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雨夜之蓮
十年前，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年僅五歲的小海獨自蹲在路邊的屋簷下瑟瑟發抖，他已經整整一天沒吃飯了，又冷又餓，鞋子也跑丟了，小小的腳上滿是擦傷，很疼，卻比不上心中的恐懼和無助。
本來他是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一家三口手牽著手有說有笑很開心很幸福，可是這份幸福卻像是摔落在地的玻璃杯似的被徹底打碎。
在他殘留的模糊記憶中，好像突然有什麽怪獸撲了出來，爸爸媽媽為了給他爭取逃跑的時間拚命擋住怪獸，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後來他才在新聞中得知，那是一起野生動物逃脫引發的惡性事件，他的爸爸媽媽很不幸成為了唯一的一對受害者。
“寶寶快跑啊，快跑！！！”耳邊回響起媽媽尖銳急促的喊聲，眼前浮現出那雙閃爍著慘綠光芒的可怕雙眸，屋簷下又冷又餓的小海忍不住抱著頭嗚嗚哭了起來。
“爸爸，媽媽，你們什麽時候來接我啊，我餓，我冷，我好想你們啊，嗚嗚……”眼淚鼻涕滴答滴答往下流，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
由於地理位置偏僻，再加上是風雨之夜，所以路上根本沒有行人，偶爾有車輛疾馳而過，也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牆根角落裏瑟縮成團嗚嗚哭泣的孩子，隻有那被高速氣流掀起的水浪，重重拍在那小小的人兒身上，帶來更多的寒冷和無助。
這一刻，年僅五歲的小海如同從整個世界巨畫上摘下的畫片，孤立存在於這片天地間，孤寂的漂流，渺無方向更不知盡頭。
也許，他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然而，就在小海的哭聲越來越弱，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時候，一件寬鬆溫暖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背上，衣服對他小小的身子而言很大，幾乎將他整個裹住，將雨水和寒冷都隔絕在外，讓他感覺到了媽媽懷抱一樣的溫暖。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迸發出最後的力量，驚喜的抬起頭喊道：“媽媽！”
他真的以為是媽媽出現了，真的以為溫暖來自媽媽的懷抱，可出現在眼前的不是媽媽，而是一位少女模樣的長發女子，她穿著典型的女仆裝，正彎下腰關切地看著他，因為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所以她的肩背很快被雨點浸透。
“小弟弟，你為什麽一個人蹲在這裏啊？迷路了嗎？告訴我地址我送你回去吧。”少女用很溫柔的聲音問。
“你不是媽媽，我要媽媽，嗚嗚……”小海登時憋著嘴又哭了出來。
“別哭別哭，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好嗎？你的媽媽呢？”少女登時急了，連忙蹲下來幫他擦眼淚。
“媽媽被綠眼睛怪物叼走了，爸爸也被叼走了，他們讓我在這裏等，可我等了一天，他們也沒回來……”小海抽噎了好一會才斷斷續續作出回答。
少女一聽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白天的新聞中已經報道過，由於野生動物襲擊，一對夫婦不幸身亡，餐廳的工作人員和顧客都在討論這對不幸的夫婦，並為他們可能存在的孩子感到痛心。
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到遇難夫婦的孩子，看著這個可憐兮兮無助彷徨瑟縮在裏風雨之夜的角落裏哭泣的小男孩，她就感覺心中陣陣抽痛，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狂湧而出，讓她做出了一個改變她一生的決定。
“寶寶不哭，我來做你的媽媽好不好？”少女改變了稱呼，她記得人類經常這樣稱呼自己的孩子。
小海突然不哭了，他抬起頭，用哭紅的眼睛呆呆望著少女，望著她那溫暖的笑容，恍惚間這容顏這笑容真的變成了自己的媽媽，仿佛真的是媽媽在對他說：“寶寶，媽媽來接你了，我們回家吧！”
“媽媽！”小海從寬鬆溫暖的外套中撲進少女懷中，毫無顧忌放聲大哭，將心中的恐懼和彷徨全都發泄了出來。
“嗯，寶寶不怕，媽媽就在這裏，再也不離開你了好不好？”少女抱著小海，輕輕拍著他的背。
“恩恩……”小海使勁點頭將眼淚鼻涕都蹭在了少女衣服上，對此少女絲毫沒有介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聲漸漸收斂，小海吸著紅紅的鼻子，擦了擦紅腫的眼睛低下頭：“姐姐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我要在這裏等媽媽。”
小海的反應出乎少女預料，少女取出紙巾輕輕幫他擦幹鼻涕和眼淚，摸了摸他的小臉笑道：“那這樣吧，你先跟姐姐回家，姐姐幫你找媽媽，在找到之前，姐姐就是你的媽媽，好不好？”
小海看了看周圍漆黑的夜色和寒冷的風雨，再看看少女溫柔的笑容，終於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叫蓮，你叫什麽？”少女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就和這個名字一樣，她真的像是雨夜中盛開的美麗蓮花。
“我，我叫林海。”小海的聲音有些靦腆。
“好啦，小海小朋友，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寶寶啦，跟媽媽回家吧！”蓮微笑著將手伸到小海麵前。
家這個字眼，此時此刻在風雨寒夜的背景下竟然顯得如此溫暖，就像黑暗中的一團光，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抓住，再也不鬆開。
於是，小海將小小的手放在了名為蓮的少女手中，一大一小兩道聲影，手牽著手穿過黑暗雨夜走向光明。
蓮不是人類，而是附近餐廳定製的機械女仆，由於機器人一次的投入比較高，所以她能得到的薪酬非常微薄，甚至可以說少得可憐，相反卻要付出遠超人類員工的勞動時間。
這就是公共服務類機器人和傳承類相比最大的弱勢，傳承類機器人得到法律承認，能夠合法繼承之前的一切權利和地位，也廣泛被大眾所認可，可以說和之前的人類身份毫無區別。
而公共服務類機器人則沒有什麽明文規定的權利，他們被定義為私有物品，擁有自己的主人，如果遇到寬厚善良的主人境遇會好些，如果遇到尖刻暴力的主人境遇會很可憐。
不過幸好在大量社會聲音的要求下，公共服務類機器人擁有一條基本權利，那就是當遭到極度不公正待遇的時候，可以要求得到保護更換主人，隻要確認情況屬實，幾乎都會滿足機器人的要求。
蓮就是這樣一台公共服務類機械女仆，專門負責餐廳客人的點餐送餐，餐廳幾點開門她就得幾點上班，餐廳開到半夜她就得熬到半夜，可謂將機器人不用睡覺的價值利用的淋漓盡致。
當天夜裏，蓮偷偷將小海帶回了已經關門的餐廳，背著老板悄悄在後廚開火，燒水給小海洗了個熱水澡驅寒後，利用沒用完的食材做了一碗美味的海膽炒飯，又用剩下的幾個水果榨了一杯果汁。
小海餓了一天可謂饑腸轆轆，將整整一大碗海膽炒飯吃的幹幹淨淨，差點將腦袋埋進去，最後再喝上一杯酸甜可口的果汁，登時感覺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而重新點亮他世界的正是蓮。
這一夜，蓮和小海是在餐廳中渡過的，小海在蓮溫暖的懷抱中睡得很沉很沉，睡夢中他呢喃著喊媽媽，於是蓮便笑著答應，輕輕拍著他的背，凝視著他可愛的睡顏，臉上寫滿了幸福。
這一刻，蓮真正體會到了活著的意義，本來她以為自己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做好機械女仆的本職工作，直到十年後被回收。
可直到現在，直到抱著懷中酣睡的小海她才發覺，自己錯了，真的錯了，她生命的意義不是機械地工作，而是以母親的身份，照顧懷中的孩子長大成人！
機械女仆，機械媽媽，兩個定位完全不同的角色，之間的界線於此刻模糊。
讓這條界線模糊的，是心嗎？
不幸的是，第二天清晨老板來的挺早，發現了蓮和小海，小氣的老板狠狠數落了蓮一頓，嚇得小海躲在蓮身後差點哭出來。
幸運的是，人心都是肉長的，聽了蓮的解釋，明白了小海就是那對遇難夫婦的孩子後，老板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揮揮手表示算了，並預支了蓮一年的工資，讓她出去租個地方住，前提是不能太遠，不能耽誤工作。
蓮大喜，給胖老板深深鞠了一躬，立刻請假出去找房子，雖然機械女仆一年的工資加起來還沒有正常工人三個月多，但租個房子應該不成問題，小些舊些都沒事，再小再舊她也有信心靠自己的雙手將其變成溫暖的家。
本著美好的願望和不高的要求，蓮找了好幾個地方後，終於在附近的小區找到了福伯。
福伯早些年就換了大房子，舊房子一直沒人住，也沒有租出去，就空在那裏落灰。
聽了蓮的訴求後，福伯當即拍板成交，後來得知蓮是機器人，小海是撿來的養子，不僅連租金都強行退了回來，還經常在生活中給予幫助。
對此蓮非常感動，有了這個小小的窩，她就能夠給小海一個溫暖的家，一個能夠讓兒子健康成長的地方。
於是，從此以後小海就和蓮生活在了一起，窗台上的守望，回家後的擁抱，還有一杯酸甜可口的果汁，就成了兩人生活節奏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