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話 沉睡之中(三)

爺爺明明隻是一個陶罐匠人,為什麽會「治傷」?又是怎麽治的?

那一對絕非凡品的臂甲又是什麽?

爺爺帶著陌生人去哪了,幹了什麽,大地為什麽會搖?

阿蘇美有無數個問題,然而爺爺梵石避而不談,回陶罐鋪子之後,他把陌生人「藏」進了二樓的雜物室,吩咐阿蘇美每天傍晚煮一次菜粥。

雜物室沒有窗,即便是白天,裏麵也是黑漆漆的,老鼠家族在舊物件中間穿來穿去,稱王稱霸,撲騰起陳年的灰塵。

阿蘇美可不願意進去,好在爺爺本沒有這種打算,每次都是他老人家端粥進去,她不止一次遠遠地偷看,門縫裏會閃爍微微藍光。

爺爺沒有介紹那個陌生人是誰,從何而來,於是阿蘇美便偷偷的給他取了一個外號,「長刀大叔」。

大概一周以後,長刀叔叔便從雜物間走了出來。

讓人驚奇的是,原本燒焦潰爛的皮膚竟然已經完全複原,肌肉高鼓,包含彈性。隻不過,若是仔細看,會發現皮膚下偶爾會有一縷縷藍光躍動,像是纖細的血管在發光。

這大概就像中毒一樣,雖然人已無大礙,但是「毒素」還沒有完全排幹淨吧。阿蘇美這樣猜測著。

長刀大叔此後便住進了客房裏麵,並不與他們一起吃飯,與爺爺也毫無交談。保持不變的是,每天的進食都隻是晚上的一碗粥。阿蘇美注意到,長刀大叔有時會坐在窗沿上看著天,一看就是一整天。

阿蘇美再一次聽到爺爺和長刀大叔對話,是長刀大叔搬進客房的第三天的晚上。

爺爺梵石在房間裏,而阿蘇美來收喝粥的餐具。

「幾年不見,沒想到你女兒已經這麽大了。」長刀大叔坐在窗沿上看夕陽,突然開口道。

「她是我的孫女。」爺爺說。

「兒子呢?」

「戰死在了狼澗山。」

「人終究一死,早晚的事情。早一步或許是好事。」長刀大叔又把頭轉向了窗外。

爺爺沒有吭聲,麵色僵硬的像是座根雕,他背著手下樓了。

阿蘇美是爺爺一手撫養長大,從記事起身邊就隻有一個爺爺,沒有奶奶,沒有爸爸媽媽,更沒有兄弟姐妹。

所以雖然她知道長刀叔叔的說辭很不禮貌,但她絲毫沒有生氣。她隻是覺得,自從長刀大叔來了之後,爺爺仿佛就變了一個人。

又過了兩天,同樣地地點時間,倆人又有了交談,但這次是爺爺先開口。

「你明明有更直接的辦法,在讓自己的身體一切回歸正常。何必非要讓我幫你祛除龍炎,遭受一番苦頭。」

「苦頭?對我來說可是甜頭。我喜歡這樣。」

「哪怕零星的龍炎,都比十頭迦龍蜥的毒液混在一起還要讓人痛不欲生。沒人喜歡這樣。」

「你覺得什麽才是人活著的證明?心跳?呼吸?豐功偉業?英雄巨像?都不是。」

「那是什麽?」

「痛覺,」長刀大叔笑了笑,露出一排健康的牙齒,「對我來說,痛覺才是活著的證明啊。更何況,祛咒是一個很好的理由,順道來找老朋友敘敘舊。」

「我們從來都不是朋友。隻是我們這一家欠你們的。」

欠什麽?錢還是人情?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阿蘇美猜測是後者,因為她從來沒見過家裏有錢的時候。她故意的收拾的很慢,就是想蹭著多兩句。她的好奇心,就像小貓的爪子一樣,快把她的心撓破了。

「從你爺爺那輩起,你們一家人就是這片大陸上,我所認識的最棒的『祛咒師』。」長刀大叔的視線突然轉移到阿蘇美身上,「這個黃毛丫頭會繼承你們家的祛咒術嗎?雖然是個女孩。」

「不會,永遠不會。我們家的詛咒到我兒子為止,已經終結。等我這把老骨頭一死,整個家族徹底解脫。」

「唉,真是可惜,你們家族的祛咒術可比聖教殿那些神棍強太多了。」

「不要在我麵前提聖教殿!」老人怒喝道。

「抱歉,我忘了。」話雖如此,可長刀大叔臉上絲毫沒有歉意。

爺爺梵石怒目圓睜,像是遭到了極大的冒犯,氣衝衝地下樓了。長刀大叔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阿蘇美,十五歲的少女臉一紅,也趕緊溜出了房門。

這天過後,爺爺便再沒找長刀大叔說過一句話。

長刀大叔似乎在房間裏坐膩了,某一天開始,每逢下午他便在後院裏**魁梧健壯的上身練刀。無數的舊傷疤交織在這個男人麥色的肌膚上,爭先搶後地訴說著主人的卓絕戰績,尤其是背後正中的那個張牙舞爪的「雕刻品」,它就像是狼群中的獅子一般醒目,威懾人心卻又異常美麗。

他練刀的動作很單一,無非就是雙手握住那柄長的出奇的長刀,從頭頂的位置,下劈到腰間的位置,停住,然後複位,然後一刀一刀重複。

雖然阿蘇美對刀術一竅不通,但她明白要想揮動如此長又重的刀,需要極強的臂力與腰力,村裏老人講的故事中,隻有武藝高超的武士揮刀時才能帶有嗚嗚的風聲,而長刀大叔的每一刀,都像是劈開了空氣,風聲穩穩有力!

「長刀大叔,你是幹什麽工作的?」

這一天,阿蘇美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賞金獵人。就是那種,誰給我錢,我就替誰幹活的職業。包括斬除迷霧呦。」長刀大叔邊揮刀邊回答,汗水沿著傷疤與肌肉線條緩緩流淌滴落,阿蘇美的臉莫名發燙起來。

「誰都可以嗎?壞人的命令你也聽嗎?」

「金刀隻有麵額大小,可沒有善惡之別。」

「也就是說,如果有壞人花錢讓你來殺掉我和爺爺,你也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怎麽可能,你爺爺可是我為數不多的老朋友,那要額外多加錢。」

「那你也是壞人!」

「你還隻是個黃毛丫頭,還不懂何為好與壞的界線。」長刀大叔停止了練刀。

「我可不是什麽黃毛丫頭!」阿蘇美尖叫抗議。

長刀大叔上下掃視了阿蘇美一番,目光在脖頸以下的位置故意地頓了頓,然後說了聲:「哦。」

阿蘇美又羞又氣,喊了一聲「你晚上沒粥喝!」就逃掉了。

但晚上的時候,還是照樣給長刀大叔送去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