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最後的生日蛋糕
有時候，幸福就是如此簡單，或者說，幸福其實從來就沒有複雜過，它是世上最簡單也最單純的東西，隻要讓自己也簡單一點，就很容易找到，反之越複雜則距離幸福越遠。
然而，幸福不代表永恒，也許愛和思念可以永恒，但幸福不可能，因為生命是有極限的。
對於小海和蓮來說，這個極限是十年！
十個月前，持續了整整十年的幸福，終於在小海十五歲生日那天畫上句號。
那天，他特意逃學提前跑回家，隻為給養育了他十年的蓮一個驚喜，蓮給他做了十年飯，榨了十年果汁，今天他要為蓮做一次飯，榨一次果汁，以此回報蓮的養育之恩，雖然和蓮的付出相比，他所做的真的很微小，但他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
距離下班時間還早，按理說蓮不可能在家，畢竟蓮是個很認真勤懇的機器人，對餐廳的工作盡心盡責，從來不會翹班偷懶。
可是，當小海懷著激動的心情打開門，卻愕然發現蓮居然在家！
蓮默默地坐在桌旁咬著手指發呆，她的表情很奇怪，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在她麵前擺著一個不大卻很精致的生日蛋糕，上麵插著十五根蠟燭，蠟燭還沒有點燃。
“媽媽，你怎麽提前回來了？”小海試探著喚了一聲，看著那精致美味的蛋糕，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這種蛋糕隻有每年生日的時候蓮才會買，不是蓮舍不得，而是因為蓮很窮。
蓮辛苦攢下的錢都供給小海上學了，新時代的義務教育是免費的，但學習工具、中午在學校的午飯以及交通可不是免費的。
這些費用對於正常家庭來說或許不算什麽，但對於一個薪酬不高的機器人而言卻是一筆巨款，即便餐廳老板已經稍微調高了薪酬，蓮也必須竭盡全力才能負擔得起。
為了盡量給小海提供好的學習條件，讓小海在學校盡量吃的好一些，蓮從來沒有積蓄，甚至連飯都很少吃，每次晚飯都微笑著以“機器人吃飯會不消化”或者“媽媽已經在餐廳吃過了”為理由拒絕。
其實，認真來說，蓮有一筆錢，而且數目不小，隻不過不在她的賬戶上，而在小海的賬戶上。
這筆錢是野生動物公園對小海父母不幸遭遇的賠償，對於這筆錢，蓮認為是屬於小海的，她不想動，她知道自己會在小海十五歲的時候離開，對於一個沒有經濟來源卻還要繼續念書的孩子來說，這筆錢真的很重要，足以堅持到小海完成學業走進社會，到那時，即便她早已不在也可以放心了。
蓮被小海的呼喚驚醒，她換上笑容道：“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我……”小海本來想撒謊，可他記得蓮說過，說謊是不好的習慣，無論如何都要做個誠實的人，所以他還是選擇了坦白。
低著頭，小海已經準備接受蓮的責備，可誰料蓮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微笑著將他拉到桌旁坐下：“寶寶，今天是你的十五歲生日，媽媽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在此之前先吹蠟燭許願吃蛋糕，媽媽特意讓糕點師傅在上麵多加了我們兩呢。”
小海朝蛋糕上看去，驚訝發現蛋糕上的奶油花朵中間竟然用果醬畫著兩個人，畫風有點抽象，卻能看出是一個身著女仆裝的少女牽著一個小小的孩子，正是十年前他們在雨夜中相遇的畫麵。
十年，能夠抹去太多太多的東西，尤其對於一個正在成長的孩子更是如此。
小海的確忘記了很多，甚至連生生父母的模樣都變得模糊，可這幅畫麵即便過了十年卻依舊清晰如新，因為那一夜她從寒冷的雨夜角落裏撿起了他，成為了他的新媽媽，從此改變了他的一生。
“是我們兩！”小海指著蛋糕上的小人驚喜地說。
“是啊，是媽媽和寶寶相遇的那一天，來許願吹蠟燭吧，記住別將願望說出來哦，說出來就不靈了。”蓮拉上窗簾，將早已插好的十五根蠟燭一一點燃。
於是昏暗的屋子裏就隻有桌子這一小塊天地是亮的，幽幽閃動的燭光，將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甚至生物學差異比界還大的母子籠罩其中。
小海點點頭，雙手相扣閉上眼睛許願後，深吸氣一口將十五根蠟燭全部吹滅，他許的願望是“永遠和媽媽在一起，這個溫暖的家能永遠存在”，他不會說出來，因為說出來就真的不靈了。
“寶寶好厲害，從現在起你就正式十五歲了！”蓮拍了拍手拉開窗簾，重新讓陽光照進來，然後拿起塑料切刀開始切蛋糕。
或許是有心，亦或許是無意，切刀正好從兩個果醬小人的中間切過，將少女和孩子牽在一起的手徹底分開。
“媽媽！”小海大吃一驚，怎麽可以切斷嗎？即便隻是果醬畫也不可以啊！
蓮卻沒有停，一直將蛋糕切完才放下切刀，將印著果醬寶寶的蛋糕放在小海麵前的紙碟子裏，笑容變得有些牽強：“這個是寶寶，所以是寶寶的。”
“那媽媽呢？”小海指了指蛋糕上的果醬少女。
“這個當然是媽媽的，今天我們一起吃。”蓮將印有果醬少女的蛋糕放在自己麵前的紙碟子裏。
小海聞言登時大喜，將剛才的吃驚不解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忙不迭點頭道：“恩恩，我們一起吃！”
說完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吃的嘴角和鼻尖上都是奶油。
蓮伸手幫小海抹掉鼻尖上的奶油，小海舔舔嘴唇露出開心的笑容：“媽媽也快吃吧。”
蓮咬了一口蛋糕，那香甜的奶油讓她感覺整個世界都是甜的，這是她第一次吃蛋糕，當然也是最後一次，所以她品嚐的格外仔細格外用心。
“我說的沒錯吧，很好吃的。”小海將蓮的表情看在眼中，也伸手在蓮的鼻尖上摸了一下，不同的是，他不是抹去奶油，而是給蓮抹上奶油。
蓮笑了，並沒有在意小海的惡作劇，頂著鼻尖上的奶油頷首道：“很好吃，很甜！”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在笑，可兩行淚水卻順著蓮的臉頰淌了下來。
“媽媽你怎麽哭了？受欺負了嗎？誰欺負你了我去教訓他！”小海連忙放下蛋糕去擦蓮臉上的淚。
蓮擦幹眼淚，握住小海的手，依然在笑，語氣卻變得鄭重了許多：“媽媽沒有被欺負，媽媽隻是很高興能看著你長到這麽大，當年還是小小的暖暖的一團，現在卻已經是大孩子了。”
“再過一年我就成年了，就可以賺錢養活媽媽了，媽媽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小海用力握了握拳頭，這些年他的夢想就是快快長大，好讓媽媽能從辛苦的工作中解脫出來，每天都能陪他吃飯，果汁要有兩杯。
“寶寶真乖真懂事，媽媽也很想等到那一天，可媽媽已經沒有時間了。”蓮親昵摸摸小海的頭。
“媽媽你說什麽？什麽沒有時間了？”小海不解地望著蓮。
蓮終於將自己是機器人的事情說了出來，這個並不算是秘密的秘密，竟然一直持續了整整十年。在這十年間，她從來沒有主動提過，小海也沒有主動問過，事實上小海根本就從沒想過蓮是機器人，在他眼中新媽媽就是人類，最真實最真實的人類。
“寶寶，原諒媽媽好嗎？媽媽不能繼續陪你了，不能繼續給你做飯晚榨果汁，不能繼續監督你的學業，更不能陪你過十六歲生日，其實媽媽也很想很想的，可媽媽做不到，媽媽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了……
蓮伸手捧住小海的臉，淚水再次流淌而下，聲音也變得哽咽：“今後沒有媽媽的日子裏，你要學會獨立和堅強，要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注意營養，用心完成學業不許偷懶，媽媽會給你一筆錢，實際上是你親生爸爸媽媽留給你的，你可以用這筆錢安心念完博士。媽媽相信以寶寶的聰明才智，肯定能做得很好，對不對？”
對不對？
對不對？
對不對？
蓮的聲音在小小的屋子裏回**，也在小海的耳邊和胸膛中回**，正如蓮所言，他很聰明，遠比同齡人聰明，可再聰明他也還是個孩子！
對於孩子，這樣的離別方式或許有些殘酷，但蓮別無選擇，依舊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真的沒有時間了，她等不到小海成年，所以她隻能這麽做，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聽完蓮的話，小海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到蓮的懷中死死抱著她不敢鬆手：“媽媽你別走好不好？我不要果汁，也不要蛋糕，更不要錢，我隻要媽媽，媽媽你別走！”
小海的哭聲如一根刺紮進蓮的心中，疼的抽搐，疼的流血，可她能怎麽辦呢？她隻能緊緊抱著這個撿來並撫養了十年的孩子，流著淚不斷地說：“寶寶乖，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最終，再緊的擁抱也沒有留住蓮，蓮還是走了，隻留下這個小小的家，半塊印著果醬少女的蛋糕，十五根熄滅的拉住，以及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這一刻，小海重新變成了孩子，如同回到了十年前，再次體會到了風雨寒夜的寒冷和無助。
可是，這一次，沒有人能夠再來牽起他的手，沒有人再來對他說：“寶寶，我們回家吧。”
他所能做的，隻有如蓮的遺言那樣，自己堅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