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話 聖光之殤（七）
山牛城的火夏節和銅門城的很不一樣。
比方說，煙火。
去年哈雷在銅門城看到的是火焰飛龍。
在山牛城夜空出現的則是——沒錯，是火焰山牛。
一頭頭火牛踏星而行，頗有怒火焚天的氣勢。
歡呼喧鬧聲中，哈雷仰著頭，火光映在他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黑。
她還好麽？
今年是否有人會給她放煙花？
哈雷微微愣神，以至於竟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了他的背後。
「你看傻了。」秋枝拍了哈雷後背一掌，她左手舉著一串蜂蜜栗子，這是夜遊集市上最受女孩子喜愛的零食之一，烤熟剝殼的栗子外層澆著黏稠的熱蜂蜜，從木簽上咬下一顆嚼碎，首先在口腔中爆開的是讓人踏實的溫熱，這股溫柔沿著喉嚨一路沁進心房，逐漸轉化成一種醇厚的糯甜。
「用煙火做成牛的樣子感覺好浪費。」哈雷隨便敷衍道。
「那做成什麽才好看？」
「飛龍就挺好。」
「感覺好俗套。」
「老虎或者獅子也不錯。」哈雷認真地說，「總之都比牛要好看。」
「好吧，你說好看就好看吧。」秋枝撇了下嘴，「反正我都沒見過。」
以後你可以去別的主城看。
話到嘴邊，又被哈雷咽了回去。
如果潘妲真的願意讓自己的妹妹出遠門，也不至於這麽多年來秋枝隻來過山牛城兩次，而去年第一次來火夏節，還是偷偷跑來的。
就算將來真的要去別的主城，八成也是為了軍團堡壘的任務吧。
最終秋枝會變成什麽？
一柄軍團堡壘的武器？
「你在瞧什麽？」秋枝見哈雷盯著自己又不說話，突然有點不自在，好像自己臉上沾著東西似得。
「你再不吃蜂蜜就要流到你手上了。」哈雷指著秋枝左手捏著的蜂蜜栗子。
秋枝哎呀一聲，趕忙高舉木簽，用嘴接住蜂蜜，像是個小孩。
哈雷嘴角咧了一下，見蜂蜜滴在她的嘴角，便伸手用拇指幫她抹掉。
秋枝抬頭愣愣看他，隨即低頭扭到一旁。
剛才哈雷伸手過來，秋枝久經實戰的反射神經本能地要躲閃，但不知道怎麽得定在原地一動未動。
「我們去找霜河師兄吧。」她說。
「好。」哈雷說。
數個小時前，當他們解決了攔路的聖煉之後，哈雷一直就在想一個問題。
是誰把自己出賣給了聖教殿？
哈雷為什麽覺得是出賣？
因為這不可能是巧合——十五個聖煉恰巧路過山路，恰巧在樹林裏休息，恰巧遠遠地看到哈雷，恰巧判斷出他是獸魂者。
開什麽玩笑，天下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更何況，因為他左臂纏著「獸眠之約」的緣故，就算聖煉使用「水波測能」——專門對竊神者有反應的技能，也不可能檢測出他的異常，否則他沒有機會穿梭在多個主城之間完成獵魔團任務。
在軍團堡壘明確指出哈雷獸魂者身份的人共有兩人，大境之炎灺煬與死光之母娜歐諾·嘉米爾。軍團女皇雖然沒有對哈雷挑明，但她應該是知道真相的，就算她認不出獸魂者，她的叔祖灺煬也會告訴她。
是這三個人出賣自己嗎？
會嗎？
不會，哈雷想不到他們向聖教殿出賣自己會有什麽好處。
那麽不是這三個人，又會是誰？
不確定哈雷身份，卻知道哈雷有著超強愈合能力的人太多了。
比方說他第一次大鬧恭敬之殿的時候，當場那麽多人眼睜睜看著哈雷的胳膊被灺煬一拳打到連骨頭都從肘部刺了出來，然而沒過多久哈雷便安然無恙地和潘妲共進晚餐。護衛們不可能不好奇，當然，他們對此可以理解為戰場縫合術的高超。
但是，哈雷用雙刀抵擋白色射線那一戰，就暴露得徹徹底底了。
白光灼燒著他，皮肉像樹皮般翻卷，血液蒸騰成紅霧，與那同時，新的血肉也在哈雷身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來。
這絕對不是人類應該擁有的力量。
見到這一幕的人除了死光母子，那就是與哈雷同去的那八個人，其中七人都被哈雷削掉了右耳。
今天來山牛城的四人中，有三個人都是那八人之中的。
這當然也不會是巧合。
哈雷直覺在告訴他，告密者就是其中一人。
霜河、岩斧、綠足。
到底是誰？
本來從山牛城出發之初，哈雷並不關心霜河四人此行的任務內容。解決過聖煉之後，他張口問了一下。
霜河的答複是保密。
這個答案在哈雷預料之中。
他們六個人在傍晚來臨之前就抵達了山牛城，進城之前哈雷和秋枝身上的血跡引起了守門衛兵的注意。本應細細盤查的，但霜河看上去與他們是舊相識，隻簡單說了幾句便放了行。
進城後，四個人先行一步去完成任務。
哈雷本應該去獵魔團分部的，想到秋枝對山牛城不熟，於是便先陪她買衣服。
當初在精準之手為了殺掉「任務目標」錢桶，哈雷幾乎跟著那個胖子走遍了整個山牛城，所以他輕車熟路地將秋枝帶到了專門出售貴族小姐衣裙的店。
兩個一身是血的家夥走進店中，恐怕是被人當成了匪類，沒有店員敢上前來服務，一群正在挑選衣服的淑女與貼身的老嬤朝秋枝投來即害怕又鄙夷的目光。
秋枝表情看上去若無其事，但哈雷能看出她是在逞強，有一抹嫣紅爬上了她的脖頸。這讓他想起自己當初在黎明利刃第一夜之後的經曆，全身是血的自己接受的注目禮比此刻還要「隆重」。
哈雷突然一時興起，本想大吼一聲讓所有人都滾出去。但這麽做必然會招來黃袍子，如果黃袍子解決不了局麵，遊騎兵就會出手。
他可不想讓秋枝今晚過不痛快，於是他隨便抓住一個看上去像是店員的女孩，讓她給秋枝挑選合身的衣服。臉上沾著血星子的他的表情大概像是要吃人，他能感受到那個女孩在瑟瑟發抖。
挑來挑去，最終秋枝挑了一件深青色的長裙，裙擺剛好露出小巧的腳踝。哈雷之前未見過秋枝穿普通女孩的衣裙，此刻才發現她的腰隻有盈盈一握。
秋枝要付錢，但被哈雷拒絕。
「火夏節禮物。」他這樣說。
給哈雷換衣服要比秋枝簡單十倍不止，他隨便找到一件裁縫店買了一套黑色的武鬥服就解決了問題。
兩人換完衣服，便去事先約好的旅館等待霜河等人回來。
沒想到，霜河等人卻比他們還要早到一步。
什麽任務可以完成得這麽快？
還是說……根本就沒有任務？
哈雷在心中又記下一筆問號。
夜幕降臨的時候，哈雷本不想參加夜遊，卻硬是被眾人一同拉去了。
六個人即便身懷武藝，在擁擠的人潮中仍顯得渺小。
走著走著，就變成了他和秋枝兩人在到處閑逛。
火夏節的煙火已經放完了，他們正在隨著潮退的人流尋找霜河等人，當找到的時候，哈雷注意到霜河眼中閃過一抹光。
回到旅館，大家分房間而睡。
因為本就是軍團堡壘的產業，所以六人全部都是獨享單間。
哈雷躺在**，窗外的狂歡聲仍然沒有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下了床。
因為即便外麵很吵，他清晰地聽到了腳步聲。
他右手扶住腰後彎刀的刀柄，背貼在門板上。
一片薄薄的銀光從門縫裏探了進來。
那是一截斬鐵刀。
刀刃慢慢朝上一劃，切斷了門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