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雪國(3)

西陵玥和銀雪離開之後,餘十七抱著風還鏡重新回到大殿,將她的身軀安放在那具半毀的白玉棺槨殘骸之上。

“鏡兒,但願西陵前輩留下的長生蓮能夠助你魂返陽世。”餘十七閉眼合掌禱告完畢,將那塊銀鏡也一並放入棺中,讓風還鏡雙手**將之捧在胸前。

當他再次睜眼時,發現果然如西陵玥所言,溶解在四周的**開始回流,玉棺正在自我修補複原。

盡管不明白這其中是什麽道理,但餘十七卻感到欣慰喜悅,因為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如西陵玥所料,想必風還鏡也總有一天能夠活過來。

這次西荒之行,實在遇到了太多他無法理解、從前也不敢想象的人和事,好在劫波渡盡,一切終將複歸如常。

等到安放風還鏡的玉棺終於恢複原狀,餘十七才放心地離開大殿,找回了之前自己遺落在宮殿前廣場上的未隱寒鋒,將其插回藤以寧攜帶的劍鞘之中。

藤以寧還沒有醒來,她似乎處在一種半昏半醒的混沌狀態,餘十七在她身邊呼喚她時,她偶爾會發出輕微的“嗯”聲,但是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多的反饋了。

餘十七望著她臉上那副白木麵具發了一會兒呆,腦海中還在想之前從她口中聽到的那番話。

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自己一直想要見到卻又不知該如何找尋的母親嗎?

他不由自主地回憶從前,在謊言被虞幼慈捅穿之後,自己也在感到孤獨時想象過很多次親生父母是什麽樣的人,可是當真正見到時,又覺得和想象大不相同。

堂堂荒蕪宗的宗主前輩,又為何會把自己托付給同風門,十多年都沒有來與自己相認呢?

“前輩,我這就帶你回去,我還有好多想問你的事。”

餘十七將她背在身上,帶著她緩緩往外走。

洞窟之外,堆積的森森白骨已經被厚厚的積雪埋沒,餘十七裹緊了身上的鬥篷,小心地邁著步子。降雪之後周圍的景物與原先截然不同,但他還是憑著超卓的記憶尋回了返回天闕峰山下古村落的路。

天色陰沉,臨近薄暮,餘十七帶著藤以寧回到風還鏡家中暫時落腳,望著雖然簡陋樸素但卻打掃幹淨整齊的屋子,他心中不免有些許感慨。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好好的三口之家,轉瞬之間就沒了。

他從廚房找到了些儲存的幹糧,返回看到藤以寧還在昏睡,隻好自己先填了填饑腸轆轆的肚子。

沒過多時,外頭又刮起了風雪,餘十七站在門口屋簷下望著高聳的天闕峰,上麵的玉盞早已白雪皚皚。

畫箱和畫具都遺落在神女的陵墓洞穴中了,他雖然有些心疼,但卻無意去找回。

畢竟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帶著藤以寧返回靖容,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夠醒來恢複行動能力。若是她一直昏沉不醒,餘十七就必須得帶著她,再加上勢必要存放一些幹糧的行囊,他的負擔已經很重了,實在沒有餘力再攜帶自己的畫箱。

為了湊齊畫箱裏的那些東西,他度過了大半年省吃儉用的日子,現在一夕之間要全部拋棄,難免心情有些低落。回到靖容之後,恐怕還得想辦法再求取一副,否則連主顧要的兩幅畫都無法完成。

又是一筆錢……他暗自歎了口氣,越發後悔起當初拒絕西陵玥用五枚月紋金漆鑄幣買下自己那幅畫的事了。

從後來發生的事來看,自己當初懷著戒心拒絕西陵玥的好意實在是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位西陵姑娘雖然行事古怪不拘,但幾次三番相遇都沒有什麽惡意,甚至可以說對他很好。

隻可惜是大雪宗的人……他在心中惋惜地想道,無論荒蕪的宗主們還是養父虞令維,都說過西荒大雪宗乃邪魔外道。隻不過大雪宗幾乎隻在視作自己地盤的西荒活動,行事低調影響不大,所以才能和中洲的正道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沒有招來雲中劍的討伐。

餘十七不知道西陵玥誅殺燕孤鳴的時候,他不巧睡過去了,沒能看到她手持羽天劍斬下燕孤鳴的那一幕,否則他一定會後悔自己方才的念頭。

屋外風雪呼嘯了一整夜,在風還鏡家中歇宿一晚之後,餘十七次日帶上藤以寧繼續上路。

積雪完全蓋住了道路,雪深已經能沒過他的腳踝,每一步都走的很吃力,何況還要背著藤以寧。

好在藤以寧給他的感覺很輕,從她搭在自己肩上細瘦的胳膊就能感受出來,沒有什麽冗餘的脂肪。

可想而知,這些年為了荒蕪宗四處奔走,她也沒過上幾天享福的日子。

餘十七心想,如果不是要承擔身為宗主的責任,她早就應該像自己的養母言夫人那樣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頤養天年,說不定過不了多久還能抱得兒孫……

唉,又在胡思亂想了……他暗暗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怎麽看都不像是快要成家的樣子。雖然已經脫離雲中劍,但這次西荒之行已經證明了他還是那種容易熱血上湧憤慨不平的年輕人,而且為了畫畫也居無定所四處漂泊,但凡良家出身頗有教養的女孩有哪個會看上這樣的人呢?

在雪原中走了大半日,餘十七心中漸漸不安起來,起先他以天闕峰作為判斷方位的標識,但離得越遠這種做法的準確度就越若。走了這麽一程路之後,他已經無法識別返回靖容的道路了,隻能模糊大概地往東走。

降雪使他手中的地圖也幾乎完全失去了參考價值,因為無論往哪個方向看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無窮無盡。

等到完全看不到天闕峰時,餘十七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迷失方向了。

他們來時從山坳營地出發往西走了不到半日,便來到天闕峰山腳下,可是如今他卻沒能見到山坳營地的影子。

更糟糕的是,餘十七感到自己的眼睛有強烈的不適感。

他是第一次來西荒,也是第一次遇到大雪,雖然聽說過在雪中長途跋涉會被反射的日光灼傷眼睛,但沒想到這種情況這麽快就會在自己身上發生。

西陵玥口中的“雪國”,果然不像聽起來那樣充滿詩情畫意,這片蒼白的天地對外來者而言確實有著難以預料的危險。

身體的疲憊也在困擾著餘十七,盡管在風還鏡家歇了一夜,但他的狀態始終沒能恢複到進入陵墓洞窟之前那般生龍活虎,禦靈術的本質似乎是對持劍之人精力的一種提前透支。

他想藤以寧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清醒過來,恐怕也和她之前過度發揮禦靈術有關。她本身體內真氣相衝導致內息薄弱,加上也不似自己這般年輕,即使隻單獨運用雲體風身一種禦靈術也給自己的身體帶來的過大的負擔。

“唔……”

正準備休息一下的餘十七忽然聽到耳側傳來了呢喃聲。

“這是……”趴在她肩頭上的藤以寧被眼前無所不在的白雪刺得睜不開眼,眯起的眼睛上下睫毛微微顫抖。

“前輩。”餘十七把她放下來,讓她靠在一顆鬆樹的樹幹坐著,自己在她身邊蹲下,從行囊中取出水和食物:“你睡了好久,一定很餓了吧?”

“餘十七……”藤以寧好不容易看清了他,“我們這是在哪兒?燕孤鳴……”

“還在西荒,”餘十七回答她,“前輩放心,燕孤鳴已經伏誅,事情都解決了。隻是……大雪封山,不知道我們何時才能回到靖容。”

“我……睡了多久了?”

“快一天了。”

“一天……”藤以寧語氣一愣,又問:“昏昏沉沉中,感覺好像有人背著我,是你嗎?你一直背著我走到現在?”

“在古村落歇了一晚,今早出發的。”餘十七笑了一下,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寬慰道:“我不累,前輩很輕的。”

藤以寧靠在樹幹上沉默了一陣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餘十七把水和食物遞過去,她看了一眼,卻搖了搖頭。

“餘十七,你走吧。”

“啊?”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她艱難地說道,“應該沒法走出去了。”

“前輩這是說的什麽話。”餘十七一臉驚慌,捧著食物和水囊的手不住發抖。

“真想再睡一陣子啊……”她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