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金刀(3)
王忠聖還在原地發呆,藤以寧轉身麵向站在一旁的胡人漢子,伸手對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你,厲害。我,佩服,不打。”胡人漢子居然把右手按在彎刀的皮鞘中段,在西荒胡夷的習俗中,比鬥時做出這個動作便表示認輸了。
藤以寧微微點頭,把手中的片鱗寶刀還給王忠聖,同時說道:“那麽按照之前的約定,兩位之後在客棧內便不可再挑釁對方了,請各自相安吧。大家也都散了吧,時候不早了。”
“等一下。”王忠聖對轉身正欲離去的藤以寧喊了一聲。
“還有什麽事嗎?”
“前輩剛才斬斷我百辟刀的那一招……是倭刀術嗎?”王忠聖從地上拾起了那截斷刃,觀察著整齊如一的斷口,暗暗驚歎。
他的腦海中還在回想片刻之前藤以寧電光石火般的那一刀,從拔刀出鞘到揮刀斬落,隻在眨眼的刹那,他的辟天一刀被硬生生橫擊截斷,連百辟刀都崩斷成了兩截。
片鱗和百辟明明都是出自同一刀匠之手,本不該在鋒銳和堅韌上有什麽差異,但藤以寧卻生生斬斷了他的刀,其中功力可見一斑。
“是倭刀術。”藤以寧承認道,“剛才那一刀在扶桑被稱為居合斬或者拔刀斬,粼泉戰爭時荒蕪宗的前輩跟隨宸粼軍隊在出雲半島的戰場上和倭人作戰,根據繳獲的扶桑刀改良出了仿扶桑刀也就是倭刀,倭刀術也是結合了扶桑刀劍術和宸粼中原刀劍術的產物。”
王忠聖聽的出神,過了片刻忽然向藤以寧請求道:“前輩,可以教我嗎?”
“誒?”藤以寧驚疑一聲,對此感到很是意外。
餘十七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家夥還真不見外——明明就比鬥了一場,這也好意思請對方教自己武學?
“我真心想學。”王忠聖眼神誠懇。
“可是你已經有自己的師門,金刀我意門名聲赫赫,所傳刀術亦是不凡,何必再學外門的武藝呢?方才我雖然勝了你,不過也得謝你不願依仗真氣吧。”藤以寧緩緩說道。
“畢竟我敗在前輩刀下是不爭的事實,至於真氣,像前輩這樣的人很少見,不能算作我放水相讓。”王忠聖語氣懇切,“除了不能稱前輩為師父,其他的要求我都可以接受,隻希望前輩能不吝賜教。”
藤以寧沒想到他的態度這麽堅決,她心中有所動搖,倭刀術本來也不是荒蕪宗的不傳之秘,教給這個年輕人也沒什麽,隻是這樣做真的可以嗎?她還是顧忌對方金刀我意門弟子的身份。
“我教你倭刀術,你回到師門不會有麻煩嗎?或者,你的師父不會對我有什麽看法吧?”藤以寧苦笑了一下,這個年輕人不知道自己是荒蕪宗的宗主之一,但他的師父說不定知道,要是引起衝突和誤會就不好了。
“本門不禁弟子學外派的武藝,武學本就不該有門派藩籬之見。”王忠聖說著跪了下去。
這一句餘十七聽著倒是挺認同的,師父虞令維也沒有禁止他們學外麵的武藝,隻說要小心謹慎,尤其是外門的內功真氣疑難法訣不要勉強,以免走火入魔。師父之所以這麽說,因為內功真氣要是與本身的相性不和,體內真氣相衝便會像藤以寧那樣,但是倭刀術是純粹的招式技法,並不會對真氣產生影響。
藤以寧沉吟良久,無奈地笑了一下,點頭道:“方才斬斷了你的刀,雖然是比試,但也算是我的過錯。好吧,我教你倭刀術,斷刀的賬一筆勾銷,怎麽樣?”
王忠聖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的要求竟然如此簡單,頓時喜出望外。
百辟刀雖然是他隨身所用向來珍惜的刀,但武器畢竟是外物,斷了可以重鑄,壞了可以換新,哪裏比得上學到了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招式呢?
“多謝前輩!”
“那就從明日晚間開始吧。”藤以寧說完轉身離開。
她回到餘十七身邊,對西陵玥點頭致意,詢問她今晚還有沒有什麽活要幹。
“沒什麽事了,你們可以去休息了。”西陵玥剛說完忽然看到前麵地上還一片狼藉,打碎的木桌盤子和傾倒的飯菜還沒有收拾掉,眉毛一跳。
藤以寧也注意到了殘局還未收拾,剛想動身就被餘十七給按住了。
“我來吧。”餘十七搶著說道,“你休息休息……剛和別人動完手。”
他跑去取來了掃帚畚箕,先將碎渣都清理掉,再去打水清洗地麵。
藤以寧注視著他,眼睛有點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聽說他之前十幾年一直被寄養在同風門。”西陵玥的聲音在一旁冷不丁地響起。
藤以寧回過神來,朝她看去。
“是因為前輩你是荒蕪宗的宗主,所以沒法親自撫養他嗎?”西陵玥目光閃閃,麵色平靜蒼白,不知喜怒。
“不,和我是不是宗主沒有關係。”藤以寧與她對視,毫不回避,苦笑:“因為我是個沒有嫁人沒有名分的母親,他的父親在當時也是個很有爭議的人,我不想讓他的童年有壓力和陰影。”
西陵玥神情一怔,沒想到藤以寧竟然不介意對自己說這些。
“那對他來說也未免太……”西陵玥聲音變輕了,沒有說下去。
“同風門的現任掌門和掌門夫人都是我很好的朋友,交給他們我挺放心的。本來也想過這輩子都不去找他了,沒想到……或許有些事情就是天命注定的吧。”藤以寧長籲了口氣。
“那……前輩我可以再多嘴問你一些事嗎?”
“你想知道什麽就問吧,沒關係。”藤以寧點頭。
西陵玥想了想,小聲問道:“他的父親……是個道貌岸然的登徒子嗎?”
“不,他是個英雄。”藤以寧語氣中帶著淡淡的驕傲,“你要是有機會去宸粼,很容易就可以找到說他的故事的說書先生。不過那故事已經流行了很多年了,故事的版本也一變再變,有時候我偶爾聽到一段,都不敢相信那是在說他的事。”
“那故事叫什麽?”
“應該是叫《紫宸戡亂演義》吧。”
“噢我知道!我以前看過一些繪本,從宸粼來到行商手裏淘來的。”西陵玥忽然拍了下桌子叫了出來。
在前麵認真打掃的餘十七被她驚得猛然回首,發現她們隻是在聊天並沒有發生什麽,搖搖頭又轉回去了。
藤以寧朝兒子看了一眼,小聲對西陵玥請求道:“方才我說的這些……請先不要告訴他。”
“為什麽?”西陵玥覺得她語氣中似乎含著難言之隱。
“大概就像……你們不願意讓客人們知道這是大雪宗開的客棧一樣,是差不多的理由。”藤以寧自嘲地笑了一聲。
“可你剛剛說,他是英雄。”
“在我心裏是的,一直都是。”
西陵玥心思聰慧,聽她這麽說就已經猜到了——餘十七的父親或許是個有點複雜的人,但在荒蕪宗一貫的價值觀中對人的評價都很純粹,所以她心中的英雄也許並不廣為認可。
藤以寧悄悄走開了,西陵玥趴在櫃台上,在腦海中努力回想自己以前看過的《紫宸戡亂演義》繪本,那繪本似乎還有個副標題,她一時想不起來了。
銀雪此時回來交還未隱寒鋒,由西陵玥重新鎖進櫃子裏,她注意到了西陵玥苦思冥想的表情,便詢問她緣由。
“我在想我幾年前得到的一套繪本,不知道放哪兒了……唉,算了,說了你也不知道。”西陵玥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管了,畢竟銀雪之前一直在天闕峰下為神女守墓,今年冬天她還是頭一遭來到有靈客棧。
但銀雪卻說道:“之前我幫忙打掃的時候,在頂上閣樓發現了一堆陳年雜物……問了小梅說都是聖女以前淘來積累下來的,留著沒什麽用丟了又有點可惜,你想找的東西會不會……”
西陵玥聽完睜大了眼睛,原本臉上積累的困意一掃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