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話 遊走於樹林
一群在池邊飲水的羚羊被輪胎顛簸的聲音驚擾，瞪大圓眼扭頭看去，隻見一輛黑色的鋼鐵猛獸開到崖邊，又拐了一個彎開了下去。
駕駛室裏隻有武禪自己，一個小時前，他放棄了讓斬鬼人上車。
說話這種事情，特別講究場合。
在臥室。
男的說：“我要弄死你。”
女的害羞一笑：“求弄。”
這是調情。
在舊城。
一人瞪著大眼說：“我要弄死你。”
另一人把眼睛瞪得更大，甚至還挺著脖子往前湊，一臉不服：“你弄！你弄！”
這是叫板。
至於斬鬼人看著連血族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武禪，眼神卻像是在看一個被汙染的垃圾，全身透著一股眾人皆髒唯我潔癖的勁兒。
這是腦子有坑，得治。
武禪留下一句你們斬鬼人不受人待見，全是自己作的，然後升起車窗踩下油門遠遠開走了。
武禪是跟著入口處的車輪痕跡進入了目前的這片區域。一進來就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收音機裏蘇筱悠的新歌被刺耳的電流雜音取代。路麵糟糕的情況陡然加劇，仿佛經曆過一場隕石雨的襲擊，公路多處斷裂，下塌上翹，拱起一座又一座的小斷崖。公路兩邊已變成森林，數人合抱粗的高樹用寬闊茂密的枝葉把陽光遮地嚴嚴實實。藤蔓密密麻麻的縫隙間露出零星不和諧的水泥色，曾經的高樓大廈如今已是廢墟殘骸，像是一片被綠色寄生體抽幹生命力的石巨人的墳場。
他在這片區域已行駛了一個小時，全靠車轍來認路。想在舊城探寶，學會辨認車轍是必修課。萍水相逢的車轍是最樂於助人的探路者。但隨著路況越來越糟，車轍越來越難以辨認，淩亂得仿佛有好幾支隊伍在這裏兜圈子。
武禪順著最清晰的車轍往前開，清晰程度顯示這支車隊領先武禪不會超過兩個小時。裝甲貨車小心地又繞過一個斷崖的邊緣，道路被樹木壓得越來越窄，車越來越難開，半人高的野草被車胎碾倒，說明這裏之前沒車來過，但武禪的直覺表示前麵的車隊走的就是這條路。樹木的枝條像是一根根鞭子抽在擋風玻璃上。沒過多久，綠葉完全遮住了武禪的視線，他踩下刹車。
武禪的超能力是沒人能在他的BGM裏戰勝他，但不代表他突然掉進看不見的深坑裏也摔不死。
他下車，拔刀出鞘，斬斷車頭前的樹枝，橫刀掃向野草，揚起一蓬蓬青色細雨，微酸的草汁味彌漫開來。他的腳步驚動了草叢裏的什麽東西。一道翠影猛然朝武禪臉上跳了過來，被他甩手一刀斬成兩半，綠色膿液濺出去兩米遠，彈得草尖亂顫。
那竟是一隻野兔大小的碧綠蝗蟲，咀嚼式口器凶狠地長著根根倒刺。炸酥的蝗蟲吃起來是嘎嘣脆的肉香，俗語說三個蝗蟲一盤菜，但這隻蝗蟲自己就能頂三盤菜，能長到這個體型的蝗蟲，恐怕不是以植物為食。
武禪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前方樹木層層疊疊，別說裝甲貨車過不去，就是普通皮卡都難以穿過。
車隊竟憑空消失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武禪的直覺有誤。
武禪使勁往後倒車，視野開闊後，換個方向繼續開。
二十分鍾後，他又一次開進了森林深處，繼續倒車換方向。當他第三次開進森林深處，並試圖倒車時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每條岔路的盡頭已經被一大片森林堵死，而且，他迷路了。
武禪暫時停住車。
舊城被森林覆蓋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為什麽這裏會有這麽多森林。
這座編號X110305的舊城，按照災前世界的定義是縣級市，城市建設和規模都弱於其隸屬的D1103舊城。X110305舊城被五座E級新城以及D066、D067、D068這三座新城包圍，一天半的時間就可以走一個來回。城市裏的資源早已被資源回收隊回收得差不多了，所以X110305舊城的意義更多的是一條通往D1103舊城的必經之路。
既然是路，就意味著被人反複通行。森林可以長得茂盛，但沒有理由會被允許恣意生長到成為堵住路的障礙。
區域入口處隻進不出的車轍顯示一個上午的時間至少有七八支車隊開了進來，並沒有車開出去。
武禪每條岔路都試過了，如果其他車隊被困，那麽早該相遇。
除非，這裏藏著有武禪尚未發現的地下通道。
又或者，他們被幹掉了。
資源回收隊之間的相互殘殺是家常便飯，舊城是法外之地，一切以武力說話。同一座新城的資源回收隊之間或許還有點交情，可一旦見到其他新城的資源回收隊，那就沒有必要手下留情。
可是，又有誰能悄然無聲的幹掉這麽多車隊，屍體和車又是怎麽被處理的？
森林本身，便是最大的嫌疑犯。
想到悄然無息，武禪才突然意識到這森林真的靜的出奇，除了釋能發動機的聲響，竟沒有其他聲音。
武禪關閉釋能發動機，整個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靜到可以聽到他自己的心跳。
“刺——啦——”
車載對講機突然發出聲音。
有人在掃描武禪的對講機的頻率。
“刺——救——刺刺啦啦——”
“救救——刺——啦——”
武禪拿起對講機。
“你在什麽位置。”
“刺啦——刺啦——”
“你在什麽位置。”武禪重複。
“地——刺啦——”
“刺啦——下——”
“你——刺啦——腳下——刺刺啦啦——”
武禪的腳下？
武禪取來凶豹，用力朝下戳，槊杆沒入一半，得到了堅硬的反饋，土下麵有東西。
難道是……
武禪拎著凶豹到處亂戳，兜了一個接近兩百米的圈子，突然毫不費力地將一片草地一刺到底。武禪撥開草叢，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大坑的邊緣上，坑底是一個帶有台階通往地底深處的斜坡。
武禪沒想到，這裏竟真的存在一個地鐵站入口，他所站位置正是站牌的上方。
不知什麽原因越深的地方草長得越高，甚至冒過了站牌，於是從表麵看起來草地幾乎是平的。而且這些野草韌性十足，武禪隻要一鬆開它們，立馬就彈回原型，這就是為什麽這片草地既能遮蓋地鐵站入口，又能清除有人通過的痕跡。
對於地鐵的了解，武禪源自於曆史課——地鐵是災前人類發明出的一種猶如蚯蚓般可以在地下空間快速移動的交通工具，目前A級新城仿造了幾條較短的地鐵。
那些車隊原來不是憑空消失，而是真的駛進了地下空間。看來，這條地鐵通道能直通D1103舊城。
可是，下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發出求救信號的又是誰？
武禪上車，破開草浪斜著潛進地鐵站，樓梯沒有對裝甲貨車產生顛簸。地下空間黑漆漆的，挑高太低顯得格外壓抑，車頂幾乎要蹭到天花板。檢票閘機早已不見，武禪開車進入更深一層。本來那個樓梯通道容不下裝甲貨車，但被別的貨車事先撐寬了。
車來到最底層，明明仍是黑暗之中卻讓武禪感到豁然開朗，因為地底空間變高，消除了車頂的壓抑感，武禪第一次看到地鐵軌道的實物。
“救——救救——我——”
對講機發出聲音，比地麵上清晰許多。
“你在哪？”
武禪問。
“求求你——”
武禪降下車窗，微微探頭，聽到求救人的聲音就在前方不遠。
武禪慢慢開車前進，看到前方一堵黑牆麵前停著一輛皮卡，男人站在車外，把對講機從駕駛室扯了出來。
“救救我。”
貨車的燈照在他的臉上，竟讓他沒有任何反應。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人，他看到武禪的貨車慢慢駛來時，早就激動的衝上來。
這是資源回收隊埋下的陷阱？
不對。
不是這個男人不想衝過來，而是他做不到。
一根管子狀的刺從身後的黑牆上延伸下來，貫穿了他的天靈蓋，控製了他的身體！
他極度痛苦卻做不出表情。
“求求你……殺死我……”
黑牆突然蠕動起來，黏土般把他吞了進去。兩秒後，牆麵上頂出他的腦袋，他在用力掙脫，麵部輪廓被勒地清晰卻始終撐不碎最後一層黑膜。
嘭嘭嘭。
又有七八個人頭在黑牆頂了出來與這顆腦袋連成一串，爭先恐後地要掙脫牆體。
那個根本不是什麽黑牆。
而是一頭由九個人頭組成背脊的巨型毒蟲！
百足級煞妖。
倀鬼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