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話 天謀地策(二十六)
泰克·火輪的左手拍打著阿門剃的肩膀,宣稱自己的勝利。
口吻中的羞辱,像是在故意激怒對手。
阿門剃垂著頭,麵色痛苦,雨水澆透全身,白發結成一縷縷從前額垂下。
就像一頭落敗的喪家老犬。
但哈雷注意到,那人的斷腕處已經止血了。
左掌斷落。
還有右掌。
他的右手在哪?
在腰側,
已成拳!
「呔。」音節震開了雨幕。
阿門剃右拳轟出。
如此近的距離,泰克·火輪躲不了。
老獵人右手握著斷刀朝前一刺,從阿門剃的右拳刺入,刺進了前臂的骨頭裏。
同樣,渾厚的拳勁也從刀柄一路貫進了泰克·火輪的右臂。
老獵人後退飛出,十米後蹌踉落地。
哈雷聽到周圍之人的發出倒吸寒氣的絲絲聲響。
與關節分離的右臂肱骨朝上頂著,讓泰克·火輪的右肩膀像是一座小山丘般高高鼓起,而更讓人心裏發麻的是他的右手——五指像是先天畸形兒般朝外扭曲。
老獵人沒有喊疼,嫻熟地用左手地將右臂複位,而後慢條斯理地一根根矯正右手手指。
阿門剃則用嘴咬住刀柄,一寸一寸將斷刀從自己的右臂中拔出來,這是一種常人根本無法承受的劇痛。
他把斷刀吐在地上,用右掌的血抹花自己的臉。
「再來。」他朝著泰克·火輪走去。
「收手,阿門剃。」撐著巨大白色雨傘的武鬥大宗師百兵塚銳易說,「這一局是你輸了,既然輸了就不要輸得更難看下去。把你的斷掌斷指撿起來。」
凡人若是經斷肢之痛,複仇之怒便會首當其衝地占據所有意識,怎麽可能會輕易收手。
但阿門剃沒有一絲的不情願。
「是,師父。」白發老人立馬轉身,從地上的泥漿中撿起自己的斷掌和斷指,像是一個回收零件的老工人,然後回到陣中。
「衝洗。」武鬥大宗師銳易說。
「是。」另有一名相對阿門剃年輕許多的門徒,從馬上取下水囊,就地衝洗阿門剃斷肢的剖口。
武鬥大宗師銳易拔下自己的一根頭發,黑色柔軟的發絲泛起白色毫光。
他一手接過斷掌,與阿門剃的斷腕之處對準,另一隻手捏著發絲化作一片模糊,呼吸間,便將斷腕縫合了上去,接著是那兩根斷指。
縫合之後,那根發絲還在銳易雙指之間,他轉腕一甩,黑發瞬間硬直,像是變成了一根鋼針,再然後便像是橋塌了一般,寸寸斷裂。
「難得你會有幽羅蛛絲。」銳易看向泰克·火輪,「阿門剃輸給你不丟人。」
「武鬥大宗師好眼力。」泰克·火輪左手像是捏著一絲虛無之物,「我用半條命才換來短短一根,如今已經救了我好幾條命。這一局我僥幸小勝,但在下一局開始之前,有一件事我們要先說清楚。」
「何事。」連一絲一毫疑問的口氣都沒有,仿佛武鬥大宗師對泰克·火輪提出的任何問題都不會計較。
泰克·火輪頭也不回地吼了一聲。
「師弟,拿酒來。」
拉辛將一個酒瓶和一個大酒杯從屋簷下拋出,老獵人用左手在半空中接住,而後雙腿一盤,竟直接坐在了泥漿之中。
他用牙咬掉酒塞,酒杯放在地上敞口朝天,不僅接住了赤紅的酒漿,還有大把的雨水。
老獵人大飲了一口。
「我是要問,這場比武究竟是比分製,還是淘汰製。若是比分製,我炎心修武場已贏上了一分,我打完這場就該休息。若是淘汰製,那就是誰能站到最後是誰贏,在我輸之前,要一直打下去。」
這本該是今晚要商議的問題,根據比武模式,雙方再各自安排出陣戰略。但武鬥大宗師一進門就把所有的計劃全部打亂。
凡事皆有代價。
武鬥大宗師的恣意妄為換來了選擇兩難。
如果銳易選擇比分製的話,正如泰克·火輪所說,炎心修武場已經領先一分。
如果銳易選擇淘汰製的話,便會顯得武鬥一門沒有氣量、輸不起。
這道題,同樣難住了哈雷,他向來不擅長做選擇題,或者說,他根據本心做出的選擇,總是招來大部分人不滿意。
但銳易不是哈雷。
而是堂堂的武鬥大宗師。
「見證人何在。」銳易說。
「大宗師有何吩咐?」獵魔團的話事人春五月問。
「見證人定下的規矩,就是我的選擇。」銳易說。
武鬥大宗師隻用兩句話,就把難題轉移了出去。
「你真是個厲害的人物,不管在哪方麵。」泰克·火輪坐在地上舉杯稱讚。
見證人共有五位——三位王爵、一位獵魔團話事人、一位大罪人。
除去最後一人,前四位都應該更加偏護軍團堡壘。
讓哈雷意想不到的是,五人商量出的最終結果不是對軍團堡壘有利的比分製,而是淘汰製。
混蛋,被人陰了!
哈雷看向潘妲,軍團女皇臉上沒有任何異樣,很坦然地接受了結果。
「唉,看來我要再辛苦一會了。」泰克·火輪自飲自樂,「銳易,聽說你有兩個負傷而來的弟子,接下來那就派他們出場吧,也算是雙方旗鼓相當,互不沾便宜。」
武鬥大宗師沒有理他,有一弟子徑自走入雨中。
是之前那個用水囊衝洗阿門剃斷掌的家夥。
「唉。」泰克·火輪又歎了一聲氣。
這一聲歎氣,很悠長。
「我是真的不想對上你啊。小五。」
「請指教。」被老獵人稱作小五的男人三十來歲的模樣,第一眼看上去相貌平平,就像是軍隊裏常見的士兵一樣,看過一眼轉身就忘了。
但若仔細一瞧,就會發現他非常的與眾不同,肌肉之下仿佛某一塊骨頭都飽含著力量。
他雙手微垂腿側,他在等著泰克·火輪站起來。
泰克·火輪似乎並沒有這個意思。
「多年不見,你也是一個中年人了。來,先陪你的大師兄喝上一杯。」
老獵人左手一推,盛滿漿液的酒杯打著轉朝小五飛去,接著雨幕中出現了一柄無形的刀,將酒杯從中一切為二。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如何發生的。
「好快。」秋枝不由地說。
剛才那一瞬,哈雷也看到——男人左掌向上一斬,又落下。但這一斬一落,實在太快,以至於肉眼看上去那人就像是紋絲未動。
「十五年前我們被趕出師門,分別之時,便是我此生最後一次叫你大師兄。」小五說。
「往事過去這麽久了,我也無法釋懷。」泰克·火輪說,「但師門有難,我還不是回來麽?」
「師門。」小五冷笑一聲,抬起他的左手,掌背對外,掌背中央隆起一個環形的醜陋的舊疤痕。
「武鬥一門,才是我的師門。」
那個男人不想多言廢話。
左掌推前,右拳收後,擺出架勢。
「武鬥大宗師門徒,古威,上前賜教。」
泰克·火輪從泥漿中站了起來,單手拎著酒瓶。
老獵人苦笑著搖頭。
「這一局,便算我輸了。」
「拉辛。」他轉身朝屋簷走來。
「你下場陪你五師兄切磋幾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