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神女(1)

殿外一聲長長的哀鳴過後,猿雪人屍身倒地發出震響。

拖著滴血長劍的藤以寧從宮殿大門外跑進來,目光在餘十七身上一掃而過,冷冷地盯在後頭的燕孤鳴身上。

燕孤鳴一臉有恃無恐之狀,他將手中那隻已經空了的藥瓶展示給藤以寧看,嘴角帶著得意的笑。

“你來晚了。”燕孤鳴說。

藤以寧看到那具白玉棺槨隻剩下一半殘骸,地上流淌著晶瑩如同雪水一半的**,結合燕孤鳴那句得意的宣言,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餘十七還呆呆地跪在那兒抱著那個靈族少女風還鏡的身體,藤以寧雖然覺得他這樣子很不合適,但卻也無心過多責怪他。

對付燕孤鳴,本來就是她這個荒蕪宗宗主的責任。

“藤前輩……”餘十七的臉上掛著淚痕,他還不知道在自己牽掛於風還鏡的這段時間裏燕孤鳴做了什麽。

“孩子,你退下吧。”藤以寧用簡短的語氣說道。

餘十七抱著風還鏡退到她身後,此時才發現那具白玉棺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破壞了,依稀可以看見裏麵躺著一個長發如黑瀑的女人。

三根細長的銀針插在她的頭頂,每一根都被燕孤鳴用他最得意的藥物淬煉過。

“我已經做完了我想做的一切。”燕孤鳴坦然地說道,“現在,你可以殺死我了——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他話音未落,藤以寧的身形就化作了一道黑色的疾風。

餘十七從未見過這麽快的突斬,比昨天夜裏藤以寧出手救他時更快,黑色長劍上散發著淡淡金光的圓形花紋在空氣中拖出流光殘影,隻有憑這殘影餘十七才能勉強看清楚她揮劍的軌跡。

燕孤鳴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劍尖在他麵前停住了,一隻纖纖玉手從殘毀的棺槨中伸出來,用兩指夾住了劍身。

餘十七見到這一幕,心中的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

藤以寧飛快地拔劍抽身後退,隻差了一眨眼的時間,她原先駐足之地已經遍布尖銳的冰淩倒刺。

是秘術……

下一刻,冰肌玉骨的絕世女子從棺槨中緩緩起身,柳眉鳳目不怒而威。

“覲見神女吧。”燕孤鳴張開雙臂,望著麵前那道披著五彩霞衣的背影滿臉陶醉。

“這就是……靈族的先祖。”餘十七喃喃,下意識地念出了那個他在西荒傳說中聽到過的名字:“西陵仙荷。”

仿佛聽到了他的話語,從棺槨中複生的女子遙遙朝餘十七望去。

她伸出五指,飛雪在她指間瞬間凝聚成一把晶瑩剔透的長劍,這讓餘十七想起了在洗月泉那晚見到的西陵玥手中神出鬼沒的刀刃,原來都是秘術。

“小心!”藤以寧的聲音衝進他的腦海。

餘十七回過神,發現那柄長劍已經朝他射了過來。

“叮當”一聲脆響,藤以寧閃在他身前,用未隱寒鋒劈開了那把秘術冰雪之劍。

“別發呆,趕緊走。”藤以寧的聲音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餘十七還未來得及應聲,一陣猛烈的暴風雪就迎麵襲來,他和藤以寧都被風雪衝出了大殿,先後摔落在廣場上。

暴風雪持續地從宮殿中湧出來,雖然距離遠了之後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有將他們二人掀飛的威力,但卻讓周遭的溫度開始急劇下降。

餘十七懷中還緊緊抱著風還鏡已經失去溫度的身軀,藤以寧飛快地爬起來,把自己身上的鬥篷扯了下來丟給了他:“接下來我就顧不上你了,快想辦法跑出去,這情況已經不是你能應付的了的。”

“前輩,後麵的石門已經封閉了。”餘十七朝青石道的盡頭望去,他沒有退路了。

“那就想辦法!”藤以寧用命令般的口吻對他厲聲說道,“為了你自己的命!”

“那前輩呢?”

“我還有一些餘力,能為你再爭取一陣子。”她說完逆著風雪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神女西陵仙荷的影子出現在陵寢宮殿的門口,她的雙手各握著一柄冰雪長劍,如瀑黑發在風雪之中瘋狂亂舞。

她在宮殿門前仰頭長嘯,尖銳的嘯聲讓餘十七感到自己的心魂都為之震顫,毫無征兆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黑色和白色的劍光在宮殿前的廣場上交相輝映,不絕於耳的兵器清脆交擊聲穿透風雪而來。餘十七披著尚有餘溫的鬥篷,抱著風還鏡的遺體跑過青石道,他驚訝地發現兩側的水域竟然漸漸都被冰封,腳下的地麵開始變得寒冷光滑。

前方石門緊閉,頭頂的盜洞他也無法攀登上去,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不,即使眼前沒有那道石門,他也沒法心安理得地就這麽跑出去。

風還鏡的仇還沒有報,燕孤鳴那廝還在得意,與他不過萍水相逢的藤前輩卻要為了他拚命……餘十七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在心中對自己罵道,這就是你所謂的不曾忘記過荒蕪宗的道義嗎?

他把風還鏡的身體安放在石門前,從一旁的盜墓賊屍體身上搜羅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藥物,一股腦都裝進了鬥篷內側的口袋裏。

將鬥篷披蓋在風還鏡身上之後,餘十七趴在石門上拍打著冰冷的石門對外頭喊道:“銀雪姑娘!銀雪姑娘!若是你能聽見我說話,若是你還能動彈的話!就請你把門打開,我把能找到的藥都放在這裏了!風姑娘她……也拜托你了!”

將這段話重複喊了三遍,餘十七不管外頭是否有動靜和回應,毅然轉身往回跑去。

風雪迷亂了他的視線,但依稀還能看到前麵兩個遊鬥不休的身影,身纏白色飄帶、披著五彩霞衣的是西陵仙荷,另一個單薄瘦小的深色身影是藤以寧。

餘十七跑過青石道來到廣場前的一瞬間,西陵仙荷身形浮至半空中,雙劍交替連續揮出八道飛雪,藤以寧閃過前三道,又用未隱劍擊破了三道,還是被最後兩道命中了身軀。

見她身子往後倒飛了出來,餘十七慌忙上前試圖接住她,但腳下凝冰的地麵實在沒有什麽阻力可借用,結果他不但沒能接住人反而令自己也被砸得滑到在地。

半截身子滑到了冰封的水域上,才剛剛結成還很脆弱的冰層瞬間裂開,餘十七聽到撲通一聲,自己的雙腿便浸入了錐心刺骨的冰水之中,更糟糕的是他往下滑的趨勢還未停止。

藤以寧一手將劍插入地麵,另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餘十七的肩膀,大喊一聲發力把他從水中拉了上來。

隻是做完這件事,她的眼神也暗了下去——禦靈術的持續時間已經到極限了,接下來她將會完全失去和敵人交鋒的資格。

漂浮在空中的西陵仙荷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眼神冰冷鋒利。

“你還回來幹什麽啊……”藤以寧無奈地看了餘十七一眼。

“前輩讓我想辦法,我也想不到什麽好辦法。”他自嘲地說道,“和前輩一起死在這裏,我不害怕的。”

藤以寧知道他說的也是實話,心中也有了放棄之意,但是下一刻她忽然睜大了眼睛,後麵那扇一直緊閉的石門此時此刻竟然正在緩緩開啟。

餘十七也注意到了,頓時又驚又喜,看來銀雪還是聽到了他喊的那番話,並且比他想象的還要堅韌頑強。

“前輩,我們……”

“你走吧。”藤以寧打斷了他,她不用聽也知道他想說什麽,無非是“一起走吧”或者“我帶你出去”。

然而和西陵仙荷麵對麵交過手的她心裏很清楚,在那樣的速度和那樣詭異的秘術之劍下,已經沒有可能兩人一起離開了。

“前輩你……”

“我的雲體風身已經到極限了,”藤以寧拔出插在地麵的長劍,劍身上那道金色的圓形花紋已經幾乎黯淡不可見,那是代表禦靈術的咒印。

“那……”

“要是你平安回去,幫我做一件事吧。”藤以寧背對著他,用請求的口吻說道。

餘十七愣了愣,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隻聽她繼續說道:“你要是有機會回到同風門,幫我去給一個叫虞言誌的年輕人帶句話,他應該和你差不多大吧……就說我這個做娘親的很愧疚,這麽多年了,都不敢去認他。但是,我希望他一世快樂,一世平安。”

呼嘯而來的風雪淹沒了她最後那句“一世平安”,餘十七隻聽到了半句。

他沒有聽藤以寧的話逃跑,本來就不打算逃跑,更何況還聽到了這麽一番話。

“藤前輩!我沒法答應你,我做不到!”餘十七從後麵將藤以寧撲倒在地,躲開了從他們頭頂削過的寒冰劍氣,然後從她手中奪過了那柄黑色的劍。

“餘十七……”藤以寧驚訝地看著他,“你做什麽?”

“那些話您還是親自去和那個叫虞言誌的年輕人說吧,他應該……很想聽你親口對他說的。”餘十七用雙手握住劍柄,此時秘咒的痛苦對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

藤以寧趴在地上,艱難地用手撐起自己上半身,對餘十七搖頭道:“不,你不要勉強了,你快……”

她沒能說完這句話,禦靈術透支了她的體力,在雲體風身解除之後,強烈的疲憊感和身上的傷痛一並襲來,終於讓她失去了意識。

餘十七仰望著西陵仙荷,從他握住劍的那刻起,風脈和雷脈雙重劍氣開始同時在他周身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