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金刀(4)
閣樓的門剛一推開,餘十七就被撲麵而來的灰塵嗆得直咳嗽,手中拿著的燭台也一陣亂晃,帶著火的燭油落在木地板上,被後麵的西陵玥一腳踩滅了。
“你小心點,這裏的東西很容易燒著……”她不無埋怨之意地說道。
餘十七拿穩了燭台,借著燭光看到閣樓內堆放著一箱又一箱的雜物,雜物千奇百怪什麽都有,幾乎可以拚湊出裝滿一輛雜貨馬車的貨物。
“這些都是什麽?”餘十七心中疑惑不解。
片刻之前他剛打掃完大堂,就被西陵玥喊著跟她一起來閣樓找東西。
“我之前無聊隨便從各路商人手裏收羅來的,這裏頭應該也有畫具,明天你自己來找找吧,讓銀雪幫你也行。”西陵玥說著打了個嗬欠,她有些困了。
“那現在你要找什麽?”
“一套繪本,《紫宸戡亂演義》。”
“這大晚上的?”餘十七有點理解不了她的動機。
“別問,找就是了。”西陵玥俯身去撥弄麵前一隻箱子,“不想動手就幫我拿好燭台照著。”
餘十七歎了口氣,左顧右盼一番,在閣樓牆壁上找到一個可以放燭台的位置,然後動手幫她找繪本。
從麵前的箱子裏翻出了西域特色的酒杯、裏頭裹著不知名奇異飛蟲的琥珀石,甚至還有用異族文字撰寫的佛經……餘十七悄悄扭頭朝西陵玥的側影看去,越發覺得看不透這個女孩。
洗月泉初見的時候她清冷中帶著鋒利桀驁,哪怕流露出一點善意也無法掩蓋危險的氣息。到了山坳營地的時候,餘十七感到她給自己的感覺已經好相處許多,隻是言行舉止依舊率性不拘。在神女陵墓裏,她的身上兼具溫柔與剛毅,且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和驕傲。而今在這間客棧,斂去鋒芒時常帶有疲憊倦色的西陵玥大多數時候又讓他覺得像個讓人憐惜的鄰家少女。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心甘情願被她使喚做事吧。餘十七心中一陣胡思亂想,目光不知不覺在那側影上停留的有些久了。
西陵玥咳嗽了一聲,斜了他一眼——原來她早就感覺到餘十七在看她了,隻不過一直假裝不知,但時間久了還是忍不住出聲警告他。
餘十七縮了縮肩膀,趕緊低頭繼續幫她找東西。
黑暗的角落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怪聲。
“餘十七!你別作怪,要幫忙就好好找。”西陵玥似乎以為那聲音是他發出來的。
“不是我……”他有些委屈地辯解道。
“分明就是你那邊的聲音。”
“真的不是。”餘十七也覺得奇怪,他站了起來,從牆上把燭台拿下來,對著角落照過去。
光芒所到之處,黑暗無處遁形,靜靜縮在角落裏的一隻灰色老鼠忽然“吱”叫一聲,衝了出來從餘十七身邊溜過,慌不擇路下在西陵玥腳上撞了一下,旋即又飛一般竄走不見了。
西陵玥發出一聲驚呼,身子後傾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臉色在燭光下顯得越發蒼白。
餘十七還以為她出了什麽事,過去蹲下才明白原來她隻是被嚇到了。
“哎,我說啊,那日在陵墓洞窟中你連接近於神的燕孤鳴都不怕,怎麽還怕老鼠?”看著還在發抖的西陵玥,他忍俊不禁。
“滾……滾啊……”西陵玥又羞又氣地叫道。
餘十七把燭台往牆上托台一擱,端端正正向她施禮:“既然有少掌櫃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喂……”西陵玥明知道他是惺惺作態,一時卻又拿他沒辦法,語氣頓時軟了下來:“你先別走……”
餘十七心頭一顫,收起了自己的玩心,對西陵玥伸出手:“少掌櫃,來。”
西陵玥猶豫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被他拉著站了起來。
“要不今晚就算了吧,明天我來找畫具的時候,順便幫你再找找看。”餘十七看她一臉倦容,好言勸道。
“也……也好。”她點點頭答應了。
餘十七把閣樓的門重新關上,然後拿起放在地上的燭台,回頭看見西陵玥正直直地望著自己。
他微微一愣:“怎麽了?”
西陵玥瞪他一眼,冷冷道:“隻許你看我,不許我看你嗎?”
說罷她也不等餘十七,獨自跑下樓梯去了。
喜怒無常。餘十七在心中暗暗如此評價西陵玥。隨後他搖了搖頭,也覺得有些困了,下二樓去找到藤以寧的房間並在門外請安,得到回應之後便打算回去睡覺。
替藤以寧關上門後,一扭頭便看見王忠聖就站在不遠處望著自己,餘十七微微錯愕,禮節性地向他點了點頭。
從王忠聖的麵前走過時,餘十七聽到他開口向自己詢問。
“你和藤前輩是什麽關係?”
王忠聖顯然是看到了他方才向藤以寧請安的那一幕。
餘十七猶豫了一刹,如實回答說:“她是我娘。”
王忠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哎”了一聲,伸手很自來熟地搭上了餘十七的肩膀:“走,我請你喝酒。”
餘十七口中委婉說著辭謝的話,但王忠聖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不由分說拉著他又回到了底下大堂。
銀雪在櫃台後打掃收拾,瞅了他們一眼,提醒道:“後廚已經歇了。”
“隻管上酒!”王忠聖大手一揮。
餘十七無奈地和他一起在桌邊坐下,安靜地等他先開口說話。
“酒還沒上來,我王忠聖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弟現在叫餘十七,是個流浪畫師。”
“現在?”王忠聖笑了,“那以前呢?”
“以前……叫虞言誌。”餘十七用手蘸了點水,在桌麵上寫給他看。
王忠聖愣了一下,旋即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他,口中低聲喃喃:“像,很像……不過又不像。莫非是巧合嗎?”
“王兄說什麽?”餘十七心裏莫名有點緊張。
“我知道一個人,和你同名。”王忠聖狐疑地說道,“不過那個人是武林名門之後。”
餘十七默然不語,他在腦海中回想自己曾經幾時是否與王忠聖有過一麵之緣。如果僅僅是重名倒也罷了,可是王忠聖說的是武林名門之後,和他出身同風門不是恰恰相合嗎?他並非掌門虞令維和掌門夫人言女性所出之事,外人並不知曉。
這時銀雪拿了酒過來在他們桌上放下,另外還有兩碟涼菜。
王忠聖一邊倒酒一邊繼續說道:“三年前我在漢湖見過那個人一麵,不過現在印象有些模糊了。”
“王兄說的那個人可能就是我。”餘十七抿嘴一笑,“三年前我在雲中劍執行任務,確實去過漢湖一次。”
“可你剛剛不是說自己是流浪畫師?”
“那是後來改的行……”餘十七打趣地說道。
王忠聖怔了怔,本能地覺得餘十七在逗自己。
“不對啊,你不是藤前輩的兒子嗎?”王忠聖記憶中那個年輕人明明是同風門掌門和掌門夫人的兒子。
“這就說來話長了。”餘十七遙遙頭,主動和他碰了一下酒杯,“我也沒有太弄明白,我娘當年為什麽把我托付給同風門的師父和師娘。”
“那你不問嗎?”
“也許她不想說,她想說的時候,也不用我問。”餘十七無所謂地說道。
王忠聖默默表示理解,不再問餘十七這些,他話鋒一轉,說起了與武學相關的東西。
“我遇到藤前輩,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刀的認識這麽淺薄。”幾杯酒下肚之後,王忠聖感慨地說道。
“所以你想學倭刀術?”
“是啊,那一刀真好看啊。幹脆利落,斷刀的聲音我隻聽了一次,就忘不掉了。”
餘十七隻是陪著笑笑,他對武藝的追求並沒有癡迷到這種程度。
“等我學會了這一刀,明年參加門中小較,說不準也能一鳴驚人。”王忠聖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多謝王兄的酒,我有些疲乏,先失陪了。”
王忠聖回過神來,確實在餘十七臉上看到疲態,雖然心中酒興談興未盡,但也沒有勉強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