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雪國(5)

餘十七睡的並不安穩,他在半夜呼嘯的寒風中醒了過來,發現一旁的篝火隻剩下了星星點點灰燼。

藏身之處一片黑暗,他打亮了火絨,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藤以寧不見了。

再也顧不上點亮篝火,餘十七急急慌慌地爬起來,跑出這處岩洞凹槽,看到了筆直插在洞口地麵上的未隱寒鋒,劍身上已經附著了不少白雪。

他頓時一下子明白了過來,藤以寧把劍留在這裏,拋下他獨自離開了。

“不……”餘十七痛苦地跪在了地上,捂著胸口心如刀割。

他很快又跳了起來,衝回岩洞內,找到了藤以寧留下的完整的行囊,不止是他隨身攜帶的東西,她把自己身上一切可能有用的小物件都留下來了,其中甚至還有一些西荒通錢以及宸粼帝國的鈔券。

餘十七把行囊一股腦包在一起背在身上,拔起插在外頭的古劍係於腰側,發瘋一般往雪原跑去。

前半夜的降雪掩去了藤以寧的腳印,他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找人,漫無目的地在刮著風雪的黑夜中奔跑,一邊跑一邊呐喊,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

“娘!”

“娘!”

“你在哪裏啊!你……”

他再一次被埋在雪下的枯樹幹絆倒,因奮力呐喊而張大的嘴含進了一大口冰雪。

舌頭和下顎同時傳來麻木的感覺,餘十七用手指把雪從自己嘴裏摳出來,趴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但他隻讓自己休息了一小會兒,便起身再次往前跑。

腳下忽然踏空,餘十七感到自己整個人快速地往下墜,滑進了一個一人多高的雪洞。

他摔在底下,渾身骨頭散架一般疼痛,忍不住發出一陣呻吟。

好不容易擦亮火絨,餘十七絕望沮喪的雙眼忽然亮了起來——前麵趴著一個人影,衣服裝束都是他熟悉的,毫無疑問正是他發瘋尋找的人。

他撲了過去,將藤以寧抱起嚎啕大哭,心中已向諸天神佛感謝了八百遍。

藤以寧在餘十七的哭聲中漸漸醒轉,恢複意識之後,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哭泣的少年,卻又不敢直視他埋怨的目光。

“我說了,我要帶你一起回去。”他用力地抓著藤以寧的肩膀說道,“要麽我們一起活,要麽,一起死。”

“我想保護你啊……”藤以寧低聲說道,“這麽多年了,我沒有對你盡到一點點做娘親的責任,我的心裏時常被愧疚填滿。至少,在最後的時刻,讓我以娘親的身份保護你一次……可以嗎?”

“不!那我寧願沒有找到你,沒有得知你是虞言誌的娘!”他堅決地說道,“可是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一定不會放棄!我好不容易才來到你身邊,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若是有什麽東西想要把我的這份幸福奪走,我便與它以死相爭!”

“虞言誌!你別傻了!”藤以寧第一次這樣對他歇斯底裏地大吼,“你難道看不到嗎?前麵是雪山!雪山的後麵……還是雪山。放眼望去,是一座又一座的雪山!你背著我,能翻過多少座雪山啊!”

“那就背到我死!”餘十七寸步不讓地頂了回去,“要是我隻能背你翻過一座雪山,那我們就死在那座雪山之後!要是我能背著你翻過十座雪山,那我們就一起回到靖容!”

藤以寧不說話了,趴在他身前無聲流淚,無力的拳頭有一拳沒一拳地擂在他胸口。

最後,她似乎是用盡了力氣,合上眼睡著了。

餘十七把氈毯裹在她身上,守在她身邊安靜地等待天亮,再也不敢讓自己閉眼。

他就這樣坐了一夜。

雪洞之內反倒比外麵要溫暖一些,餘十七搓著手迎來了天明。

但是天雖然亮了,雪沒有停,風還在刮。

餘十七捱到了中午,最終還是決定冒著風雪上路,因為他不知道再等下去要等到什麽時候,也許天永遠不會晴,但他們耗不起。

艱難地把藤以寧托上去再自己爬出雪洞的餘十七感到自己頭有些發暈,眼睛也疼的厲害。但他顧不了那麽多了,背起藤以寧往未知的遠方走去。

起先他能走上小半個時辰才歇一次,但逐漸兩次休息之間的間隔變得越來越短。

第六次還是第七次歇息過後再啟程,沒多時他就累得跪在了雪地上,沉重地喘著氣,渾身力氣伴隨著體溫一起飛快流失。

餘十七憤恨地咬牙切齒,拍打著自己酸痛腫脹的大腿,在心中不住念叨著“站起來啊”,然而雙腿卻怎麽也不聽使喚。

“虞言誌……你怎麽了?受傷了嗎?”他聽到藤以寧在耳畔呼喚自己。

“別擔心,我沒事的,我沒事的……”

“你把我放下來吧。”藤以寧請求道。

“不,不用!我能行。”餘十七固執地反駁了她的請求,再一次試著站起來。

怎麽會這樣呢?記憶中藤以寧的身體明明很輕,可是他現在竟然感到背上的人重若泰山。

而且不管他怎麽喘息,都無法令自己的體力恢複,肩上的積雪提醒他,他已經在原地呆了很長時間了。

餘十七咬了咬牙,握住了腰側係著的未隱劍柄,他的心已經不再冷靜,甚至寄希望於借助秘咒來刺激自己。

潛藏在未隱寒鋒中的禦靈術雲體風身沒有回應餘十七的呼喚,他的身體還是沉重如同被灌了鉛一般。但秘咒燒灼帶來的痛感卻激發了他身體最後的潛能,他終於重新起身邁步,開始翻越麵前那座雪山。

餘十七的心中隻剩一個念頭,翻過這座山。

風雪停歇,太陽從雲後出現時,他終於來到山脊之上,眼前是一道綿長的下坡。

天空中傳來一聲長唳,餘十七聞聲抬首,看見一隻雄健的海東青朝遠處飛去。

能飛翔真好啊……如果他也能像那鳥兒一樣生出一雙翅膀,又何愁走不出這茫茫雪國呢?

可是如果人真的長出翅膀,那不就和傳說中翱翔九天的翎族一樣了嗎?他自嘲地笑了一聲。

下方是又一片雪原,再遠處是又一座雪山。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麽討厭白色,這麽討厭雪,眼睛像蒙上了一層霧靄,已經分不清蒼天和雪原的界線,他越是努力地想要把前方的路看清,腦海中的眩暈感就越沉重。

天旋地轉的感覺不出意外地襲來,餘十七向前傾倒,沿著下坡翻滾下去,掀起一片一片的雪霧。翻滾之中,藤以寧驚醒過來,拚命抓住了他的手,兩人一同摔在了雪原上,彼此都精疲力盡。

藤以寧爬到已經失去意識的餘十七身邊,想要把他拉起來,但幾次都沒能成功,最後她頹然地坐倒在地。

雪原上忽然回**起令人心驚膽寒的吼叫聲,遠處有一頭白色的野獸從大風卷起的雪霧中穿過朝他們走來,鬃毛曳地,身軀魁梧。

藤以寧回過神來,奮力拔出劍,對著逼近的野獸無意義地揮舞著。

她實在太虛弱了,沒揮幾下便讓劍脫手掉在了地上。

白色的雪獅在她麵前垂首,張開血盆大口將餘十七叼住高高舉起。

“不!不要!你吃我吧!不要傷害他!”藤以寧發瘋一般大喊。

雪獅叼著餘十七緩緩轉過身,背對著藤以寧坐了下來,回首用眼神向她示意,竟然似乎想讓她爬到自己背上。

藤以寧呆住了,仔細朝獅口中看去,發現它隻是將餘十七虛咬在口中,並未傷害其性命。

雪獅發出不耐煩地嗚咽聲,再次扭頭向藤以寧示意自己的後背。

藤以寧終於不再猶豫,拾起劍插回劍鞘,奮力抓著皮毛爬上了它厚實的後背。

等藤以寧坐穩之後,雪獅馱著她叼著餘十七,往一個方向堅定地行去。

這難道是西王母派來救我們的神靈嗎?藤以寧伏在它背上,心中感念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