樟樹上望去。
借著月光，他依稀可以看見一個人影坐在伸出的樹幹上，輕輕晃**著纖細修長的雙腿。
“西陵姑娘？”餘十七其實沒有看清她，隻是憑著方才那陣鈴聲，下意思地往西陵玥身上猜了。
樟樹上傳來一聲輕笑，少女的聲音悠然傳來，真是西陵玥。
“你還真要去天闕峰啊？”
餘十七沒心情和她閑談，焦急地問道：“我在找兩位同伴，大概兩刻之前往這邊走的，姑娘你有看到過什麽人經過嗎？”
“同伴？你說的是雲中劍的人？”西陵玥戲謔地問。
“對！”
“沒有人經過這棵樹下。”西陵玥從樹上跳了下來，走到餘十七麵前，“你也不用往前找了，趁早回頭吧。”
餘十七望著她明澈的眼睛，心中猶豫該不該相信她的話。
西陵玥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劍上，語氣有些不善：“這是荒蕪宗的劍。”
“我還得去找人。”他對西陵玥點了下頭算是致謝，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你傷好的怎麽樣了？”西陵玥站在原地，問了一聲。
“已經沒大礙了。”
“我勸你還是回去睡覺吧，等天亮說不定他們自己就回來了。”西陵玥意味深長地說道。
餘十七聽出了她話中別有深意，回頭問道：“姑娘的話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還請指教。”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半夜不知所蹤……”西陵玥笑了笑，“這麽說你明白嗎？”
餘十七愣了愣，心想難道小慈和那個雲靖辰兩情相悅，隻是不方便在他和陸承時麵前表現出來，所以趁夜跑開幽會去了？
那自己和陸承時這麽緊張，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如果真是這樣，還真慶幸自己現在沒有找到他們吧。
“你憑什麽胡說八道，汙人清白？”一旁的山坡上忽然傳來一聲又羞又怒的斥聲。
“小慈……”餘十七側目望去，看見虞幼慈正從坡上快步走下來，雲靖辰抱著雙手跟在她身後。
西陵玥對餘十七擠了擠眼，隻是笑笑沒有說話。
“師兄你不是說發誓不握劍了嗎？”雲靖辰語氣不善，“你帶著我的劍做什麽？”
餘十七沒作解釋，伸手把劍遞出去還給他。
雲靖辰卻沒有接，而是扭頭朝一邊的西陵玥看了一眼：“真是賊喊捉賊，明明是你們在月下相會，反倒說起別人來了。”
西陵玥淡淡一笑：“那到底是有些不一樣的，我和他心裏沒鬼，也沒想著算計什麽人，坦坦****。”
“你什麽意思，你聽到什麽了？”雲靖辰冷下了臉。
西陵玥無辜地聳肩：“我聽到了什麽？不不，你應該問，心裏有鬼的人說了什麽。”
聽著他們一來一去的言語交鋒，餘十七已經想明白了大概，西陵玥或許早就知道他們倆失蹤是有預謀的所以剛才才會讓他安心回去，之後那句似是而非的話也是故意說的，虞幼慈聽了氣不過就自己跳出來了。
他不想去追究到底是怎麽回事，既然大家都沒事，權當一場惡作劇好了。
“回去吧。”餘十七提議道。
“這女人來曆不明，怎麽能就這麽算了？我們來西荒調查靖容的案子，不能放過一點蛛絲馬跡。”雲靖辰的眼神瞬間變得凶惡了起來，他朝西陵玥走過去。
“喂……”餘十七出聲阻止，但雲靖辰根本不搭理他。
西陵玥笑盈盈地站在原地，對走近自己的少年說道：“我提醒你啊，你要是對我不禮貌，一定會後悔的。”
雲靖辰伸手抓向西陵玥肩上的鬥篷，指間在即將觸及之前忽然感到一陣錐心刺骨的寒意，他本能地在第一時間收回手，發覺自己的五指上都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這……”雲靖辰滿臉難以置信。
再抬頭朝西陵玥看去，她已經完全變了一副表情，笑意**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眼神。
“真可惜，你剛剛要是膽子再大一點，我會讓你的右手這輩子都別想再握劍。”西陵玥說完還歎息了一聲，仿佛真的在為沒能傷到麵前這家夥而惋惜。
“西陵姑娘，你手下留情，他不是真的有惡意。他隻是……”餘十七擔憂地伸出手想製止西陵玥接下來可能做出的反擊。
“隻是什麽？”西陵玥問，“你想說他不懂事？莽撞？還是狂妄自大？餘十七，你好好看看他，他披著白袍，是自詡江湖執法人的荒蕪宗遊俠，雲中劍劍士，而你呢？”
餘十七固執地請求說：“他們才剛剛成為雲中劍的劍士，西陵姑娘想必不會和初出茅廬的小輩計較。”
“好啊，那你讓他們喊我一聲前輩來聽聽，我高興了，就不計較了。”西陵玥雙手叉腰，皮笑肉不笑。
虞幼慈上前一步，問：“你到底是什麽人？你的護體冰霜，是秘術吧。”
“昆侖天生我，昆侖地養我，無父無母，自在有靈。”西陵玥緩緩伸出手掌，掌心張開朝上，虛托著一枚發出淡淡幽光、不斷旋轉的六棱雪花。
“靈族。”虞幼慈倒吸了一口冷氣。
西陵玥是靈族，餘十七其實隱約早就猜到了。洗月泉山洞中的那支舞，還有她豢養的雪獅，以及那把根本不像世間匠人能打造出的透明薄刃，這些幾乎都將少女的身份指向昆侖中最神秘的靈族。
這一族自稱西王母的後人，族中以女子為尊，不論男女老幼皆奉被視為西王母化身的族長為聖主。
“靈族大雪宗的妖女。”雲靖辰憎惡地說道。
“那你是雲中劍正氣凜然的少俠咯？”西陵玥語氣尖酸，充滿諷刺意味地說道。
雲靖辰勃然大怒，一把抽出了虞幼慈的佩劍，朝西陵玥斬去。
“不要！”餘十七驚恐地叫了出來，同時向前衝去。
西陵玥掌心旋轉的六棱雪花忽然爆裂開來，化作無數迷眼的雪沫，雪沫流轉形成白色的旋風，像甲胄一樣環繞在她身側。
雲靖辰的劍還沒碰到白色旋風，人就被掀飛了出去，劍脫手墜落，被西陵玥隨意地抓在了手中。
她身側飛旋的雪沫瞬間消散，不過並不是徹底消失，而是聚攏附著在她手中的劍刃上，像是給劍刃鍍上一層白色的金屬。
“西陵姑娘！”餘十七明白那是一種類似於荒蕪宗為兵刃加持附靈術的秘術，西陵玥這麽做顯然說明她已經動了殺心。
“餘十七，我和你不一樣，我對挑釁不會一忍再忍，尤其是螻蟻的挑釁。”西陵玥雙手握住劍柄，做出了突刺的準備動作。
餘十七張開雙臂，試圖攔在雲靖辰和西陵玥之間，但西陵玥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做，打了個響指便喚出一道裹著雪的白色旋風將餘十七給包住了。
“你越不過我的秘術，這些事就和你無關了。”餘十七聽到西陵玥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雲靖辰是咎由自取，可是他回想起當年自己在雲中劍的時候，身邊不也有很多像這樣毛躁狂妄的年輕人嗎？他們並不是真的壞心腸，隻是還都太年輕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什麽都不做，雲靖辰一定會死在西陵玥手上的。
殺一個雲中劍的劍士，對西陵玥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雲中劍有仇必報，若是就這樣結下梁子未免也太冤了，畢竟他們本無仇怨，隻是萍水相逢話不投機。
“步老師，周隊官，還有九闕宗主，原諒我吧。”餘十七默默地在心裏念了三個自己尊敬的前輩，然後毅然握住了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