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金刀(2)
“這些,拿去!夠嗎?”胡人漢子粗聲將一把錢幣拍在西陵玥麵前,須發微微顫動。
他隨後拍了拍自己結實的胸脯,對客棧四周圍觀的眾人道:“我們,尊嚴!重要的!不怕,走!”
這下倒是令西陵玥暗暗為難了,她一麵在心裏抱怨這幾個胡人真是倔強的蠢驢,一麵又不知該如何收場。
論道理,這些人也是付了住客棧的錢和飯錢的,賠償損失的錢也綽綽有餘,就這麽把人趕走,不合她心中堅持的道義。
餘十七心中也感到不忍,雖然這幾個胡人多管閑事不讓別人吃羊肉的做法他不讚同,但見他們行事說一不二,且麵對西陵玥和銀雪都還算客氣講理,心中多少對他們也有些敬重之意。
金刀我意門出身的年輕人“嘩”一聲收刀入鞘,望著離去的三人背影,他的嘴唇動了動,但最終什麽都沒說。
“且慢。”角落裏傳來一個女子清亮的聲音。
圍觀的眾人正欲散去,忽然又聽到有人喊了一聲,頓時又重新起了興致。
餘十七緊張地看著走向前方的藤以寧,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已經走到門口的三個胡人轉回身,眼神奇怪地打量著這個仆役裝束卻戴著一麵麵具的女子。
“事情就這麽了結,兩位心裏恐怕各有不服,那麽我有個主意。”藤以寧看了看胡人漢子又看了看金刀門的年輕人,朗聲說道:“我與兩位各鬥一場,若是你們輸了,便不得再在客棧內動武,彼此相安,如何?”
餘十七的表情呆住了,圍觀的人群卻興奮了起來。
“有意思。”金刀我意門的年輕人笑了笑,“好,小爺正想領教領教,這間客棧裏都是些什麽妖魔鬼怪。”
西陵玥嘴角一撇,斜眼瞅餘十七的同時在櫃台下踢了他一腳。
“哎?”餘十七回過神來,一臉疑惑,不知少掌櫃有何吩咐。
“哎什麽哎啊,這你不上去替你娘打嗎?”
“我拿不了劍啊。”他撓了撓頭。
“在山坳營地怎麽就拿的了?在神女陵墓裏怎麽就拿的了?”西陵玥擠兌他。
餘十七啞口無言,心中想的是,自己就算要違背誓言也得有足夠強大的理由,可眼下的情景顯然沒那個必要。
“罷了,我現在也沒力氣給你解開秘咒,還是看著吧。”西陵玥手肘撐在櫃台上,捧著自己的小臉。
另一邊三個胡人彼此交流了幾句,最終為首的那個同樣接受了藤以寧的提議,他拿著那把皮鞘彎刀走了回來站在一旁。
“你們誰先來?”藤以寧問。
“等等,那如果我們贏了怎麽辦呢?”金刀我意門的年輕人出聲問道。
“若是我輸給了他卻贏了你,那麽你就得按他的意思來,至少在這裏不再吃羊肉。反之,他們就得給你道歉。”
“那要是……”
年輕人話剛出口,就被站在櫃台後的西陵玥給出聲打斷了。
她對所有人說道:“要是你們兩個都贏了她,這間客棧永遠對你們免費開放,這個彩頭可行?”
“說不準小爺這輩子都不會再來西荒了,不過無所謂,有的打就好。”
年輕人抓著刀鞘的左手往前一伸,刀橫在身前,對藤以寧道:“江州我意門王忠聖,領教足下高招。”
藤以寧在麵具下微微一笑,向他抱拳:“荒蕪宗,藤以寧。”
王忠聖大為意外,心想荒蕪宗的人怎麽會在西荒這種荒山野嶺之中的客棧打雜?不過他也沒有多問,右手握住刀鞘蓄勢待發。
“藤前輩。”西陵玥抓起麵前裹著的未隱寒鋒,打算把劍交給藤以寧。
“若是用那把劍未免勝之不武了。”藤以寧搖了搖頭,向圍觀的人群詢問道:“諸位可有願意借愛刀給我一用的?感激不盡。”
“你也用刀?”王忠聖揮了揮右手,後麵立刻便有人遞上來一把柳葉刀。
他接手將刀遞給藤以寧:“川北伏龍刀劍山莊打造的名刀,刀名‘片鱗’,和我所用的百辟乃是出自同一匠師之手。”
藤以寧微微點頭,拔刀一觀,確是不可多得的利刃。
“請。”王忠聖擺好了架勢。
“還是年輕人先請吧。”藤以寧輕笑。
王忠聖低喝一聲,百辟刀劃出流水般的刀光,這一刀的招式與先前他和胡人漢子交手時用的恰恰相反,是為正卸甲。
藤以寧橫刀一格,揚手抬刀將對方的刀挑起,刀鋒摩擦著滑向刀鍔,彼此之間的距離飛快拉近。
餘十七看得心驚肉跳,他還是第一次看藤以寧用刀,卻不知道她在成為破曉宗主繼承未隱寒鋒之前一直都是用刀的好手。
橫臂擋下藤以寧欺身一記膝撞,王忠聖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很不喜歡這種超近身的纏鬥,我意門的刀術大開大合在這種處境下難以施展。
但藤以寧似乎吃準了他拉不開距離,出刀又快又輕,間雜的格鬥技法讓他應接不暇。
十幾招之後王忠聖動了火氣,他抓住雙刀相擊的機會摧動真氣發勁,想將藤以寧一舉頂退,好搶回施展刀術的空間,然而沒想到一擊之下藤以寧居然飛出好遠,幾乎退到了客棧另一頭,後背抵在牆上才停住去勢。
王忠聖愣了愣,眼前這個刀法招數稱得上精妙的女子居然好像完全沒有內力,這在一個習武之人身上有點難以想象。
餘十七知道其中的緣由,這也是他一直所擔心的地方,雖然真氣強弱很多時候並不能直接決定勝負生死,但像藤以寧這樣在對拚中便很容易吃虧。
除非她能完全避開王忠聖催發真氣的時機,但這很難,因為經驗豐富的武者運用真氣往往沒有什麽預兆。
藤以寧調整了一下呼吸,足尖往身後牆上一蹬,飛身返回正中。王忠聖雖然知道自己真氣上占優勢,但卻不願意靠這一點取勝,他交替使出正卸甲和逆卸甲,兩個來回之後撤後一步反手橫刀在身後,凝神固氣,蓄力不發。
隨後麵對藤以寧接連攻來的數刀,王忠聖都隻是閃躲退避,百辟刀再未出手過。
圍觀的人群看得不解其意,隻道王忠聖有意相讓,頓時都覺得有些掃興。
“你知道他為什麽不出刀嗎?”櫃台後西陵玥問餘十七。
“君子刀,養意法。”餘十七緩緩答道,“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西陵玥點頭,“你的前輩能接下這一刀嗎?”
餘十七說不出來,他對藤以寧的身手了解也很有限,之前所見的她都是依靠未隱寒鋒來作戰的。
見他不回答,西陵玥心中大概有了個底,把桌上的未隱隔空拋給銀雪。銀雪伸手一把接住,目光緊盯場中相鬥的二人,隨時準備插手。
連攻了十一招後,藤以寧刀勢稍微緩了一下,王忠聖敏銳地把握到了這個時機,百辟刀揮出威勢驚人的一刀。
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壓力籠罩下來,令人幾乎喘不過氣。
麵對斬山斷嶽般的一刀,藤以寧反倒飛快把片鱗收回了刀鞘,手握刀柄而不發,觀察著王忠聖的同時不斷調整自己的步子。
王忠聖看到她收刀便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但他這一招辟天已經無法中途停止,百辟刀雖然還握在他自己手中,實則在發招的瞬間便已經不在控製。
我意門辟天之刀,有進無退九死無悔,九州八荒五湖四海當者辟易。
揮刀留下的雪亮的殘影分開眾人的目光,“叮”一聲脆響,金屬震顫發出的波紋聲在空氣中彌散開。
那股籠罩在所有人身上的狂瀾既倒般的壓力驟然散去,場中交手的兩個人都停住了,仿佛時間在他們身上停止流動。
圍觀的人群也停住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半截斷裂的銀白刀身落在地上,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眾人方如夢初醒,時間重新流轉。
王忠聖還保持著弓步握刀前斬的姿勢,他低著頭望著手中的斷刀發呆。
藤以寧緩緩收起片鱗,對少年抱拳躬身:“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