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話 秋已至(三)

「你有老婆?」哈雷詫異。

如果說世界上有十種男人不配有老婆的話,貝奧絕對是其中之一。

放浪、風流、舉止怪誕、明明就是一個玩世不恭、玩弄女人的人渣,怎麽可能配有老婆?

但他不僅有,而且還是一個溫柔得體的大美人,仿佛在她麵前說句髒話都是罪過。

「喂,你是耳朵被砍掉了,還是腦子被震壞了?」貝奧嚷道,「沒聽到說的是『未婚妻』嗎?未婚妻,懂不懂,就是她想嫁給我,但是我不願意娶。」

「那,尊敬的、高貴的貝奧·堡壘大人。」美拉微笑道,「您晚上還想吃飯嗎?」

「不吃。」

「那行,我會吩咐下去,讓廚師長阿吉不必料理烤豬頸肉了。從鐵舌城運來的香料今早進了廚房,新的一批迷迭香號稱曬足了三個夏天,罐子都遮不住它的香氣。」

「豬頸肉與鐵舌城的迷迭香是絕配啊,放在炭火上慢慢烤,隻用翻麵兩次,最後撒上細細白白的一小抹海鹽,味道就出來了。我要吃!」

「說句好聽的。」

「尊敬的、高貴的、典雅的艾斯達美拉·佛旦小姐,您乃是十城,不,是三大國最美麗善良的淑女。最高明的宮廷畫師在勾勒您的美貌時,會悔恨自己學藝不精。最伶俐的吟遊詩人在歌頌您的善良時,會懊惱自己笨嘴拙舌。所以,請不要讓一個可憐之人挨餓。」

「看你實話實說的份上。原諒你了。」美拉似乎很滿意,「來,先把這些東西吃了。」

「你先等我吃完,我們再繼續聊。」貝奧一句話就把哈雷晾在了一邊。

美拉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喂貝奧,她專注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直到看他咽下去,才會用叉子遞出下一塊肉。

這大概是哈雷有史以來見過的貝奧最安靜的時刻,他的目光停留在美拉的側臉,深邃而又平靜,就像是一個被馴服的大男孩,兩人不時會四目交觸,美拉雖然從未躲閃,但臉頰慢慢泛起一絲紅暈。

哈雷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多餘過,他甚至想起身告別,但在那之前,貝奧已經吃完了。

美拉用餐巾把貝奧的嘴角擦幹淨,然後向哈雷致歉,「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不會。」哈雷趕忙又站了起來。

「我出去了,你們繼續聊,請不要太拘束,我會吩咐侍女端蜜水來。」

「我不渴。」哈雷說。

「喂,給這小子送一杯井水就好,這小子不愛喝甜的,怪得很。」貝奧說。

美拉嗔怪地瞪了貝奧一眼,又對哈雷展露一個略顯曖昧的笑容,「一直以來,舍妹都承蒙你的關照,還請繼續跟她做朋友吧,雖然她有些小驕傲。」說完,她離開了房間。

「她……妹妹,我認識?」哈雷問貝奧。

「如果你說你不認識一個叫雅爾薇蒂的姑娘,那我也不知道她在說誰。」

「原來她倆是姐妹。」

「你果然對佛旦家族沒什麽了解。第三主城落馬城有兩樣東西最美,一是鮮紅如血的夏日紅,二是佛旦家的女兒。」

「那你既然有這麽美的未婚妻,為什麽還在外麵跟別的女人鬼混?」

「你會因為喜歡吃烤牛排,就放棄鮮魚生切嗎?博愛是無罪的。」

哈雷明明知道這是歪理,卻一時無法反駁。

「不得不承認,美拉是個棒極了的女人,不幸的是,她對我未必是真的喜歡。半個月前,她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可一年後,我們會生一個兒子。」

「你怎麽知道是兒子?」

「因為她必須生兒子,這也是佛旦家的女兒嫁過來最大的意義。」

哈雷不明白,可他不明白的地方太多,索性就一起問了:「你明明是王爵次子,為什麽會當一名黃袍子?」

「因為我是王爵次子。」貝奧苦笑,「我本想成為一頭獨行狼,孤獨死去。但我的血液就是我天生的項圈,摘不掉。哈雷,你有兄弟嗎?」

「沒有。」

「真好。」貝奧說,「你避免了世間一大痛苦。」

「那你的傷?」

「沒問題的。最多一個周就能下地,至於這雙手,怕是三四年內無法握住東西。不過,好在我可以用腳。就算臭,美拉也要忍著。」貝奧得意地笑出了聲,「對了,幫我謝謝雪茉·希格約特,她的手藝真的很好。最後,感激你來看我。」

「我……」哈雷這行除了看望貝奧,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讓這位王爵次子幫他介紹一位高級鍛兵師。

「你不要開口。」貝奧說,「我不瞎不蠢,一進門我就看見了你背後的匣子,我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但我故意不提,是不想讓『死亡判決書』從我口中說出。」

「你已經說了。」哈雷站起身往外走。

「對不起。」貝奧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沒事,我和它都沒有怪你。」哈雷沒有回頭,直接離開了房間。

走出銅城堡,哈雷不知該去往何處。

他不想回夢翼號,那裏肯定是一團糟。

他背著長木匣漫無目的地走,走著走著,竟走到了櫻紅小館。這裏已經停業,幾天未見就已經露出一片殘破的模樣。

哈雷繞到後麵去,被他撞開的大洞依然在,他走了進去。

一株夕梔花都沒有剩,遍地狼藉,地表被一道又一道深邃的溝壑撕裂的殘破不堪。

他走到一個牆邊前,把長匣子取到懷裏,抱著膝蓋坐了下來,正對著當日他與弗瑞最後一擊的方向。

突擊者是哈雷的朋友、伴隨哈雷出生入死的戰友。

以及……是他和父親最後的關聯。

十六歲的少年突然與父親分離,獨身一人麵對整個世界。

短短兩個多月,卻經曆過數次生死難關。

說他不想自己的父親,那是假的。

十六歲。

再堅強。

真的,還是隻一個孩子。

從小到大,他沒有見過母親,如今連突擊者也斷了。

這像是一個征兆——這輩子都無法再見到父親了。

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他自己。

「你在這。」有人走了過來。

這個時候,誰會來這?

哈雷沒有抬頭,銀發的少女在他的身邊坐下。

「想哭嗎?」她問,「這沒人會看見。」

「我隻流血。」少年倔強。

少女沒有說話,輕輕地把頭靠在少年的肩膀。

像一隻溫順的貓。

她不知道這個動作有何含義,但是她總看到別的少年少女這樣坐著,兩個人似乎就會很開心。

她懂得太少。

少到從不會安慰人,但她想讓哈雷開心。

秋風細細地吹,涼涼地飛。

一個不善言辭的黑發少年,和一個少言寡語的銀發少女,就這麽靜靜的坐著,時間仿佛都因此而凝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稍微有些暗了。

陰影投在兩人的頭頂。

但,那卻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雖然,打擾你們不好意思。」雙色瞳的少年抱歉道,「但我想到有個地方能讓突擊者複生。」

「什麽地方!」黑發少年猛地抬起來頭。

「地火之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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