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話 天謀地策(七)

事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對勁的?

仔細推敲,應該就是從黑發變紅發開始的。

那是一個清晨。

眾人在名為祖母大屋的旅館中醒來。

吃早飯的時候,娜喵思發現了奇異的現象——那個自稱提牧的吟遊詩人,本是一頭如黑夜泉水般的黑發竟然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火紅色。

在娜喵思眼中這種火紅色很純正,這不是基於美術基礎的分辨,而是本能的一種感知,就像一見到彩色的蛇,立馬就知道它很毒。

或許真的有毒。

提牧下樓的時候,晨曦的光正從他背後的窗戶照進來,讓火紅色長發的輪廓微微發亮,一粒粒陽光如金沙般躍動,那一刻他的舉手抬足是那樣得風度翩翩,像是從曆史間隙中走出的神話人物,站在樓梯下的娜喵思仰望,不由有些發愣。

她能感覺到雙眼蒙著布條的他在「看」向自己,不存在的目光卻有著好似陽光的熱度,娜喵思的臉在發燙。

「提牧老兄,你昨晚染了頭?」曉澤比他姐姐大方直接。

吟遊詩人隻是跟大家問候了早安,並沒有解釋什麽。

吃完早飯的時候,他問曉澤要不要換個城市,換換口味,曉澤大聲讚揚,並興奮的看向自己的姐姐。

娜喵思像是喝了酒,腦袋眩暈,隻有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娜喵思就像是夢遊一般,趕車的活完全交給了曉澤和吟遊詩人的仆人,那個名叫刃蜥、看上去沒有人情味的家夥。

她和提牧、渡鴉一起坐在車篷裏,她完全不想說話,隻是地將綿綿糖抱在懷裏用手一遍又一遍的去梳白貓背脊的毛。提牧偶爾會彈琴哼唱幾句,她則不敢用正眼去瞧。

提牧或許發現到了不對勁,又或許沒有。至於渡鴉,她有自己的心事,偶爾抬頭去看向車篷的簾子,那上麵映著刃蜥駕車的背影。

等娜喵思找回自己神智的時候,陡然發現他們一行人已經從東部主城「石冠城」北上到了北部主城「白丘城」。

於是,詭異的事情繼續在發生。

提牧和刃蜥的「朋友」找上門來。

剛開始是來三個,走兩個,留下一個。

沒過多久,就陸陸續續變成來五個,走兩個,留下三個。

這種感覺看起來,更像是獄警押送犯人,又或者是保鏢護送貨物,可娜喵思他們住的隻是再普通不過的旅館,既不是監獄也不是倉庫。

所有留在旅館裏的朋友,似乎都有些神誌不清,起碼是遲鈍的,娜喵思和他們一起同桌吃過飯,他們吃飯就是吃飯,喝湯就是喝湯,絕沒有多餘的動作,眼神渙散,沒有跟人交談的欲望,娜喵思熱情善意地搭話,他們統統充耳不聞,簡直就像是人用絲線控製的木偶。

在此之後,娜喵思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曾想過拉著曉澤夜間逃跑,但曉澤不僅沒有重視她的話,並在隔天當笑話一樣講給了提牧和刃蜥聽。

提牧微笑著說娜喵思多想了,那些朋友隻是來白丘城的路上車馬勞頓所以打不起精神而已。

然而,娜喵思透過提牧的肩膀,看到他身後的刃蜥。

他也正在看向娜喵思,眼神中沒有熱度。

他很安靜,安靜到讓人不寒而栗。

「你最好不要離開我們。」西內塔說。

沒過多久,娜喵思便明白刃蜥的話不是威脅,而是勸告——蛇巢之子摸上門來了。

這一次是四個四瞳蛇巢之子,就像當初在霧紗城一樣。

刃蜥幹掉了其中三個,剩下一個本要逃走,卻被一團黑色的火焰燒成焦炭。

不得不承認,事態在升級,娜喵思和曉澤必須早點逃出昂克魔亞帝國,他們之前的計劃是從石冠城繼續朝東進入魏爾姆帝國。

但如今他們人在北部的白丘城,同樣也可以去魏爾姆帝國,隻不過需要先進入聖教之國奧梅約坎,然後再繞路南下。

娜喵思心事重重,好在迎來了火夏節,可以讓她放鬆了一下。

同樣有心事是西內塔,他不明白提牧究竟想把這些來自「四天輪」的紋咒師怎麽帶回阿卡迪亞帝國,具體的計劃二皇子並沒有跟他講明,看來他還是不夠信任自己。

此外,還有一件事情,他必須弄明白。

火夏節過後的第三天,夜裏,他敲響了渡鴉的門。

渡鴉對西內塔的深夜來訪沒有意外,就像是時刻等著他一般。

「我們談談。」他說,把渡鴉帶到了旅館屋頂。

他既不想讓提牧聽到,又必須保證二皇子在自己的保護範圍之內。

「你最近夜裏,經常外出。」西內塔開門見山。

「嗯。」渡鴉沒有否認。

「做什麽?」

「有人在找我。」

「誰?」西內塔雙手插兜,認真看向渡鴉的臉,他在判斷這其中是否會帶來危險。

渡鴉轉過身,夜風吹拂她的短發,她用手挽了挽,夜空下她顯得更加單薄。

「一些老朋友。」

「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想回到你朋友的身邊,隨時都可以。」

「不,在我把欠你的人情還清之前,我不會離開你一步。」渡鴉說。

「你不必如此,你不欠我什麽,至於救你,我說過了,那是我跟聖教殿之間有過節。」西內塔不會占別人的便宜,更何況是一個姑娘,他注重自己的身份。

「你有你做事的方式,我也有我的。」渡鴉說。

是不是每個男孩子氣的女孩子都這麽倔?

西內塔頭疼。

「為什麽總是晚上聯係你,是你們……竊神者的習慣嗎?」

「正如你所見,我們和你們一樣,可以行走於白日之下,隻不過,有些事,夜裏方便。」

「夜裏方便?看來不是什麽好事。」暗殺、綁架、男盜女娼……仿佛世間所有不可告人的事情都發生在夜裏。

西內塔很清楚。

「是不是好事,我們的標準不同,但力量是絕對的。」渡鴉說。

「力量?」

「一個強大的力量。他們稱呼她為『銀眸公主』。傳言中,她有著最正統的精靈血統,她正在招兵買馬,將世間的竊神者聯合在一起,然後創造一個屬於竊神者的世界。」

精靈血統?

又是一個招搖撞騙的幌子。不過,毫無新意。

西內塔心中不屑。

「聽起來,你們像是要把三大國都要推翻的樣子,怎麽,這個世界上竊神者這麽多麽?」

「遠比世人想象多。」

「我早就說過,聖教殿隻是說得漂亮,其實沒有什麽真本事。」

「你覺得他們殺我們殺的不夠多?」渡鴉轉過身,抬頭看向西內塔。

西內塔懊惱自己一時口快,但讓他道歉,這可做不到。

「你剛才也說,會推翻三大國。」

「我沒有說推翻,我們隻是也想呼吸白天空氣,正大光明地行走在白日之下。我們不是陰溝的老鼠,我們不是瘟疫,我們也是人,隻不過有點特殊。」

「特殊到一伸手就能將人燒成焦炭?」

「用火燒死人,和你用拳頭把人打死沒有區別。更何況,紋咒師也可以召喚火,難道用紋咒道具就可以,與生俱來的天賦就是錯的?這究竟是誰定下的法律?!」渡鴉有些激動。

西內塔不曾見她如此激動,她如此幹瘦,可想而知她之前吃過不少苦。

「總之,都是聖教殿的錯。」他安撫道。

他想到哈雷,自己的兄弟不就是被聖教殿逼上絕路的嗎?

他不禁有些觸動,雙手拍在渡鴉的肩膀。

「跟著我,以後決不讓臭聖煉再欺負你。」

渡鴉愣愣的看著西內塔,本能扭過頭。

「我已經欠你夠多了,別對我這麽好。」

她掙脫開西內塔的雙手跳下旅館房頂。

西內塔下樓梯的時候,聽到有人在笑。

「你都聽到了。」

「嗯。」提牧雙手抱懷倚著柱子,「你呀,不該這樣招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