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話 秋已至（一）
八月十五日，淩晨。巨龍現身於銅門城上空。
狩獵人與「家徽旗」及時集結，用紋咒弩炮成功驅趕。
——以上，是三天來銅門城最勁爆的消息。
有聲音說：「那是一頭火龍，它的鱗片像楓葉一樣紅。」
有聲音說：「不不，那是一頭黑龍，我看得清清楚楚，從頭到尾比銅溪大街還要長。」
有聲音唱了反調：「我怎麽覺得，那是一艘紋咒飛行艇呢？」
「胡說！你根本什麽都沒有看到！」
「那絕對是一頭龍！如果是紋咒飛行艇，何必使用紋咒弩炮？」
前兩個聲音聲勢浩大、有理有據，把第三個聲音踩在腳下。於是第三個聲音消失了，當然也不會再有第四個、第五個聲音了。
它應該消失，不得不消失。
畢竟，人從來隻相信自己願意聽的故事，一頭巨龍比紋咒飛行艇更加傳奇、也更加的浪漫。
當對他人提起此事時——
「那一晚，我看到一頭龍，在我們的上空盤旋飛舞。」
「哇！」
以及——
「那一晚，我看到一艘紋咒飛行艇，飛進了我們城裏。」
「哦。」
如果是你，你選哪個版本？
而對舊銅區與輕羽區來說，那一晚在「龍」出現之前，還發出了更大的動靜。
遊騎兵與赤蹄團雙方對壘，櫻紅小館地震轟鳴牆倒如山。
但沒有一個聲音提到這些奇怪之事，一丁點的聲音都沒有。
夢翼號後身大街上的深坑、櫻紅小館背後過道的碎磚，都是實實在在的土石，在居民眼中卻好似空氣，透明的。
他們當然不會在一夜之間全部變成盲人，隻是變成了「啞巴」。
自古以來，讓人緘默最有效的手段有兩個——金刀與鐵刀。
大家都知道選哪個。
銅門城連環殺人案，終於也在那天晚上結案了，貴族們得到了結果，卻都識趣地沒有追問凶手，皆大歡喜。
於是，那一夜，所有的事情，最終變成五頁報告，裝進牛皮袋裏，澆上蠟泥封口，戳上「絕密」。
報告共有三份，一份存於銅門堡、一份存於遊騎兵學院，一份以最快的速度送至帝都人皇城。
十五號天亮之後，全城開始下雨，一陣接著一陣，足足下了三天。
雨水澆滅酷夏，涼意沁透大地。
當一個無風的清晨，陽光照在梧桐樹上，金光絢爛。
人們一下子意識到，秋天竟然來了。
哈雷就是在這樣一個清晨醒來的。
不算熟悉的房間、不曾睡過的床，人倒算是熟人。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現在下床。」基拉依門而站，手中端著一個杯子，冒著熱氣。
「隊長還活著麽？」哈雷問。
「我跟別人賭你醒來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麽，『我在哪？』一賠五，『我還活著？』一賠十，但沒想到你讓我這個莊家一下子賠個精光，你們的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
「到底是否活著！」哈雷又問。
「你賭他是生是死？」
哈雷掀開被子跳下床，胸口卻疼的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算了，不逗你了，你敬愛的隊長大人被搶救回來了。現在人在銅門堡修養。反倒是你，如果你的傷口開裂了，雪茉大概會殺了我。」基拉變出一張卡牌，向下一劃，哈雷上半身包裹的繃帶就撕開了一道縫，哈雷幾下就把繃帶全部扯了下來。
然而他意外了一下。
自從飲下三瓶覺醒之血，他的體質就變得與眾不同。仿佛「不死身」一般，傷口愈合的能力強到讓人無法置信，不管受了多重的傷，身上就沒有再添加過新的傷疤。
但此刻，一道鮮亮的傷疤從他左肩膀貫穿到右腹，線條直的好似用尺子比著劃的。
「你能活下來，是奇跡。」基拉說，「不僅是你的，也是雪茉的，你該好好謝她。」
「謝謝你，基拉，你如此照顧我。」
「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穿上新軍服，薩迦大師在等你。」
「我的槍呢？」
「在鐵指大師那裏。」
這位鐵指大師是一個說話慢悠悠的老頭子，哈雷周六上午的「武器與防具的維護技巧」就是這位大師的課，他是黎明利刃裏高級的鑄兵師。
不詳之感籠上心頭。
「突擊者怎麽了？」
「斷了。鐵指大師正在修複。但你放心，應該能修好。」
高大的黑袍老人坐在辦公桌後，哈雷與基拉的報道，讓他難得的咧嘴笑了一下。
他讓哈雷簽了一份最高級別的保密協議，讓他許諾不會將十四號那晚之事告訴任何人，包括狩獵人學院朱莉婭狗耳柯文以及紋咒師學院的伊芙。
「凡是泄露軍事機密之人，將會被送上軍事法庭。所以，切記謹慎言辭。」薩迦大師說道，然後示意讓基拉先退下，似乎有什麽話要單獨對哈雷說。
可當房間裏隻剩兩個人的時候，老人遲遲沒有說話。
薩迦大師又讀了兩份報告，才開口道：「我的兒子並沒有成為優秀軍人的天賦，他平庸之極，小的時候，我常罵他是廢物。他的母親則總護著他，而這也是他越來越廢物的原因。他十六歲時，暗中拜托我的手下從軍部偷出三瓶覺醒之血。他想借此改變命運，他想在他的父親麵前證明自己價值。」
「後來，他爆體而死。他的母親也離開了我。他真是太愚蠢了，這世上怎麽會有人飲下三瓶覺醒之血而不死？」
「但顯然，錯的是我。你不僅活了下來，還獲得了意外的力量。命運是多麽的不公平，既然你活著，我的兒子也不該死。如果他還活著，現在應該比你大五歲，正是仕途一片大好的時候。」
「所以，作為一個父親，我是無法原諒你的。但是作為遊騎兵學院的院長，我不得不說，哈雷，你這一次做的漂亮。作為獎勵，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不管是加入黑刃四騎，還是將來在軍部謀求高職。」
「我已經不需要了。」哈雷說。
「你先不用急於拒絕。回去再好好想想，在第一學年結束前，任何時間你都可以來兌換獎勵……」薩迦大師讓哈雷退下，臨出門前，老人補充了一句：「你這次沒死，我很高興。」
基拉在門口等著哈雷，問薩迦大師是否刁難他，哈雷隻是搖了搖頭。
他們一起去了鐵指大師的鍛兵坊，一進門，哈雷就看到了自己的突擊者躺在工作台上。
本是長長的一杆槍，如今斜著斷成兩根，剖麵銳角如刺。
他的手撫過槍杆，有些顫抖。
「鐵指大師，我的槍什麽時候能修好？」
那個不高而粗壯的老頭子，砸吧著細杆的長煙鬥，白煙從他的鼻孔緩緩冒出來。
「修不好了。」他說。
「？」哈雷以為自己聽錯了。
「修不好了。」鐵指大師把煙灰磕掉。
「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