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話 沉睡之中(四)

阿蘇美所住的村子是個小地方,而小地方是沒有秘密的。村裏人很快就知道陶罐匠梵石家住進了一個外地人。

讓阿蘇美奇怪的是,店鋪裏的生意一下子也變得好了許多。

村子裏的每家每戶似乎都在一夜之間中了一種名叫「陶罐破碎」的詛咒。

村裏的婦女們幾乎每隔一天,就會排隊來買各種尺寸的陶罐,結賬後會抱著罐子繞到陶罐鋪子後院旁邊的小路去。

很快,阿蘇美就發現了秘密所在,那些女人們都圍在後院側門那裏,看著長刀大叔練刀,有幾個還甚至自帶了水果,邊看邊吃得津津有味。

阿蘇美不知怎麽的非常生氣,大發了一頓脾氣,把女人們趕走。她請木匠找來一塊板子封住了鋪麵正門通往後院小路的入口。

「陶罐破碎」的詛咒果然一下子就被祛除了,說不定自己很有那個什麽「祛咒師」的天賦呢。但她之後發現,女人們會從小路的出口偷偷溜進來,繼續偷看長刀大叔練刀,這次連買陶罐的錢都省了。

阿蘇美仿佛在幾天之內長大了兩歲,她發現女人最討厭的竟不是男人,而是其他女人。

這一天,她在河邊洗衣服,下遊那群同樣在洗衣服的女人們問她。

「喂,阿蘇美,那是你爺爺給你找來的夫婿嗎?」

「不是,隻是爺爺的朋友。」阿蘇美敷衍道。

「長刀是他的名字嗎?我聽你叫他長刀大叔。」又有女人問。

「你們打聽這些做什麽?」阿蘇美聽到別的女人嘴裏吐出「長刀大叔」一詞很不高興,像是專屬的私有物被人偷走一般。

「那真是個很棒的男人不是嗎?人高馬大的就像一匹善於奔跑的駿馬,腿臂健碩,眉毛也很濃呢。」

「他隻是一個粗俗的男人。」阿蘇美捶打衣服的力道加大幾分,衣服夾在洗衣槌和石板之間,發出陣陣哀嚎。

「你才十五歲,還不懂男人的好。」剃頭匠的老婆笑道。

「就是,瞧那腰,那屁股。」行腳商的老婆故意用一種誇張的語氣,然後幾個女人心照不宣的都笑起來。

**!老公常年在外的女人最不要臉!阿蘇美心裏罵道,她明白她們在笑什麽,羞得她連耳朵尖都紅了起來。

「我要是嫁給他,什麽家務粗活都不讓他幹,天天伺候他,給他捶背,給他洗腳,給他烤肉、烙大個兒的餡餅,就讓他踏踏實實地練那個鐵片子,那可真威風。讓你們瞧瞧咱找的爺們是什麽樣的厲害。」廚師家的大女兒滿臉霞紅的說道,她自以為是村裏最美的姑娘,可阿蘇美眼裏,隻有屠夫家的兒子為她著迷。

「真不害臊,怎麽就成你家爺們了。」剃頭匠的老婆才嫁人兩年,最是愛跟年輕的姑娘較勁,「我要是嫁給他,保準給他生男孩,咱可是生過兩個哩。而且,比你們這些小姑娘,咱更懂怎麽伺候男人。男人可不是靠餡餅就能喂飽的。」

「你這話讓你家爺們聽到,非撕爛你的嘴,打斷你的腿。」鐵匠家的老婆說,在長刀大叔未出現之前,她是全村女人最羨慕的對象。

「咱家爺們手上那點可憐的小玩意,怎麽敢跟人家的大家夥比劃。隻要長刀把咱搶了去,家裏那爺們連屁都不敢放。」剃頭匠的老婆笑的很放肆,「咱要找個機會跟長刀說說話。他肯定知道什麽樣的才是好女人。」

「我覺得會織布衣服的女人才是好女人。」裁縫家的二女兒一向膽小靦腆,這時候竟然也插上了嘴,「我覺得我爸爸也會喜歡他,他最近老問我有沒有意中人。」

「他結過婚了!」阿蘇美把洗衣槌和衣服胡亂的塞進木盆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說謊,但她知道自己再不走,衣服就要被自己捶成爛布條了。

傍晚煮粥的時候,阿蘇美想起那些女人的話,就又生氣起來,於是惡作劇般的往粥裏多撒了一把鹽。讓你脫了上衣練刀給那些女人看!

把粥端著上樓的時候,長刀大叔已經結束了一天的練刀。坐在窗沿上看夕陽,黃中透紅的光映在這個成熟男人的臉龐,讓那五官的線條更加的硬朗鮮明,每一道都好似刀刻,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唇,那下巴……

「看夠了嗎?」

「誰……誰看你……」阿蘇美反駁道,但麵紅耳赤的神色揭穿了一切。

「你喜歡有胡渣的男人?」長刀大叔看著阿蘇美,但小姑娘卻招架不住這種目光。她扭過頭去,小聲嘟囔了一句:「你本名到底究竟是什麽?」

「長刀大叔這個名字不是很好嗎?」

「那……你有什麽親人嗎?」

「有一個兒子,大概比你大一歲。」

雖然答案是意料之中,但阿蘇美還是很沮喪。她垂著雙手,右手的拇指不由自主地開始掰著左食指的指甲。

「那……你夫人應該是個大美人吧。」

蠢貨,我在問什麽啊!

「我沒有夫人。」長刀大叔口吻像是早已看淡了一切。

她竟死了,好可憐。阿蘇美心裏同情道,但同時卻不知怎麽的突然一甜,阿蘇美覺得自己罪惡無比,可是偏偏壓抑不住這股甜勁,仿佛心底鑿開了一個泉眼,甘泉咕咕的往上冒。

「今天這粥,好像有點鹹?」長刀大叔蹙眉。

「我馬上重新給你煮一碗。」阿蘇美奪似得拿回了碗,滿懷雀躍地下了樓。

當天夜裏她躺在**,反複睡不著,盯著天花板,給自己打氣,家務她做的很好,烤肉烙餅她可以學,至於量體裁衣,她的確沒興趣,可那個又怎麽能和祛咒術相提並論?回頭她一定要央求爺爺把祛咒術傳授給自己……

第二天,她起了一個大早,把自己洗的幹幹淨淨,她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一條好看的裙子。而且她從來沒有在早上的時候找長刀大叔說過話,萬一他不喜歡在早上跟人說話怎麽辦……

算了不管了,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是嗎?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最不缺的就是勇氣,她敲了敲客房的門,沒有回應。

沒起床嗎?

她下樓去了廚房,想找些事情做,卻發現什麽都做不好,一個小時,像是過了一年,時間差不多了吧?

她端著一罐牛奶,第二次上樓敲門。

「長刀,我拿來了新鮮的牛奶。」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女人味一點。「我開門進來咯?」

她心跳加速地推開了門。

床是鋪整齊的,就像昨晚沒人睡過。

房間格局依舊,就像這二十多天來沒人住過。

隻有桌上多出了兩摞高高的金刀,下麵壓著一張紙。

「爺爺!」阿蘇美驚叫。

梵石慢慢悠悠出現在孫女背後,對眼前的一切毫不意外。他扯出了那張紙,上麵寫道:「不會再擾,老友走好。」

「爺爺,我該怎麽辦?」阿蘇美難受極了,心像是被挖走了一塊,但她卻哭不出來,隻能哽咽。

梵石輕輕摟住孫女的肩膀:「傻孩子,多年來,你並不是第一個。看來,是時候該給你找個婆家了。」

今天的天,又高又藍,通透無垠,連一絲雲朵都沒有。

「真是太平靜了啊。」梵石自言自語,「隻可惜,平靜往往隻意味著一樣東西。」

「什麽?」阿蘇美下意識地問。

「兵亂之兆。」

「金蜂大師,他醒了!」

「首先,格魯你早該學會穩重。其次,他有什麽異常反應?」

「沒有異常,他隻是說了一個詞。」

「什麽?」

「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