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話 天謀地策（十二）
「是不是這世間之事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謀算之中。」
車篷內，西內塔問。
駕車的工作交給了一名傭兵。
峽穀一戰之後，黑夜白箭與奔放熱酒這兩支傭兵團就成了提牧等人的保鏢，要一路護送到阿卡迪亞帝國。
「倒也不是這麽說。」提牧懶懶散散地盤腿坐著，用手指梳理綿綿糖的毛，剛才響徹天際的廝殺把這隻小白貓嚇壞了。
「不過，你會如此問我，是在我的預料之內。」
「您真的是皇子殿下？」曉澤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
「皇子也是吃飯長大的，所以可以恭敬，但不必害怕。」提牧說。
曉澤點頭，他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有朝一日會認識如此身份尊貴的大人物。
「你呢，沒什麽想問的？沉默可不像你的風格。」提牧問娜喵思。
「我不想跟你說話，也請皇子殿下不要跟草民說話。」娜喵思說。
到了夜裏，眾人紮營休息。
好幾堆篝火被點了起來，傭兵們四五成堆地聚在一起。
作為禮節，兩位團長與提牧共進晚餐，並介紹了自己手下的幾名好手。提牧用酒敬了他們，再次感謝白天之事，讓眾人不必拘謹。
「這肉烤的真是不賴，比咱手下那個廚子的手藝好上十倍。」奔放熱酒的團長、滿臉大胡子的芥暮一手抓著酒杯，另一手抓住曉澤的手腕，「怎麽樣，要不要跟了咱？」
曉澤用力掙脫，但卻像被鱷魚咬住，不僅無法脫身，反而被芥暮拉得更近了。
「跟你幹什麽……幹什麽……」撲麵而來的酒氣熏得曉澤難受。
「加入奔放熱酒傭兵團，給咱們做飯，天天保證你有肉吃。」芥暮大笑。
「鬆手，老芥，別把孩子嚇壞了。」黑夜白箭的團長霍本看上去遠比芥暮斯文得多，「我們應該回去，讓皇子殿下好好休息。」
芥暮揉了一把曉澤的腦袋，跟霍本一起各自回團。
深夜的時候，除了守夜之人以外，基本上都進入了夢鄉，連成一片的呼嚕聲此起彼伏，竟壓過了夜風吹過樹葉的聲響。
提牧走出營地，夜路難行，對他來說與白天的根本沒有區別——他都看不到。但他卻精準地繞過凸出地表的樹根、橫插來的灌木枝，找到了一大塊涼爽的大岩石，盤腿坐了上去，單手握拳撐額。
「問吧。」提牧說，「我知道你白天沒有問完。」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一直悄聲跟在他身後的西內塔從陰影中現身。
「你是指什麽？懷疑你跟著我，還是懷疑你接受了我大哥的命令。」
「第二個。」西內塔說。
「我說過，我大哥的心思很好猜，但不代表他是個徹底的蠢蛋。」提牧說，「他清楚你的身手，怎麽可能草率地安排炮樓伯爵殺掉我？而至於你，你的任務是先贏得我的信任，然後弄明白我究竟在昂克魔亞帝國要搞什麽名堂之後，再殺掉我。」
「正如你所說。」
「你很清楚，你的父親，帝國第二將軍斷頭人阿克斯·戈德溫森大人是三大皇家將軍裏麵唯一一位支持我的。」提牧說，「還是說，恰是如此你才要替我大哥做事，像小孩子撒嬌般故意跟你父親對著幹？」
「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西內塔聲音中透著怒意，「我現在依舊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你。」
「你若真要動手，你今天白天就該動手了，不，準確地說，這一路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你動手的時機，你讓我至今活著，是因為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提牧笑，「承認吧，你已經選擇了我。」
「我隻會承認你或許比大皇子更適合做帝國的皇帝。」西內塔說。
「但沒有一個皇帝是快樂的。」世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在提牧口中就像是一份苦差，「繼續問你的疑惑。」
「誰要殺我們？」西內塔說。
「戴倫·拜菲仕王爵。」
「可你們已經達成交易。」
「我給他金礦，他給我紋咒師，契約方麵沒有任何問題。至於殺我，想必那是他和我大哥的另一筆生意。顯然，這兩筆生意不衝突。」
「那你什麽時候跟軍團女皇聯係上的？」西內塔無法琢磨透提牧的布局，但他很確信這一路上提牧不可能繞開自己跟外人合謀。
「天樹之城。記得麽？那裏可是那位女皇大人的領地。」提牧說，「我隻需留下信息，女皇大人的手下自然就會找到。」
「她為什麽要幫你？這可是兩支傭兵團，她憑什麽花這麽大的手筆跟本國的王爵作對？」
「對於我們來說，今天發生了一場生死攸關的大戰，但對於三大帝國來說，今天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大家心照不宣地維持著埋骨處刑場的規則。至於女皇大人為什麽幫我，是因為她欠我一份人情。」
「她欠你？」
皇子出國是宮廷大事，更何況一個雙目不便的皇子，這麽多年來，二皇子深居簡出，西內塔沒聽說過他什麽時候來過昂克魔亞帝國。
「你以前來過這裏？」
「沒，我和你一樣第一次來。」提牧明白西內塔心中所想，「她欠我人情，是欠在阿卡迪亞。十一年前，帕沃達蒙家族委托鍛兵師傲錘·穹火鍛造一批隕鐵鋼兵器，我幫了這個忙。」
「介紹？」
「不，提供原料。」提牧說，「鍛造兩百柄隕鐵鋼武器所需的原料不是一個小數目，但後來，兩百柄武器沒有造出來，而是凝練成一杆長槍。嗯，就是你的好兄弟——哈雷手上的那一杆。其中因由我並不知道，有機會你自己問他。」
「就憑這個，她就能派出兩支傭兵團？而且事情足足隔了十一年？這一切完全可以用錢償還。」
「因為用錢償還不了。」提牧說，「你就不好奇，為什麽帕沃達蒙家族要在阿卡迪亞帝國鍛造一大批隕鐵鋼武器？帕沃達蒙家族財力雄厚，為什麽要靠我給他們提供原材料？」
「為什麽？」
「這是一種掩飾。」
「掩飾什麽？」西內塔的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來。
「關鍵詞，時間。」提牧笑，「十二年前，皇帝伊啟·魔西鵬塔與三個兒子同年死去，皇室崩裂。十一年前，伊啟的侄子，如今昂克魔亞皇帝——迪喀·魔西鵬塔被王爵們扶上王座，等同傀儡。」
「你是說，帕沃達蒙家族要造……」那個危險的詞西內塔沒有說出口，就被提牧止住。
「有些事，隻要沒有結果就等於沒有做過。」提牧說，「所以，帕沃達蒙家族什麽都沒有做，隻是欠了我一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