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話 白貓與姑娘(三)

明明隻是過了一道門。

世界卻毫無征兆地一下子擴大了數倍。

這大概就是重獲自由的滋味。

澤爾又朝前走了幾步,山石路上的小石子和礦場裏的一樣硌腳,但感覺棒極了。

「喂,你去哪?」女人叫道。

「霧紗城。」他說。

「馬車在這邊。」女人指向的地方,停著一架四輪木板馬車,棕色的馬,乳白色的拱形車篷。

澤爾沒有動,有馬車當然是最好,但那個長槍少年似乎並不同意,他先是將長槍平躺著擱上車板,然後自己再鑽進車篷。

「喂,不要這麽小氣。」女人追上前去,拉窗簾般將車篷推開半截,「雖然咱們的任務是把人救出礦場就算結束,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話,追兵很快就會把他抓走的。」

「真正會招來追兵的是你的廢話。」

澤爾聽到這樣的一句回答。

女人高興地朝澤爾揮手,示意他趕緊過來。

「好了,快駕車。」女人又對少年說。

「那是車夫的活。」

「喂,我可是一個姑娘啊。」

「十八歲以下,才叫姑娘。」少年抬了一下眼皮,「你,不能算。」

「哼,果然要讓傭兵懂禮貌,比教猴子說人話還難。綿綿糖,快去咬這壞蛋。」女人一手指著少年,扭頭對肩膀上的白貓說。

「喵~」白貓舔了舔爪子。

「還是我來駕車吧。」澤爾自告奮勇地坐上駕駛台,用左手撈起韁繩。不然他還能怎麽辦?再這樣下去,天亮了,車也走不出去。

「這不行。」女人趕忙說,「怎麽好意思讓一個逃犯幹這種事呢?」

逃犯?

這種事不關己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難道這個女人已經忘了是誰在幾分鍾前,用一杆奇異的火銃射斷了十幾個守衛的腿?

女人坐在澤爾身旁,接過韁繩,輕輕一抖,那匹棕色的馬聽話地邁開了蹄子。

雖然隻有一匹馬,看上去也並不是什麽高大醒目的優質品種,但拉著一輛車和三個人,跑起來居然一點都不慢。

大概過了半分鍾,車篷後麵傳來一句話。

「錯了。」

「哼,你現在知道認錯了?晚了,我已經生氣了。」女人沒有轉頭,嘴角卻是微微上揚的。

「錯的是你。」少年說。

「你想吵架是吧,我怎麽會有錯。」

「方向。這不是去霧紗城的路。」

馬車突然就停了。

女人的頭垂地很低,坐在一旁的澤爾看不清她的表情。

很快她又抬起頭,對澤爾展露一個很親切的微笑。

「麻煩你咯,逃犯先生。」

她交出了韁繩。

「……」

馬車再次飛奔起來,雖然澤爾並沒有多少駕車的經驗,但好在那匹棕色的馬很「專業」。

大概跑了十幾分鍾,澤爾才想起來自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謝謝。」他說。

「不用謝,賞金獵人,拿錢辦事。」女人得意,「哎呀,終於有機會說出這句話了,好爽。」

「我還不知道兩位救命恩人的名字。」澤爾從小沒有讀過什麽書,他盡量模仿吟遊詩人講述的傳說故事裏的遣詞用句。

「恩人什麽的,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女人咯咯地笑,顯然很受用,「人稱『夏日的白貓』的賞金獵人,娜喵思·東尼就是我。我的搭檔,綿綿糖。」

「喵~」配合的貓叫從身後的車篷傳來,那隻白貓不知道何時已經跑到那裏去玩了。

「你聽過我的名號嗎?」娜喵思問。

沒有。

魯莽如澤爾也知道此刻不能這般回答,但更不能說謊,那是對救命恩人的不敬。

「沒關係,你今天這不就是聽過了嗎?」娜喵思顯然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以後這將是一個金字招牌。」

「那他呢?」澤爾看得出來那個少年似乎並不愛說話。

「天下第一討厭鬼。」娜喵思說。

少年沒有反駁。

「喂,人家問你名字,你好歹也回答一下啊。」娜喵思轉頭看向車篷。

少年抱著膝蓋,閉目養神。

而那隻白貓則在他的左腳旁跳來跳去。

「我真納悶,綿綿糖為什麽這麽喜歡你。綿綿糖,你給我回來。」

「喵~」白貓叫了一聲,但沒有理她,而是跳上了少年立起的左膝,蹲在那裏歪著腦袋打量少年。

「其實,你不該殺掉最後那個人的。」娜喵思說。

少年沒有吭聲。

「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對生命保持敬畏之心。」娜喵思又說。

「你射斷他們的腿,更殘忍。」

「為什麽?」

「像他們這種人一旦殘廢,往日的仇家便會全部會找上門,他們的下半生隻會與羞辱為伴,生不如死。」

「哼,典型的傭兵理論。」娜喵思補充一句,「野蠻。」

「我本來就是一個傭兵。」少年沒有睜眼。

「但我卻覺得,」娜喵思聲音變輕柔了一些,「真正的你,並不像你表現的這麽心狠。」

少年沒有接話。

「綿綿糖是什麽東西。」他問。

「這你都不知道?就是那種白色的軟軟的糖,很甜的。」娜喵思眼睛亮了起來。

「那個是綿糖。」

「對啊,」娜喵思笑,「但綿綿糖聽起來更可愛啊。」

「喵~」綿綿糖翻身一滾,就掉進少年的懷裏,他仍閉著眼,似乎並不反感。

綿綿糖的鼻子是三角形,粉透透的、小小的,它四處好奇地嗅著,捆綁在少年左前臂的一圈圈繃帶引起了它的注意。

它伸出一隻肉嘟嘟的小爪子,想去摸一下。

棕色的馬一下子人立而起!

澤爾單臂緊緊地抓住韁繩!

「喵!」綿綿糖發出慘厲的叫聲,全身白毛倒立,它猛地朝後一跳,然後又跳了幾跳,躥回自己主人的背後。

「……你嚇到綿綿糖了。」娜喵思逞強道,她自己受到的驚嚇一點都不比綿綿糖少。

剛才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是一頭打盹的老虎醒了過來!

「不要碰這裏。」睜開眼的少年警告道。

綿綿糖的小腦袋畏畏縮縮地從背後探出來,好像明白自己做了什麽錯事。

澤爾也不禁扭過頭看著少年。

那一對漆黑的眼睛在黑夜裏格外的嚇人。

黑目。

長槍。

惡虎般的氣度。

這些符號終於在澤爾腦海中勾勒出近幾個月來在鐵蹄礦場傳得邪門的那個身影。

那人的名號就像是死神的別稱。

「你就是那個殺……」澤爾的聲音有些顫抖。

「哈雷。」少年說,「是我的名字。至於外號,看來你已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