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話 天謀地策(二十五)
大雨。
罕見的大雨。
仿佛整個夏天的雨,凝聚在了這一刻。
雨落不止。
雨聲連綿。
雨聲遮住了天地間所有的聲音,所以眾人又感到異常的安靜,猶如置身於一種矛盾的「靜音」結界。
聲音靜了,畫麵也隨之變慢了幾分。
雨落不止。
滴大如珠。
一滴一滴擊打在軍團堡壘的廣場上,濺起高高的泥水。
絕大數人站在屋簷之下,武鬥大宗師以及門徒仍站在大門口。他們每個人都撐著一柄足能罩住三四人的大傘,雨滴落在潔白的傘麵上,然後上彈、飛濺、與未落下的雨滴在半空中碰撞、炸裂,好似銀魚躍水、又似水螢起舞。
武鬥一門連人帶馬完全遮住了大門,門外有本事之輩也顧不上如此般的大雨以及軍團堡壘的規矩,紛紛各使絕招,拋出飛爪勾住軍團堡壘的高牆,攀爬到了牆頭,冒著稍有不慎便會跌下摔死的風險,往下瞧。
軍團堡壘的廣場正中站有一位擺著架勢的白發老者。
浸濕的頭發貼在他的前額,他很有耐心,等著第一個對手。
「你可是百兵塚第一個徒弟?」屋簷下,另一位老人走入雨中,他的麵龐有著古銅色的膚色和剛毅的棱角,額頭正中燃著一圈火焰金輪,雨水從他臉上滑落,好似澆洗著一件銅器。
「不是。」白發老者說。
「那你可是百兵塚徒弟中年紀最大之人?」古銅老人又問。
「不是。」白發老人又答。
「那你可是百兵塚徒弟中武藝最強之人?」古銅老人又問。
「不是。」白發老人第三次回答。
古銅老人歎了一口氣,像是十分失望。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第一個下場。那就為我們的年紀相當,打上一場吧。」
「報上名來。」
「泰克·火輪。」
老獵人輕挪腳步,圍著白發老者緩慢繞圈。
「我聽過你的名號,十大狩獵人之一。」白發老人同速轉身,一直將老獵人鎖定在自己的視線之內。
「那我有點對不住你了老兄,我可不知道你是誰。」
「虛名無關緊要,你隻需記得我是武鬥大宗師的門徒阿門剃,自今天起,便是贏你之人。」
「看起來一把年紀了,說起話來卻像個孩子。」泰克·火輪雙手從腰後抽出兩柄獵刀,左腳一蹬,腳後的泥水如潑墨般飛揚起來。
阿門剃朝後躍上半空。
泰克·火輪從半空落下,雙刀斬空,接著俯身前衝,身形旋轉一周,帶動雙刀順勢橫斬。
阿門剃雙腳剛剛落地,兩人恰好隻剩刀刃的距離。
這意味著阿門剃來不及躲避,隻能硬接。
哈雷心中叫了一聲好,大師兄時機計算得真是精準。
阿門剃抬起了左臂,如盾招架。
他竟要犧牲一臂。
不。
這是他出招的架勢,他的右拳已經攢在了腰間。
「呔。」白發老人吐出一個音節。
刀到。
拳出。
拳從腰間而出,很直很正的一拳。
一道巨大的氣旋在雨中扭轉成柱,將泰克·火輪遠遠地轟飛出去。
隱盾·拳鬥技·戰馬炮。
哈雷認得這一招,他當日在白湖之底,就被四目狼用一模一樣的招數揍過。
老獵人雙刀交叉架在麵前,飛退了足有二十米才穩住身形,然而當他放下雙刀的時候,阿門剃正站在他的麵前,豎起右掌高舉頭頂,劈下。
神鋒·掌鬥技·風藏刀。
泰克·火輪雙刀一同上斬,卻被砍斷在半空中,阿門剃的右掌砍在泰克·火輪的肩膀,掌勁透過了他的身體,在泥水中切出一道工整的裂痕。
「你不是很聰明。」老獵人笑道,右手斷刀插進阿門剃的肋下。
阿門剃左手一掌印在泰克·火輪胸口,將對手推飛,然後把斷刀慢慢拔了出來,丟在地上,刀刃上的血在泥水中暈開。
「戰技·剛體隻能救你一次。」阿門剃說,如此嚴重的傷口竟然在轉瞬間就止住了血。
他也有愈合之力?
不可能。
應該是控製肌肉鎖住了傷口。
哈雷做出判斷。
泰克·火輪丟到左手斷刀,右手從腰側抽出一柄新獵刀。看樣子,他的左臂暫時無法再抬起來。
「打持久戰,可是獵人的必修課之一。」老獵人再度衝出。
阿門剃左臂上抬,右拳縮在腰間。
出拳。
又是一股轟隆隆的拳風。
泰克·火輪瞬步躲開,地表多出一道寬闊的溝壑,好似被巨蟒的腹甲犁過。
阿門剃又打出一拳。
泰克·火輪再度躲開,此時他已經衝進了阿門剃的左肋,準備在剛才的傷口上加以重創。
但阿門剃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雙掌齊下,劈斷了泰克·火輪的右手獵刀,同時斬向他的後頸。
泰克·火輪就地一滾,全身沾滿泥漿,顯得非常狼狽不堪,借此機會他也抽出了腰間的另一把獵刀,也就是他攜帶的最後一柄獵刀。
他蹲在阿門剃的身後,獵刀朝腿彎橫斬而過。
刀鋒劃出銳利的軌跡,斬開了阿門剃褲腿布料。
但沒有血跡。
阿門剃左掌下劈,砍斷泰克·火輪上揚防禦的刀刃,砍中老獵人的右肩。
老獵人吃不住重力,跪下單膝才能穩住身形,他右手舉著斷刀,右臂就像是僵硬在了半空。
兩人保持這個姿勢不動。
「我說過,戰技·剛體隻能救你一次。」阿門剃居高臨下。
「但是這場比武是我贏了。」泰克·火輪仰著頭,眼神中的銳意讓阿門剃瞬間全身一寒。
動物本能般的,他感到自己像是中了陷阱。
他要撤,但已經晚了。
泰克·火輪抬起本該抬不起來的左臂,雙指間像是捏著什麽東西,繞過了阿門剃的左掌,接著,白發老人左手的拇指食指就整齊利落地與手掌分了家,掉在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阿門剃一時發愣,甚至都沒有察覺到整個左掌像是要與手指團聚般也掉在地上,腕部剖麵整齊得就像是用世間最薄最鋒利的刀所致。
在阿門剃發出慘叫的同時,泰克·火輪站起了身子。
哈雷終於看清了泰克·火輪手中之物——細細的紅絲,比頭發還細,但那紅色,是血。
「偽裝與欺騙,獵人的必修課之二。」老獵人笑道。
「下次再自報家門時,你可以加上一個頭銜,『斷腕的阿門剃』。當然,如果你非要用完整的說法,『被泰克·火輪斷腕的阿門剃』,那我也不會介意的。」
他拍了拍緊緊箍住斷腕的白發老人的肩膀。
「對不起了老兄,這局是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