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話 狩獵暗影(十)
「薩迦是被兩個人殺死的,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另一個凶手是誰?」
「誰?」
「你自己。」
白湖之底,墓鴉之言,等同墓碑插在哈雷心口。
死者沉睡墓地,但墓碑永遠記載著死者是因何而死。
哈雷不曾忘記。
哈雷無法忘記。
「薩迦大師因救我而死。」
「他不會救任何人。」死光之母冰冷道,「你活著,隻能說明他認為你對阿卡迪亞帝國的價值比他還大。那個人眼裏隻有帝國與榮譽。我問的是,行凶之人是誰。」
「墓鴉,魏爾姆帝國軍情五處隊長。」哈雷說,作為薩迦大師的遺孀,死光之母有權利知道真相。
死光之母用粗糙的木罐給哈雷倒了一杯水,如果哈雷沒有猜錯,這水應該取自山坡下光石交易地點的那條小溪。從這座木屋的結構,到屋裏的擺設都在說明這對母子的吃喝用度都是就地取材。幾個木頭製成的喇叭像煙囪一樣插在房頂,朝向四麵八方,幾根木管從屋內的天花板垂下來,哈雷能清晰林間動物的奔跑、鳥類的撲翅、以及水流的湍急。
溪水沒有這麽急。哈雷明白了,這應該是圍繞死光禁區邊界的那條小河,原來死光母子就是靠這個監聽整座山坡。
「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死光之母說。
大概五分鍾後,哈雷講完,死光之母冷笑道:「他死得其所,這是我能想到的對他來說最好的結局。」
不,薩迦大師不該是這種下場。
他臨死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還活著。
「他以為他的兒子死了。事實上,他的兒子還活著。」哈雷視線挪向躺在**的高大男人,從鬥篷破口可以看到機械臂與肩膀的連接處,而心髒的位置則以呼吸的節奏起伏著微光,哈雷不由聯想到與兵鋒妖螳合二為一的七夜。
如果哈雷沒有猜錯,死光之子是靠光石維持生命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麽死光母子來到狼寐草高原——這裏有兩座光石礦場。
「薩迦·嘉米爾的兒子死了。」死光之母說,「活下來的是我的兒子,拉蒙赫·比曼。」
「你應該告訴他,他的兒子還活著。」
「告訴誰?告訴天生的冷血軍人,還是天下最糟糕的丈夫與父親?他一生所求的是軍部的地位與威嚴,為了討好他,他的兒子鋌而走險飲下三瓶覺醒之血,結果血爆全身。可就算這樣,他也沒有從帝都趕回來。從拉蒙赫無法達到他的期望的那一天起,在他心裏就已經死了。」
這的確是那位陰沉老人傳遞給他人的感覺——冷酷無情,但哈雷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他對他的兒子有著深深的愧疚。」
死光之母譏諷道:「沒想到多年過去,他為了拉攏人也學會使用這種手段。他如果對拉蒙赫真有愧疚,當初他就不會連兒子的遺容都沒有看一眼。隻需一眼,他就能知道自己的兒子即便喝下了三瓶覺醒之血依然有救。但他沒有,他親手斬斷了他與我們母子的情分,我無法原諒他。」
往事無法彌補,哈雷無法替薩迦大師辯解,但他有責任替薩迦大師問清楚他的兒子是怎麽活下來的,又是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的。
「不要問。我沒有理由告訴你更多。」死光之母看穿哈雷的心思。
「我護送你們離開這裏吧。」哈雷說。
「這不是她第一次要殺掉我們。如果沒有你,沒人能把我們母子逼到這一步。」死光之母冷冷地看著哈雷,「看在薩迦的份上,你立馬離開狼寐草高原。」
僅從死光母子需要大量光石這一點來看,歸順潘妲為軍團堡壘效力是最好的辦法。
再稍微一深想就能明白,雙方之中至少有一方對此是拒絕的,否則這六年來死光母子就不用住在這種地方了。
等等……
哈雷突然發現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細節。
就算吃喝都可以靠山吃山,房子也可以用砍伐樹木搭建。
那衣服怎麽來的?
是死光母子去周圍村莊購買的?但看材質並不是小村莊賣的貨色,不,答案應該是潘妲派人提供的。
所以當霜河假裝說提供更多的物資時,死光之母沒有拒絕。
這間屋子能監聽整座小山,換句話說,它有一個最大的弊端——隻能聽,卻不能說。
死光之母之所以發現哈雷此行人數有異常仍然現身,是因為她一直以來都會跟每月負責運輸光石的專員交流。
她是在從專員身上判斷潘妲的態度。同樣,也是要讓專員把自己的態度帶回給潘妲——她在等潘妲表現出更多的誠意。
或者說,一種保證。
看來她已經動了加入軍團堡壘的念頭。
很顯然,今天這一戰把這個念頭斬絕了。
以哈雷對軍團女皇短暫的了解,那個女人絕不會就此收手。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就會竭盡全力一舉將死光之母殲滅。
「既然你們不走,那我必須留下來保護你們。」哈雷說。
「這裏可沒有什麽吃的款待你,也沒有多餘的房間。」死光之母說。
「我不要這些。」哈雷看著還沒醒來的男人,「我要他活下去,而我,是在贖罪。」
「屋外有柴,你去劈開燒桶熱水,我要給兒子擦身子。」死光之母說。
「好。」哈雷推開了門,然而還沒等他就著月光劈開幾根木柴。
死光之母突然出來了,她朝下一指,「他們來了。」
哈雷起身一看,隻見遠處山坡之下一條火蟒正在蜿蜒而上!
那是一支高舉火把的隊伍!
「您留在屋裏,您放心,我卻不會讓他們跨過那條小溪一步。」
哈雷衝下山坡。
雖然他早就料到軍團堡壘必會反撲,但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他同時希望,秋枝沒有來。
幾個瞬步間,他便穿過了樹林,像是一頭矯健的黑豹從林中一躍而出,在半空中大喝一聲:「過溪水者,死!」
他的吼聲成功將隊伍的腳步釘在了溪水對麵。
哈雷單膝落地,然後站起身,雙手拔出腰後的彎刀。
「我不想跟你們全麵開戰。但我說過,我要保住這對母子的性命。」
全副武裝的騎兵舉著火把,火光映在麵甲上光影模糊。
他們沒有說話,而是兜著韁繩左右讓開了一個口子。
大地在震,發出咚、咚的悶響。
一頭猛獁走了出來。
它脖頸坐著馭象師,背上則馱著一個火紅金邊的轎輦。
轎輦的門簾被卷起,一襲暗紅色的長袍從中走出來,綢麵上的花紋好似熔岩翻滾。
「聽說,你跟死光母子是舊相識。」那個女人居高臨下地說,濃密的黑發盤成精致如雲般的發髻。
「你不該來這裏。」哈雷抬頭大吼道,「你會被白光射死在這!」
「不會的,隻要有你在,就不會讓我死在你麵前,不是麽?」
軍團女皇·潘妲·帕沃達蒙篤定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