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話 天謀地策（十三）
瀑布從高空直流而下，被站在底端岩石上的黑發少年舉過頭頂的雙掌撐住。
雙掌一挪。
瀑布好似一條水龍猛然抬頭，橫向纏繞假山奔湧而去。
簌簌掉落的「鱗片」依舊打濕了黑發少年的上半身。
假山瀑布旁的少女，拉動山體上的拉杆。
瀑布止流。
「還不錯。」少女說。
事實上，少女心中很清楚，這是三天來黑發少年成績最好的一次。
但她不誇他，免得他太驕傲。
黑發少年輕輕一躍，就從形如龜殼的光滑岩石上跳到了少女麵前。
他甩了甩腦袋，四濺的水珠折射著陽光。
「別濺到我。」少女嗔道。
少年毫不理會，用那對漆黑的眸子盯著少女笑問：「真的隻是還不錯？」
「廢話，如果做得好你頭上怎麽還會有水？」
「那我還是把時間用在領悟纏兵上吧。」哈雷答。
戰能六技，第四技，纏兵，便是水不沾體的訣竅。
那一日，哈雷被瀑布澆得比落水狗還要濕，始終不得要領。於是要求秋枝第二次演示挪動瀑布，也就是那一次，他發現了秋枝雙手覆蓋著一層淡淡的光，淡如白霜。
「原來你用了纏兵。」他問。
「對啊。」她答。
「你故意不告訴我的。」哈雷略微生氣。
「哪有師父不折騰徒弟的？」秋枝得意。
領悟戰技，比起天賦更需要靠緣分。這句話幾乎就是將獅伽古爾家族排除在外之後，適用於任何人的定理。
既然是靠緣分，那意味著不一定非要待在止水場。
「回去。」見哈雷要走，秋枝一指瀑布下的岩石，還真擺出了幾分師父的派頭，「練螺旋之勁和練纏兵又不衝突，你就好好在這裏練著。」
「我不喜歡總是濕漉漉的。」哈雷說。
「變強和喜好，你選哪個？」秋枝精準地捏住了哈雷的軟肋。
哈雷一歎氣，「繼續放水吧。」
秋枝笑，拉下拉杆。
山牛城有大事要發生，每一個山牛城的居民都察覺到了這一點。
最明顯的一點在於，大量的外地人湧入山牛城內，雖然人數方麵遠遠不及前不久的火夏節。
但這些外地人，可不是普普通通來湊熱鬧的民眾。
他們三五結伴，有的身穿血味嗆鼻的重甲，有的則是繪有特殊符號的長袍，每一個人都把自己的武器亮在外麵，或背在背後，或懸於腰間。就算再不識貨之人，也能一眼看出來這些武器跟守門士兵手裏拿的根本不是同一種東西。如果前者被稱作武器的話，後者隻能被叫做稻草。
這些外地人還有其他諸多特點——出手闊綽、喜好滋事鬥毆、風月場所的老主顧。
山牛城的居民可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鄉下人，很容易就猜到外地人的身份——雇傭兵、賞金獵人、紋咒師、狩獵人、屠獸者……仿佛全昂克魔亞帝國有點本事的家夥，都從各地集中到了山牛城。
秩序往往是因為外因而變得混亂的。
山牛城自然沒有例外。
白天各地「強者們」吹牛鬥氣，晚上夜鶯和小偷遍地都是，像是哪怕被抓也不肯發過這次發大財的機會。黃袍子們的腦袋一天比一天疼。
然而，當他們上報情況，要就加派人手的時候卻遭到了拒絕。
很顯然，「上麵」清楚這種事是為何發生的。
哈雷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是從軍團堡壘陸續多了很多陌生人開始的。
事實上，哈雷自己就是外人，他本來就不可能認識軍團堡壘的每一個人。但他軍團堡壘已經待了有一段日子，外麵來的人帶著外麵的味道，他一聞就分辨出來了。
「有事要發生？」
中午吃飯的時候，哈雷坐在大餐廳的長桌旁問秋枝。
秋枝坐在他的右側，有些別扭。
她最近發現自己像是得了什麽毛病，明明很餓，但隻要哈雷坐在旁邊，自然而然地就減少了胃口。
就像是什麽人控製了一樣。
「怎麽了？」秋枝用餐刀小心翼翼地切著牛肉，將肉盡量地切小塊。
「我是在問最近好多人進入軍團堡壘，是有什麽事？」
「當然有事。」秋枝覺得自己還是切得太大了，決定再加工一遍，「不然讓你練螺旋之勁幹嗎？」
「你是說百兵塚和你爺爺的比武？」哈雷意外道，「時間比預期要早太多。」
「現在來的隻是看熱鬧的，所以就會提前一點。」秋枝說。
「軍團堡壘裏的人還不夠多，你們應該去山牛城看看。」霜河端著餐盤走了過來，「我可以坐嗎？」
「請坐，師兄。」秋枝不知道為何霜河師兄自從這次回來之後就變得比以前更加客氣起來，但她現在沒有心思弄明白，好端端的一盤牛肉已經被她切得亂七八糟，她用眼角瞟了一眼哈雷，希望他沒有注意到自己。
「怎麽？你這幾天牙不好？」哈雷問。
「是火候太老了。」秋枝用餐叉亂戳牛肉。
「你這樣切，肯定不好吃。」哈雷笑，站起來走向領餐的地方。
「哈雷的螺旋之勁練得怎麽樣了？」霜河問秋枝。
秋枝繼續跟自己的牛肉過不去，牛肉絲已經變成了牛肉粒。
「很厲害。」她抬了一下頭，看哈雷在跟廚子說些什麽，「如果試手，就算僅用摔技，恐怕我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
「這小子進步神速。」霜河口吻中透著羨慕，「師父的眼光真是毒辣。」
「聊我？」哈雷端著一盤新煎好的牛肉回到座位。
「說你笨得可以，練到現在還是一頭的水。」秋枝說。
哈雷笑而不語，他的聽力連餐廳外的守衛打嗬欠都能捕捉到，更別提秋枝和霜河的對話。
「切得時候，要縱向牛肉的紋理下刀，口感才能好。」哈雷刀叉並用，「而且，刀鋒盡可能地不要刮到盤子底，這樣可以練習腕力的精準，我的團長教我的。」
「又炫耀。」秋枝說，心想這就是不能誇這家夥的原因。
「嚐嚐。」哈雷把盤子推到秋枝麵前。
盤子的牛肉被切得工工整整、幾乎每一塊都大小一致。
秋枝臉紅，叉起一塊肉，觸感好軟，她放進嘴裏。
「嗯……勉勉強強還算不錯。」
「既然不錯，那就多吃點。」哈雷說。
秋枝想說些什麽，迎上了霜河滿眼是笑。
「師兄笑什麽。」秋枝臉更紅了，「他這是終於學會了孝敬師父。」
「明白的。」霜河笑道，「大家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