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破曉(3)
“是嗎……原來是這樣……”藤以寧聽完餘十七自述離開雲中劍的前事之後,頓時明白了他的情況。
“前輩,說來不怕您笑話,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畫畫。”餘十七已經坐起身來,抱著自己的膝蓋自嘲笑道:“至於作為雲中劍的劍士……我覺得自己曾經有過那樣的經曆,就足夠了。隻不過看到小慈他們那樣還在為荒蕪的信仰奮戰的後輩們,心裏有時候會感到愧疚。”
藤以寧居然毫無架子地就在他身邊坐下,像朋友一般與他交談道:“做自己喜歡做的正當的事情,沒什麽好笑話的。況且你離開雲中劍,也不是逃跑的行為,既然是姐……九闕宗主的決定,那就不用愧疚。”
“前輩和九闕宗主是姐妹吧。”餘十七好奇地問道,“你們都姓藤。”
“是。”藤以寧笑了笑,似乎不太願意多說自己的事,她回頭朝篝火閃爍的營地看了一眼,對餘十七說:“大概再過半個時辰天就亮了,我讓他們把商隊的人帶回靖容去安撫醫治,到時候你也和他們一起上路吧。”
“可是我還得去天闕峰……”餘十七為難地說道。
“去天闕峰做什麽?”
“為了作畫。”
藤以寧驚訝地“誒”了一聲,見他心意堅決,也就不強求讓他跟著虞幼慈他們先回靖容了。她拿出地圖仔細查看,確定了天闕峰的方位之後說道:“似乎也不遠了,明日我也和你一同上路,就送你到天闕峰吧。”
“可是前輩還有任務在身吧。”
“無妨,正好同路。”藤以寧讓他盡管放心,她心中自有輕重緩急。
天明時分,睡了一小會兒的餘十七在人馬嘈雜聲中醒轉過來,原來是虞幼慈等人已經將商隊的人分別安置好準備上路了。卸了幾輛貨車,將那些發瘋被製伏的人安頓在貨車上,然後一行人即刻出發返回靖容。
餘十七揉著眼睛爬起來,回頭看了一眼那兩頭猿雪人的屍體,雖然生機已經斷絕,但天亮之後能夠看得清楚,反而更令人覺得蒼然可怖。
“那個……哥。”虞幼慈湊近過來小聲地呼喚了他一聲。
餘十七轉身麵向她,聽她用認真的語氣勸自己道:“要不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回靖容吧,太危險了。”
“你們先回去吧,我見過了天闕峰,就立即折返,要是你們走得慢,說不定我還能趕上你們。”餘十七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就那麽執著嗎?”虞幼慈搖頭歎氣。
“現在這是我的工作啊。”餘十七苦笑,“不能按時完成畫作交差,豈不是自砸招牌?”
虞幼慈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這樣太辛苦了吧……都怪我。”
餘十七莞爾:“怎麽就怪你了?”
“當初要是我沒有說出那件事,你現在就還是我哥哥,還是同風門的少當家,你的手還是能拿劍的,哪裏用得著給別人畫畫……”
餘十七被她埋怨的語氣逗樂了,說:“畫畫是我自己喜歡的事,沒你說的那麽苦大仇深。還有,就算現在,我也還是你哥哥,隻要你不嫌棄的話。”
虞幼慈抬眼望著他,心情複雜地說道:“我希望你是我哥哥,但卻不希望你把我當你妹妹。”
“什麽?”餘十七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虞幼慈就吐了下舌頭自己跑開了。他隻得搖了搖頭,走去收拾自己的行囊和畫箱。
藤以寧已經在往西的路口等他了,昨夜出鞘過的古劍被重新用布包裹起來背在了她身後。餘十七不敢讓她久等,飛快地背起畫箱,提著行囊趕過去。
“前輩,我們走吧。”
“給。”藤以寧遞給他一個用細線簡單紮著的油紙包。
餘十七接過手打開一看,裏麵居然是兩塊胡蔥羊肉烤餅。
“已經涼了,將就著吃吧。”藤以寧說著往前走去。
餘十七跟在她身後,猶豫著問道:“前輩你不吃嗎?”
“我已經吃過了。”
“哦……”餘十七惋惜地輕歎了一聲。
藤以寧聽見了,問:“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吃東西的話,你就能看到我麵具下的樣子了?”
餘十七被說中內心想法,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地臉紅了,支支吾吾道:“就是有一點好奇……”
他在山莊見過九闕宗主藤安彤,印象中是那種不帶絲毫媚骨十分清爽正氣的端麗容貌,藤以寧前輩既然和她是姐妹,想必應該也差不多。隻不過隔著那層白榆木麵具,餘十七總覺得有些令人好奇的神秘。
“我年輕的時候和姐姐長的九分相似,不過後來有一次遭逢意外,雖然大難不死,但劫後餘生樣貌已經完全毀了,從此就一直戴著麵具。”藤以寧語氣平淡地說道,“已經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當時戴麵具是覺得自己麵目可憎著實討厭,有種自卑的心情,不過現在……戴著麵具更多是害怕嚇著你們,自己倒是已經不太在意了。”
從最初的自我厭棄到如今的釋然,餘十七雖然不知道她經曆了多少事情,但是他心想其中一定有很多故事。隻不過這些故事恐怕涉及到前輩的個人隱私,他也不好多問。
“前輩的心境,令人歎服啊。”
“沒什麽的,在荒蕪宗年年月月東奔西走,光陰就如白駒一躍。轉眼到了這個年紀,本來就該接受青春逝去人老珠黃的現實,哪裏還會那麽在乎好看不好看啊?”她自嘲地笑了笑,又補充道:“那都是小姑娘們才會擔心的事了。”
餘十七聽完這番話,心中對她的敬意和好感又多了幾分,這位藤前輩雖然是荒蕪宗內地位尊貴的宗主,但卻給人一種很好相處的感覺。
兩人同行趕了半天路,便已到了天闕峰山腳下,前方有一個破敗的古村落,藤以寧本來打算就此與餘十七分別,但一陣忽然響起的哭啼聲讓她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哭啼聲是從前麵的古村落殘垣之後傳出來的,聽聲音是個女孩子。
餘十七和藤以寧對視一眼,隨後一同往前走近去查探情況。
“嗚嗚嗚……阿爹……阿姨……你們醒醒啊……”
餘十七轉過斷牆,發現斷牆之後荒草叢生的地麵上橫陳著一男一女兩具屍體,一個身著舊色綠衣的少女正趴在女人屍身上哭泣。
少女有著一頭醒目的雪白披肩長發,淚水朦朧的眼睛紅得可怕,仔細一看連瞳孔都是血紅色的。
餘十七正想上前去詢問,卻被藤以寧一把拉住了。
“她是靈族人。”藤以寧提醒餘十七。
“誒?”
“白發如雪,紅瞳如血,是靈族人之中罕見的一支。”
“怎麽了?”餘十七沒明白她的意思。
“靈族人無父無母,以族長神女為共母,可是她剛剛卻喊他們爹娘,這不奇怪嗎?”藤以寧冷靜地說道。
餘十七恍然大悟,想起先前從西陵玥口中聽到的那段話來——“昆侖天生我,昆侖地養我,無父無母,自在有靈。”
藤以寧把他攔在了身後,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近那白發紅瞳的女孩,蹲下身詢問道:“孩子,這裏發生什麽事了?這兩個人,是你的父母嗎?誰害死了他們?”
少女抬頭,望著藤以寧臉上的白木麵具,眼神中帶著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和不安。
“你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她是荒蕪宗的遊俠,雲中劍,聽過嗎?”餘十七幫忙說道。
少女聽完之後,眼神化作一片茫然,不免讓餘十七有點沮喪。
“西荒靈族幾乎與外界隔絕,沒有聽過荒蕪和雲中劍的名號,也實屬正常。”藤以寧說完,抬手輕輕撫在少女頭頂,柔聲道:“我們原本隻是路過,因聽到你哭泣才過來查看情況,你有什麽委屈盡可以說出來,若是有人害死了他們,我為你做主。”
餘十七也湊近她身前,蹲下身單膝跪地,肯定地附和道:“我會也幫你的,我叫餘十七,這位是荒蕪的藤以寧前輩。”
少女遲疑了片刻,忽然“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一把撲入餘十七懷中,雙手環抱緊緊地揉著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