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話 天謀地策(三十)

大雨依舊,狂下不止。

上天好像要灌滿這座建在狼寐草高原上的要塞。

鋼鐵大門細縫的塵垢被大雨衝刷幹淨,一枚枚三棱鉚釘冒出抹了油般的銅色。

純黑的金屬石像鬼沉默地蹲在屋簷下,雨水從它的天靈蓋流入,又從它的口中澆下來。

軍團堡壘的雨水,便泛起了鐵的味道。

阿門剃走下場,抓起古威的一條胳膊,拖回了陣中,然後雙臂從古威腋下穿過,將他架了起來。

武鬥大宗師銳易·凱力扯下一根阿門剃的頭發,將古威胸口的傷口縫合。

武鬥大宗師既然費時間救治,就說明古威還有得治。

「在下想問武鬥大宗師一個問題,還請告知答案。」霜河用手握刀,左手用從懷中掏出來的手帕把臉上的血跡抹掉。

「但問無妨。」武鬥大宗師沒有回頭。

「這場比武開始之前,世人皆知您將帶七名弟子前來軍團堡壘 ,而其中兩名弟子在來之前,就已經受了重傷,所以我想問的是,你究竟是派五個弟子下場,還是七個?」霜河所指的兩個受傷弟子分別就是貝奧·堡壘以及四目狼,尤其是後者,本該長著右臂的地方空無一物,若以世間標準來看,這就是一個殘廢。

「我既然說過將帶七人來,自然就會帶七人來。」武鬥大宗師說,「同樣,正如你所說,有兩人受傷,所以我門下隻會派出五人。」

「那我就沒有問題了。」霜河朝後退了兩步,「請。」

霜河的問題也幫哈雷打消了顧慮,他之前還擔心貝奧出場該怎麽辦,他既不炎心修武場輸,也不想看到貝奧挨揍。

武鬥門下走出一個新的門徒,他解開脖頸的搭扣,脫下兜帽與鬥篷甩向身後。

這個男人很年輕,大概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穿著無袖的白色上衣,兩條麥色結實的臂膀**在雨水之中,他的短發是海藻的綠色,讓他與雙臂同為麥色的臉顯得有點黑,那是常年在暴曬下務農的顏色。

「我叫鐵砧,就是鐵匠敲打的那個。」他向霜河打了招呼之後,脫下了靴子。赤足立於泥漿之中。

如此看來,此人擅長的是腿鬥術。

「你很有禮貌。」霜河回敬。

「因為我很愧疚。」男人笑,露出一排健康整齊的白牙。

「愧疚什麽?」霜河問。

「我會把你打地很疼,說不定還會把你的眼淚打出來。」鐵砧說。

這不是一句嘲諷,而是認認真真地在道歉。

「武鬥一門,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霜河朝前逼近。

鐵砧笑,右腿猛地一蹬地,十米的間距,竟一蹬而至,左膝頂向霜河腹部。

如此遠的飛膝,居然連瞬步都沒有用!

霜河心中一驚,堪堪從側麵閃開,斬出一刀。

鐵砧用單手翻接招,雙腳在上空中一旋,將霜河的刀踢開,腿從上空轉到了下盤,貼近地表橫掃霜河的腿。

霜河朝後撤去。

鐵砧單手倒立,頭下腳上,抬起另一隻手指向霜河。

「抱歉。」

霜河早已被血弄髒的胸口,又多了幾蓬泥巴。那是剛才被鐵砧的腳甩上去的。

這是什麽鬼招數?

簡直就像是集市上的雜耍藝人。

既然是比武,就該認認真真用武技才對。

哈雷替霜河忿忿不平。

有人拍了哈雷的後背,他低頭一瞧是泰克·火輪。

老獵人眼睛盯著場內,霜河用刀尖對著鐵砧,開始慢慢繞圈子。

「準備一下,最終的勝負全靠你了。」

霜河會輸?

如果他輸了,那麽從表麵來看,炎心修武場就會陷入了極大的劣勢。他們隻剩哈雷一人,而對麵還有三名弟子。

可哈雷沒有看出霜河此刻哪裏有破綻。

霜河又一次攻上,鐵砧單手一撐,人在半空中卷身,雙腳朝前一踹。

霜河橫起的刀刃擋住,鐵砧借力落下,伏在地上以右腿為支點,左腿橫掃出一個大弧。

霜河的右腿腳踝仿佛被鐵棍掃中,倒握長刀朝下刺去。

鐵砧右肘朝上一頂,正頂在刀尖之上,不僅沒有被刺穿,反而差點讓霜河的刀脫手。

戰局一時的難以掌控,並沒有讓霜河手腳錯亂。

長發的男人冷靜回撤,但鐵砧並沒有給他機會,近身撲上。

他肘膝並用,連頂帶撞,與砍來的刀刃硬碰硬。

這是全身覆蓋戰技·剛體的近身打法,竟粘著霜河讓他無法發揮出武器長度的優勢。

最終是霜河故意賣出一個破綻,讓鐵砧一腳直踹蹬中胸口,才借力拉開了距離。

他的斬鐵刀擺在身體右側,又一次燃起氤氳的白芒。

這一次,亮度卻薄弱的多,很顯然這一招需要耗費大量的戰能。

哈雷第二次見霜河擺出這個架勢,不知怎麽的竟突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哈雷腦中一閃而過,與此同時,鐵砧飛膝近身,霜河出刀。

橫著斬出的一刀,砍中了鐵砧的左上臂。

霜河將腹中的氣全部吐出,旋身,帶動刀刃繼續切進。

他對自己的刀術極為自信 ,這一刀足能將跋山象犀的大腿完全斬斷。

但刀,一動不動,無法再前進一絲一毫。

鐵砧緊緊地勾著左臂,肌肉因為繃緊而膨脹到幾乎要衝破皮膚的束縛,一根根青筋像是蚯蚓般暴起。

斬鐵刀薄薄的刀刃就被這樣的肌肉卡住了,連整條胳膊二分之一的厚度都沒有切入,大概刀刃剛剛才碰到骨頭。

「抓住你了!」

鐵砧大叫,雙臂前伸,抱住了霜河。

麥色的男人朝後一仰頭,然後猛地與霜河的腦袋撞在一起。

砰!

巨大的悶響,將雨水激射開。

眾人在這一瞬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錯覺——霜河的腦袋被撞碎了,就像被糟踐的南瓜。

然而,霜河腦袋的硬度遠超眾人預料,包括鐵砧在內。

霜河將鐵砧的雙臂彈開,朝前踢開鐵砧,雙手揮刀劈下。

劈空了!

鐵砧整個人麵朝下地倒了下去,在泥漿中像是一條泥鰍般從霜河**穿到背後,轉身雙腳一絞,鎖住霜河的左腿,朝側一拉,將霜河拉倒,然後他迅速騎上霜河的背,將他死死壓住,用右臂勒住霜河的脖頸。

霜河麵色漲紅,左手用力將頸部的右臂朝外掰去,右手裏的斬鐵刀,反過刀刃朝背後砍去。

然而,一刀比一刀慢,一刀比一刀輕。

最終霜河的兩條胳膊都垂在地上。

見證人的代表跑下場,推開鐵砧,同時宣告他的勝利。

鐵砧雙臂微勾,擺在身體兩側,朝前鞠躬,這是競技場鬥士向觀眾致敬的動作。

哈雷下場,將霜河扛在肩膀上,要走回屋簷。

「拜托你一件事,等這位朋友醒了請告訴他,讓他不要氣餒,他已經很強了,隻不過我更強。」鐵砧在哈雷的背後說道,他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右臂,「我這條胳膊,曾勒死過十頭老虎,所以在家鄉,大家都叫我『殺虎人』鐵砧。」

……

扛著戰敗者的少年,突然在屋簷前停住了。

他感到麵前所有人都在看向自己。

有源自已醒來的拉辛的挪揄。

有源自秋枝的吃驚。

甚至連軍團女皇都看向自己,眼神中透著很想看一場好戲的興趣。

泰克·火輪很識趣的上前從哈雷手中接走了霜河。

大雨依舊,狂下不止。

帶著鬼麵的少年,轉身。

他的拳已經緊握。

「咦,你也是星燃大宗師的門徒,你好,我叫鐵砧,你呢?」

問號還沒有被鐵砧問出口,他的視線已經切換到了天空。

砰。

鐵砧仰麵躺在泥漿中,遲來的劇痛在腦顱中來回激撞。

帶著鬼麵的少年,右拳冒著微微的焦煙。

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