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還鏡（4）
宮殿前的廣場上，藤以寧正和那頭猿雪人纏鬥不休，轟然之聲不斷響起，頭頂的洞穴穹頂上也不斷有錐形石柱被震落，最近的一塊甚至就砸在餘十七身側一尺之近，但他依舊渾然未覺地往前走著。
燕孤鳴早早便注意到了那個他意料之外的年輕人，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仍舊拖拽著風還鏡繼續往前走。
餘十七站在了青石道的盡頭，攔住了他前往廣場的路，厲聲道：“放開她！”
聽到餘十七的聲音，原本心裏害怕到極點的風還鏡忽然就鼓起了勇氣，一反之前逆來順受的樣子，奮力地掙紮反抗起來，試圖從燕孤鳴手中掙脫。
“哦？”燕孤鳴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毛，隨即一腳把少女踹倒，抓著她的頭發把她的腦袋往青石道旁的水中按下去。
餘十七咬牙切齒，但他剛有要上前的動作，就被燕孤鳴用威脅的手指給震懾住了。
燕孤鳴把風還鏡從水中拉起來，同時用手指指著餘十七，臉上的表情所代表的意味不言而喻。
“要比一比誰快嗎？”燕孤鳴對餘十七問道。
餘十七抿著嘴無法回答。
“要是你比我快，先救下了她，那你就贏了。”燕孤鳴的臉上帶著瘋子般的笑容，“要是你慢了，那就是她先死，然後你殺了我。這樣也算你贏了嗎？”
不，救不下風還鏡，他怕自己會後悔一輩子的。
燕孤鳴打量著餘十七的表情，確定了他的想法不出自己預料之後，便大膽地拖著風還鏡繼續往前走。
“把路讓開吧。”
餘十七默默地退到一邊，在燕孤鳴走過時，眼神和風還鏡短暫地交匯。
風還鏡明明還被燕孤鳴用力地抓著頭發，但她這一刻的眼神居然無比寧靜，甚至還微笑了一下，那份寧靜裏充滿了對餘十七的信任。
即使她什麽話也沒說，餘十七心裏卻仿佛清晰地聽到了。
“哥哥你一定會救我的吧。”
隨著風還鏡被燕孤鳴拖走，餘十七和她的眼神交匯也中止了。
他站在原地，方才短短的瞬間心中有過不下十種突襲救人的方案推演，然而無一例外都被他否定了。
這是餘十七第一次見到燕孤鳴本尊，之前從未見他出手過，也無從判斷他身手的高低深淺，所以心中對救下風還鏡實在把握不大。
最重要的是，如今他手中沒有一柄趁手的劍，而同風門的武藝大多都圍繞著劍術作文章，拳掌實在不是本門所長。
與此同時，那頭猿雪人似乎是為了替主人開路，主動將藤以寧逼到了廣場一角，藤以寧雖然有心對付燕孤鳴，但眼前這頭畜生卻極為難纏，令她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分神。
眼看燕孤鳴就要帶著風還鏡進入大殿，餘十七終於還是決定趕過去，且不論自己能不能想到救人的辦法，至少要讓風還鏡在自己視線內保持平安他才能放心。
從大殿破損的大門入口進入其中，餘十七發現殿內的裝飾比他想象中的要樸素一些，除了擺放在大殿正中的白玉棺槨，周圍盡是一些不太惹人注意的小物件。
燕孤鳴便停在那白玉棺槨前，他知道餘十七追進來了，卻絲毫不生氣，甚至主動同他搭話道：“小子，今日你能站在這裏，也算三生有幸，可以大開眼界了。這白玉棺槨能令墓主屍身不腐，待我將其打開，裏麵的神女一定還是栩栩如生。”
“閣下既然馬上就能如願，請放了那個女孩吧。”餘十七說到。
“放了她？”燕孤鳴一陣好笑，“莫非你以為我把她帶過來隻是為了要挾你？”
餘十七聞言一怔，心中頓時泛起不好的預感。
下一瞬，隻聽風還鏡發出一聲痛呼，一根鐵錐便從她身後刺入，穿透身體後尖頭又從她小腹刺出。
殷紅的鮮血滴落在地麵和白玉棺槨上，少女的紅瞳正漸漸失去神采。
“燕孤鳴你！”餘十七隻覺得胸腔之中一陣氣血翻湧，頭腦像是被猛砸過一樣天旋地轉，他伸手指著燕孤鳴才說出半句話，自己卻像斷線人偶一樣萎頓在地。
“哥哥……”風還鏡見到這一幕，隻覺得心中的痛苦更勝身體的痛苦。
她下意識地想要靠近餘十七，卻被燕孤鳴一把提起狠狠地摔在了白玉棺槨上。
燕孤鳴毫不憐惜地拔去了刺穿她身體的鐵錐，頓時血如泉湧。
“別亂動，你看血都灑到地上了，多浪費啊。”燕孤鳴有些生氣地說道，“要是你的血不夠打開這棺槨，我豈不是還得浪費時間回去把那個中了毒半死不活的女人也帶過來？”
風還鏡眼中流露出恐懼之色，燕孤鳴言下之意就是要是她的血不能完成他的願望，那留在外麵的銀雪也要遭受這種苦難。
她咬了咬牙，像是認命一般不再動彈了，閉上眼睛就如燕孤鳴所願那樣安安靜靜地躺在白玉棺槨上。
“女仙大人……原諒我吧。”
燕孤鳴回頭打量餘十七，發現他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便冷嘲熱諷道：“我還以為你被氣死了呢，年輕人該胸懷寬廣一點才是，在這個世上活下去，要麵對很多很多苦難的。如果你能活下去，就會明白，今天絕不是你經曆的最絕望的一天。絕望永遠在明天等著你。”
“你……胡說八道……罪該萬死……”餘十七猛然抬起頭，衝向燕孤鳴，一拳朝他麵門打去。
燕孤鳴側了側腦袋避過，反手一肘頂向他胸口，將他打得跪倒在地。
“我說，小子你到底是什麽人啊？”燕孤鳴望著跪在麵前的餘十七，語氣裏有點疑惑不解。
在他看來連自己隨意的一記肘擊都躲不過的人居然會來到這種地方拚命，實在匪夷所思。
餘十七喘息著努力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同風門的武藝最忌暴怒急躁，他方才確實有些著相了。
幾次長而緩的深呼吸後，餘十七重新站起，眼神不再如之前那般躁狂。
燕孤鳴隱約覺得麵前之人的氣質和之前大不相同了，不過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仍是大大咧咧地站在原地。
眨眼。
燕孤鳴眨了一下眼睛，眼皮一閉一睜之間，餘十七旋身一腳已經踹中了他的胸膛。
燕孤鳴的身軀離地向後飛起，口中的鮮血還沒來得及吐出來，餘十七第二腳已經踹到，正中他的左臉，硬生生將他由往後飛之勢踹成了往右側飛。
後背猛撞在白玉棺槨側麵，燕孤鳴用手掌接住了口中吐出的血汙和兩顆碎牙，抬眼望向餘十七，不怒反喜。
“你剛剛那招叫什麽？”
餘十七當然不會回答他，心中還在因為沒能將其擊殺而惱恨。
除了惱恨，更多的是自責。
同風門的風回腳，本來一共有六式，他隻學了兩式，一方麵是當年偷懶，另一方麵是覺得自己有劍術傍身大可不必學這種徒手技巧，致使現在終有“書到用時方恨少”之感。
同樣餘十七也自責自己優柔寡斷。從這兩番交手看來，那個燕孤鳴本身的功夫相當平常，甚至比不上他以前在雲中劍出任務時對付過的大多數惡徒。
可他偏偏卻有太多顧慮，不敢在青石道那邊放手一搏，終於讓局麵失控到令自己惱恨遺憾無可奈何之地。
餘十七抓著燕孤鳴的衣領將他拖起來，把他的腦袋狠狠地往白玉棺槨上撞去，撞了兩下之後，忽然聽到了風還鏡的咳嗽聲，猛然想起自己應該先救人，於是又將燕孤鳴甩開一邊。
“哥哥……”風還鏡被餘十七托著從棺槨蓋上抱起，發出的聲音無比虛弱。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下黑圈深重，嘴唇也沒了血色，雙手無力地抬起想搭在餘十七肩上，卻幾次都垂垂滑落沒能成功。
餘十七將她平放在地上，匆匆撕開自己衣服上的布片，望著她已經不怎麽流血的傷口，卻又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呆怔之中。
“你別哭啊。”風還鏡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臉頰，又落了下去。
餘十七泣不成聲。
“別哭啊……我剛剛……都沒怎麽哭呢……哥哥，我要去見我阿爹阿姨了……有點兒冷……你能……抱抱我嗎？”
餘十七俯身抱住她瘦弱的身子，不住地哭道：“對不起……對不起……”
“你都不肯叫我一聲鏡兒……我想聽你……”軟軟的聲音戛然而止。
餘十七的哭聲停了一下，他抬起頭來，發現女孩沒了氣息。
“鏡兒……鏡兒……鏡兒！對不起……對不起！”他多希望風還鏡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可惜還是晚了。
你活過來啊，一百聲也叫給你聽。餘十七緊緊抱著她的身體，宮殿外頭接連傳來巨響，他傷心過度，一時也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異樣。
此時此刻，燕孤鳴正睜大雙眼，興奮地望著在淡淡的華光中逐漸溶解的白玉棺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