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話 白貓與姑娘(四)

蠟燭。

好多的蠟燭,分布在金粉與銀粉繪製的直線與弧線的節點上。

像是一根根從地裏冒出來的手指,「指尖」是橘色的焰。

可這個地方仍是不夠亮堂,金銀兩色的線條嚴格按照某種神秘的規則交匯成一個錯綜複雜的圓形圖形。

那就像是一個徑達一米的「光之結界」,將燭火鎖在界內,而邊緣外則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界」的中心,盤腿坐著一個老女人,仿佛一尊靜坐了數百年的佝僂幹屍。

而她的長發卻是鮮活的,歲月將其塗抹成蒼古的銀,像是高山流下的溪水,拖在身後的地麵朝四處蜿蜒發散。

一條精壯的胳膊穿破了結界,從黑暗中伸在她的麵前。

如枯枝般的雙手摸準了那條胳膊手腕的位置,然後用內側繪有奇怪符文的繃帶,一圈一圈地纏了上去。

「記住『契約』的代價。」她的聲音比她的麵貌還要蒼老,黑色布條蒙住了她的雙眼,一根金色的線橫向分割了她的額頭。「它鎖住了你的憤怒,而你擁有『釋放』的權利。」

「每解開一次,便會燃掉半指長。」老女人的動作很慢,很慢。

「等它完全燒光時,」繃帶纏到了肘部,「你就會變成一頭徹頭徹尾的野獸,再也無法變回為人。」

「永世為獸。」

老女人的話熄滅了所有蠟燭,黑暗吞噬一切。

哈雷醒了。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左臂。

不遠處的篝火發出啪啦啪啦的輕響。

自從離開了鐵蹄礦場,他們一整個白天都在趕路,在新的夜晚降臨時,娜喵思強烈要求露營休息,理由是澤爾沒有逃犯的經驗,無法適應疲勞度如此高的日夜兼程。

澤爾說自己還能堅持。

「不,你需要休息。」娜喵思認真地看著他,口吻不容妥協。

澤爾點點頭。

於是他們便在樹林中選中了一塊大岩石,在它背風的那一麵,搭起了篝火。

娜喵思把馬拴在樹上,她負責去溪邊取水,而哈雷則赤手空拳鑽進了灌木林,等他回來的時候,手裏拎著五隻肥兔。

「你就不能殺狐狸嗎?」娜喵思不滿。

哈雷沒有理她,自顧地將五根樹枝削尖,然後再將兔子一頭一頭地放血扒皮,取出內髒。

娜喵思看著他直皺眉。

樹枝將整隻兔子貫穿,尖銳的那一頭插進靠近篝火的地裏。

哈雷不時地轉動一下木枝,讓兔子受熱更均勻。

亮瑩瑩地油脂從兔肉的表麵慢慢地滲出,然後朝下滾落,滴到火裏發出滋滋的聲響,肉香彌漫。

娜喵思咽了一下口水。

當兔肉烤炙到褐紅透著金黃,那是烤肉最美的顏色,哈雷從腰間掏出一個小布包,捏起一小撮裏麵的晶體粉末,細細均勻地灑在肉的表麵。

「沒想到你一個傭兵居然隨身帶著鹽巴。」娜喵思意外,她看一眼哈雷,看一眼烤好了的兔肉。

「吃?」哈雷拔起來一根。

娜喵思直點頭。

「但這不是狐狸。」哈雷說。

「哦哦哦,狐狸太瘦了,不好吃。」娜喵思從哈雷奪過樹枝,撕下一根兔腿,「嘶,燙燙燙。」

她吹了吹,咬下第二口。

「好吃。」她說,「沒想你還挺會烤肉的嘛,我覺得你跟我弟弟會聊到一塊。」

哈雷沒有理她,又拔起一根兔子,遞給了澤爾。

澤爾說了一聲謝謝接到手中,他隻有左手可以用,所以他隻能用嘴直接啃肉。

好香!

這大概是澤爾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烤兔子,外皮像是抹了一層麥芽糖般脆脆的,而肉則鮮嫩的恰到好處,但最過癮之處,則是一口咬在油脂飽滿的部位,濃鬱的香在嘴裏爆開,一路順著喉嚨蔓延到肚子裏。

澤爾狼吞虎咽根本停不下口,但娜喵思比他吃得還快。

「再給我一隻,好不好?」她對哈雷說。

「我自己要吃三隻。」哈雷沒有看她,把啃幹淨的骨頭丟進篝火裏。

「那就分我半隻嘛,你瞧,我還有綿綿糖要喂。」她可憐巴巴地看著哈雷,她抓起哈雷的右手,拽了拽,「就再給半隻。」

「喵~」綿綿糖從兔骨頭中抬起頭,朝著哈雷叫。

哈雷懶得跟這一對主仆廢話,拔起新的樹枝遞給娜喵思。

「你真好……」這句話後半句的音節連同兔肉一起被娜喵思嚼碎了咽下了喉嚨。而綿綿糖則乖乖地趴在哈雷的腳邊,小口小口地啃著娜喵思扔下來一根新兔腿。

一隻兔子的肉,無法填飽一個常年勞作的成年人。

但澤爾卻不好意思再開口,他準備多喝一點水。

「拿去。」哈雷拔最後一隻兔子遞給他,「逃命會讓人感到格外的饑餓。」

澤爾想拒絕,但他不敢直視那雙漆黑的瞳孔,於是還是接下了。

哈雷站起了身。

「你去哪?」娜喵思嚼著肉,口齒不清的問。

哈雷沒吭聲,他的身影沒入灌木叢中,之後,他跳上了周圍最高的那棵樹的頂端。

他眺望幾個不同的方向,沒有異常。

「晚上不用守夜。」他回來的時候說。

「這怎麽行!」娜喵思說,「我就說你是外行,雖然烤肉很好吃,但是你的警惕心太差了,我們可是剛剛幹了一票大的,肯定會有追兵,怎麽能不守夜。虧你還是一個傭兵。」

「那你守。」哈雷抱著黑獄坐在一棵樹下,閉上了眼。

「哼,一點都沒有紳士風度。」娜喵思撇嘴。

「我來守夜。」澤爾說。

「不,你趕了一天車了,需要休息。」娜喵思拍了拍自己的火銃,「讓我來,我可是專業的。」

她走到車篷,從裏麵翻出來幾張毛毯,鋪在地上一張,扔給澤爾一張,手裏還剩兩張,「討厭鬼,想要暖和的毯子嗎?求我,我就給你。」

「我說過,隻有你的廢話才會引來追兵。」哈雷閉著眼。

「凍死你!」娜喵思氣呼呼地坐下,把她的紋咒火銃放在腳邊,用毛毯裹住窄小的雙肩,她偷偷去瞧哈雷,然後還是使勁將最後一張毛毯扔了過去。

但毛毯被槍鋒接住了,兜了一圈,又給甩了回來,直接蓋在了娜喵思的頭上。

女人把自己的腦袋扒拉出來,叫道:「真是不知好歹,追兵來了我決不會叫醒你,讓他們抓你回去,逼你挖金子挖到死。」

那簡直就是極刑!澤爾大概就像娜喵思說的一樣,實在是太累了,所以他幾乎是一倒地,就立馬睡著過去。

而大概五分鍾之後,哈雷聽到娜喵思平緩的呼吸聲,她也睡著了。

真是專業。

他心中說,決定自己也小憩一下。

他說不用守夜,當然不是大話,他的聽力,就是最好的警戒線。

他睡了過去。

夢見了以前的事。

然後,他醒了。

不是因為夢的內容。

而是因為他聽到了幾乎無法被人類聽到的腳步聲。

嗯,這才是專業的。

一個人影,靜悄悄地蹲在娜喵思背後的大岩石之上。

雙手握著一對不反光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