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們算是扯平了

卷麵上用藍色水筆畫著一幅她的速寫小相,竟也惟妙惟肖。隻是那小相旁,非常不不客氣地注了一句:

優等生,你的黑眼圈快趕上熊貓了。

自那天和江寧鬧崩後,以沫便再沒和他打過交道了。

一中和大院說小也小,說大也大,如果想要不遇見什麽人,那就真的不會再遇見了。

許荔起初對以沫認識江寧這件事情很好奇,連番問了她好幾次,都被以沫三言兩語對付過去了。許荔她見挖不出什麽八卦,之後也沒見過他們有什麽交集,也就慢慢淡忘了。

以沫初二那年,一中換了位新校長,這位新校長格外重視升學率,剛上任就做了一係列能夠提高一中升學率的舉措,其中之一就是要求初中部也開始晚自習。

這一舉措把住得遠的學生弄得叫苦不迭,被迫住校。所幸一中有直達軍區大院附近的公交,以沫才得以免了住讀之苦。

那幾年社會風氣不是很好,時常有社會青年鬥毆、搶劫學生的新聞見諸報端,寧誌偉很不放心以沫,堅持要在下晚自習後接以沫。

之前,寧誌偉為了給女兒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一直做最苦最累的汽車兵,主動駕駛任務最重的車輛,深入最危險的路段指揮,數度立功獲獎,但是日複一日的勞累損壞了他的身體。以沫進初一後,寧誌偉便得了肺病,常年咳嗽。辜振捷勸慰了他好幾次,才讓他勉強答應做了比較輕鬆的倉庫保管員。但是這一年多來,他的身體不但沒有好轉,反倒越見衰弱,不到四十的人蒼老憔悴得不能看。

以沫心疼他,哪裏肯讓他接,故作雲淡風輕狀說,報紙上的事情都是危言聳聽,再說,國家這麽嚴厲打擊犯罪事件,風氣比以前已經好多了,更何況學校門口有公家直達大院附近,哪些壞人敢在軍區附近滋事?

一番勸說後,見寧誌偉態度有所鬆動,以沫又耍了幾招擒拿手說:“真要有人搶到你女兒身上了,指不定誰倒黴呢!”

寧誌偉這才放下心來,不再堅持。

不料,以沫的大話剛放出去沒多久,就在軍區大院附近“撞鬼”了。

這天正在上晚自習,許荔忽然肚子疼得厲害,起初她還強忍著趴在桌子上,到後來,她終於忍不住劇疼從椅子上翻滾了下來。班長嚇得連忙去找老師,以沫更是急得手足無措。眾人把她送去醫院檢查,醫生卻說沒事兒,含蓄地跟老師耳語了幾句後,給許荔掛了一瓶水便了事了。

以沫堅持和老師一起在醫院陪許荔,直到許荔父母趕來,她才放心離開。

出了醫院,已經快九點半了。

等了一刻鍾,以沫才等到直達軍區大院的末班車。

末班車上,隻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客人。

等公車好不容易晃**到站,以沫下車時,路麵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

軍區大院本就在市郊,素日裏人際稀少,莊嚴安靜,入夜更是一片闃寂。平日裏,以沫都是跟著大部隊一起下自習,從公車站到軍區大院這段黑路,她也並不覺得多可怕。

可此時,別的學生早已回家了,路上根本瞧不見行人,夜黑風高,以沫隻能憑借著天邊朦朧的月色和數十米一崗的路燈看路。

以沫深吸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往前趕,隻恨不得腳步能飛起來。走著走著,她的腳步在看清楚遠處一個身影時又緩了下來。

雖然光線暗淡,但以沫對他的背影和走姿再熟悉不過,隻一眼便能確定是他。她不想讓江寧發現自己,遂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以沫暗想,無怪總是遇不到他,看來他跟她的作息時間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

以沫正出神,忽然,七八個社會青年從路邊的小樹林裏鑽了出來,擋在了江寧麵前。

江寧幾次想繞開他們,但都被他們擋著不讓走。

以沫飛快地躲進路邊的小樹林裏,抿唇朝他們看著。

江寧被攔了前路,隻得一步步往後退,一邊退一邊像是同他們在說著什麽。

以沫緊張地盯著他們,眼見得他們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一顆心“怦怦”的狂跳著。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口才好,哥哥我是個大老粗,有什麽不高興的,就喜歡伸腿動手解決。”

隨著他們逼近,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傳入以沫耳朵裏。以沫盯著說話的那人,那人瞧著麵熟,也像是大院子弟,年紀雖比他們大不了多少,但滿臉橫肉,渾身戾氣遠遠的就能感覺到。

“李哥,先別衝動,有話好好說。”江寧的聲音雖然冷靜,但著實透著點掌控不住局麵的緊張。

那個李哥鼻子裏嗤了一聲,伸手在江寧臉上輕輕拍了幾下:“冷靜?你搶我生意時怎麽不冷靜冷靜?你打我弟兄的時候怎麽不冷靜冷靜?嗬嗬,聽我弟兄說,你挺能打,那哥哥我就掂量掂量你的輕重。放心,現在大家都文明了,早幾年那種開人瓢的事情,我們絕對不做。”

以沫隻覺得那人陰陽怪氣的語氣像條蛇,哧溜一下從自己的脊梁上滑過,渾身立起了雞皮疙瘩。她雙手緊緊攥著,擂鼓般的心跳恍在耳邊。她瞄了眼小樹林的地勢,心裏盤算起來。

江寧倒是很沉得住氣,一邊往後挪,一邊說:“李哥,我想是哪裏誤會了。我們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談,畢竟你爸爸和我爸爸都在一個係,兩家大人還有坐下喝茶的交情。有什麽不能好好說的?”

江寧嘴上雖然在套交情,但是他的架勢已經準備好開打了。

那個李哥壞笑著捏了捏江寧的下巴:“是啊,我家老爺子不但和你爸有坐下來喝茶的交情,我跟你媽還有躺下來辦事的交情……”

他的話音未落,江寧猛然一拳砸在了他臉上,那一拳砸得極重,連以沫都聽得見撞擊的悶響。

江寧被他的話激怒,大吼一聲,瘋了一樣往他麵前衝。身後的人七手八腳地拽他,他一邊掙,一邊拳打腳踢地朝李哥身上撲。

以沫再也不敢遲疑,貓著腰在樹與樹的縫隙裏往前跑,她一早就看好了路,隻要從這片樹林裏越過他們,她就能跑到大路上,找崗哨來幫忙了。

她飛快地在樹林裏穿行著,細而尖利的枝杈從她臉上、手臂上、腿上劃過,傳來一陣陣刺痛。她不敢睜開眼,雙手擋在臉前,發蠻擋著樹杈往前衝,剛衝到大路邊,她的一隻涼鞋就被什麽絆掉了。

她重重撲倒在路麵上,手掌上、膝蓋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來不及喊疼,奮力從地上爬起來,快步往軍區大門口衝。

李哥早已發現了異狀,分開兩個毆打江寧的小弟,讓他們去追以沫。

以沫赤著一隻腳,一瘸一拐地飛奔,偶有小石子刺入她腳底,她也渾然不察。就在那兩個社會青年快要追上她時,她忽然刹住車,靈巧地轉身,抓住一個人的胳膊,借勢一個背摔,將他撂在地上,然後接著發力往前跑。

另外一個小青年愣了一下,繼續追以沫,在快追上時,猛地把以沫撲倒在地上。以沫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對他又踢又打,手指甲加牙齒全部用上,狠狠朝他臉上抓去。

那個小青年比以沫大不了兩歲,被以沫抓得慘嚎。以沫將他踢翻後,翻身起來往軍區大院門口衝。

這時,崗哨已經發現了這邊的異狀,兩個警衛朝這邊趕來。

以沫朝他們指著身後,大力喘著,那兩個警衛撇下他,飛快往群毆現場趕去。以沫雙手撐在膝蓋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出氣,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眼,渾身上下脫力地打著抖。

緊跟著趕來的警衛將以沫攙進了接待室休息。

不知過了多久,那兩個警衛才押著江寧和李哥進來。

兩個人臉上身上都掛了彩,江寧掙紮著還想去揍那個姓李的,被警衛一聲斷喝摁了回去。那個姓李的,脖子上不知什麽時候被咬出了一個大口子,腫得老高。像是驚魂未定一般,他看見江寧都有些怕。

摁住江寧的那個警衛說:“這小子怕是有狂犬病?凶起來跟藏獒似的,差點咬破人動脈。”

另一個說:“他有沒有狂犬病,我不知道。這個估計得趕緊送醫院打疫苗。這是李團長的兒子吧?趕緊通知家人。”

等把那個姓李的送去了醫院,那個警衛才鬆開江寧,他從飲水機裏接了點水遞給江寧:“冷靜下!”

江寧怔怔接過水,目光落在以沫臉上,直到看清楚是她,他眼中的暴戾才漸漸平複下來。他的目光緩緩從以沫蓬亂的頭發滑向她被枝杈劃傷的臉,再落在她摔破的膝蓋上,最後停在她光著的腳上,那裏也早已布上傷痕。

“多虧這個小姑娘了,不然今天要出人命。”警衛搖了搖頭,轉身問了以沫一些信息,接著分別給寧誌偉和辜默成掛了個電話。

辜默成和張遇早一步趕來,看見江寧滿身是傷,都愣住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還是張遇快一步反應過來,走到江寧麵前,有些心疼地撫了撫他的臉:“怎麽了?”

“啪”一聲脆響,江寧一個耳光摔在她臉上,他紅著眼,噙淚恨恨盯著她,“我恨你,永遠都恨你!”

說完,他轉身衝出了接待室,朝門外的夜色裏跑去。

以沫愣怔地看著被打得抬不起頭來的張遇。這樣的女人,哪怕是在這樣狼狽的時候,都美麗得失真。

她的眼睛裏含了點淚光,下頜劇烈地抽搐著,可是眼淚終究沒有落下來。

大家都呆呆看著她,像是在看電影。

良久,她吸了吸鼻子,抬頭決然走出了接待室。辜默成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她去了。

接待室裏的人望著張遇遠去的背影,集體交換了下眼神,都曖昧地沉默了。

有關張遇的傳言,早幾年就在暗地裏滋長了,近一兩年來,那些緋聞的種子更是見風就飛,落在了每個人心裏。哪怕連以沫這樣的小孩子,都聽到了一點半點風聲。

想起江寧剛才的瘋狂,以沫的眉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一種難言的痛楚從心底蔓延進四肢百骸,她開始有些懂得他了。

以沫的傷都是小傷,回家簡單處理後,一晚上就結痂了。

次日,以沫起了個大早,去昨天摔跤的地方找掉的那隻涼鞋,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麽找都找不到,隻好懨懨作罷。

她望著腳上的球鞋,雖然穿著有些悶腳,但是她不忍心讓爸爸再花錢買新的了。

自從這次鬥毆事件後,寧誌偉怎麽都不放心讓以沫一個下自習,堅持要去接她。路上,以沫聽著爸爸的咳嗽聲,心中不免對江寧有些腹誹。

周日這天,以沫正一個人在家裏背單詞,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以沫應聲開門,卻見江寧雙手插袋站在門口。

以沫沒想到是他,愣了一下。

他瞄了眼她手裏的書,嘴角一挑:“這麽好的天兒,你就窩在家裏背單詞?”

他身上的傷似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晚的狼狽再不見半分蹤跡。

“嗯。”以沫點了點頭。

江寧慵懶地靠在她家門口,一雙深不見底的幽黑眸子看進她眼裏,放低聲音說:“真是個乖寶寶呢。”

以沫不自在地說:“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跟我去個地方。”江寧一點兒也不見外地說。

“去什麽地方?幹什麽?”以沫不解地問。

江寧眯了眯眼睛,悠悠說:“所以說女人一長大就不可愛了,小時候帶你出去,你從不問去哪裏,幹什麽。”

以沫好像沒有聽見,抿著唇,雙眼盯著地麵。既然他喜歡裝傻充愣,以沫索性也裝傻。

江寧有些不耐,抽掉她手裏的英語書,往門裏的桌上一丟,牽過她的手:“懶得跟你廢話。走。”

以沫用力抽了好幾次手,他的手卻越握越緊。他瞄了眼她胸口掛著的鑰匙,二話不說地帶上房門,拽著她就往大院外麵走。

一路將以沫拽到一輛摩托車前,江寧才鬆開手,將一個頭盔遞給她:“戴上。”

以沫不接那頭盔,垂著眼睛說:“你到底有什麽事?如果沒事的話,我還要回去背單詞。”

江寧掐滅心頭騰起的小火苗,深吸了一口氣:“你!我女朋友明天生日,我想給她買條裙子,但是拿不準尺碼,我看你們身材大小差不多,你去幫我試試尺寸。”

以沫回憶起上次那個小舒淇,質疑地說:“她明明比我高。”

“不是那個,換了。”江寧不由分說地將頭盔戴在她頭上,跨上車,回頭說,“上來。”

以沫猶豫了下,隻得上了車。

江寧得意地笑了笑:“你運氣挺好,這車剛到,你是第一個坐的人。哈雷,聽過嗎?一輛頂十輛普通摩托。”

以沫難以想象一輛摩托車居然可以這麽貴,隻當他吹牛蒙她,拿眼睛瞄了眼這車,確實比一般的摩托車更大更豪華。

發動車子時,江寧說:“抱緊我。”

以沫哪裏肯聽,雙手死死掰著車座後麵,大氣也不敢出。

車子發動之際,如平地起驚雷般的轟然一響,嚇得以沫顫了一下。饒是臉色都白了,她還是咬牙堅持掰著車後座。

車如離弦箭一般往城區馳去,以沫隻覺得兩耳側的風像薄刀刃一般從身邊削過,整個人像是貼著地麵在飛,雖然戴著頭盔,她還是緊張得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開慢點吧……”她將頭躲在他肩後,大聲說。

“這已經是最慢了。怕就抱著我。”

以沫慢慢挪出一隻手,拽住江寧帽衫的帽子,這樣果然比剛才那樣趁手了許多,她緩緩的又將另一隻手挪到他的帽子上。正在她暗覺英明的時候,摩托車忽然刹住了,江寧轉過頭來,盯著她問:“你是想勒死我嗎?”

以沫這才發現因為把帽子拽得太緊,他的脖子都被前襟肋出了一道淺痕。

以沫不好意思地鬆手,又去掰後座。

“你要是實在喜歡拽別人的衣服,就拽我腰上的衣服吧。”江寧沒好氣地說完,再次發動車子。

以沫也不客氣,揪住他後腰的衣服,安心坐起車來。

車子熄火後,以沫跟著江寧走進了聿城最大的商城。

這家商城剛開業不久,據說絲毫不輸給北京西單、王府井的大商場。以沫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站在入口處,有些畏縮不前。

“怎麽了?”江寧問。

以沫環顧了下四周,商城裏的煜煜貴氣照見了她的寒酸,在這樣的地方,她忽然覺得球鞋上的墨水漬那麽突兀,襯衣袖口補過的痕跡那麽明顯。

“我……”她蹙著眉,有些委屈。

江寧看著她的神色,心中了然,眸中閃過些複雜的神色,他拉過她的手,快步越過人群,上電梯直奔二樓女裝部。

以沫低頭跟著他,她討厭這裏連地磚都亮得像鏡子。

帶她轉了一圈,江寧鎖定了一家專賣店,他從架子上取下一條白色長裙。那條裙子長度及膝,上身修身,裙擺散開,樣式簡潔優雅。

“去試試。”江寧將衣服遞給以沫。

以沫不敢看導購小姐的臉,生怕看見她鄙夷的表情,她抱著裙子走去試衣間,輕手輕腳地換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穿長裙,折騰了好久才穿服帖,等到徹底穿好,她才驚訝地發現這裙子的麵料特別柔軟,像水一樣貼著皮膚,衣料的白色在燈光下發出微微瑩光,和她穿過的任何白色衣服都不同。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有些害羞地撫著光裸的肩頭,猶豫了很久,她才縮著肩膀打開試衣間的門。

她走出門的刹那,就聽導購小姐說:“哎呀,真漂亮!換了件衣服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你妹妹長得可真好看哪!”

江寧抬眼往以沫那邊看去,眉下意識地一揚,一簇亮光從眸底跳起。

他拿起剛才選好的一雙坡跟涼鞋遞到以沫麵前:“試試。”

以沫紅著臉原地蹲下,手忙腳亂地脫腳上的球鞋。

江寧搖了搖頭,把她帶到沙發邊摁坐下。以沫好不容易脫掉球鞋,把將腳伸進涼鞋裏一試,大小正合適,軟軟的鞋底貼在腳上,別提多舒服。她不敢貪圖享受,忙準備脫鞋。

江寧卻說:“把扣子係上,起來走走。”

以沫抿唇,依言扣扣子,不料那種扣子並非她平日裏常見的涼鞋扣,怎麽也扣不上。江寧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蹲下身,低頭幫她把鞋子扣好:“真笨。起來走走。”

以沫站起來的一瞬,隻覺得自己的身高猛躥了。她試著往鏡子前走了一步,腦子裏有那麽絲絲暈眩。

江寧審視了她一下,上前掰正她的肩膀,幫她將一頭濃密烏青的長發理順,這才點了點頭:“挺好的。”

江寧說完,在心裏補了一句,豈止是挺好的。垂順自然的長發,修身的白裙子,襯得她格外清純秀麗,商場的燈光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反射出瑩瑩流轉的微光。穿著新衣服的她好像有些不自在,耳朵尖都紅透了。

江寧有點不敢看她的臉,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她小腿上,她的小腿還未長開,瘦卻有肉感,在高跟鞋的托襯下,線條格外筆直纖細。江寧的目光在她小腿上停留了一下,迅速閃開,心神卻在那一眼之下搖晃了起來。

他為這一瞬的心旌動搖暗覺羞愧,故意蹙起眉,粗聲粗氣地說:“就這兩樣,開票吧。”

以沫聞言,趕緊準備去試衣間換衣服。

“別換了,一會兒把吊牌剪了,就這樣出去。”

“可是,這是給你女朋友買的啊。”

“這個不適合她,一會兒給她買別的。”

“可是……”

“你怎麽那麽囉唆?”江寧接過小票,頭也不回地往收銀台去了。

等江寧去結賬的時候,以沫翻了下那件衣服的價標,不禁瞠目。

莫名其妙受人財物,以沫並未覺得歡喜,隻覺得老大不自在。

江寧結完賬回來,還不等以沫開口,二話不說地扯掉了衣服的價簽,一手拎著購物袋,一手牽著以沫就往樓上走。路過一個花車時,江寧順手挑了條圍巾,叫導購小姐包好。

見以沫瞟他,江寧漫不經心地說:“生日禮物啊。”

以沫頓住腳步說:“既然都買好了,我該回去了。”

囁嚅了幾下,她想說衣服的錢以後還給他,可是又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有那麽多錢,一時覺得特別糾結。

“一起吃中午飯吧。”

以沫望了眼那些餐廳的門臉,暗想消費肯定不菲,拚命搖頭說:“我不餓,不吃了。”

“你不餓我餓。”

“那你先吃吧,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

“你!”

江寧氣得不行,窩火地說:“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到樓下,路過門口時,以沫的目光被門口一個賣糖葫蘆的窗口吸引住了,隻見那窗口上插滿了各色水果做成的糖葫蘆,有綠的獼猴桃、紅的聖女果、紫的提子、橙的橘子,裹在一層琥珀色的糖稀裏格外好看。

兩人像同時想起了什麽,默然對視了一眼。

江寧一言不發地買了兩串糖葫蘆,遞了一串給她,若有所思地說:“快四年,什麽都變樣了,連糖葫蘆都不同了。”

以沫出了會兒神,輕輕咬了一口糖葫蘆,一股酸酸甜甜的汁液順著口腔流下,一些舊日裏的情愫仿佛都隨著這熟悉的味道複生。她放下那串糖葫蘆,望著一旁的江寧,輕輕叫了聲:“江寧哥。”

江寧愣了下,側臉看她。

“謝謝你。”

過了好一會兒,江寧才認真道:“其實,說謝謝的應該是我。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後果,我還真有點不敢想。”

以沫望著他,悄無聲息地翹起嘴角:“那就算扯平了,誰都不用說謝謝了。”

江寧望著她宛若星芒的明亮眼睛,也不自禁地笑:“就是,咱倆誰跟誰啊?還說什麽謝謝?”

氣氛一熱絡,江寧的話頓時多了起來:“說起來,你的手腳還挺利索的,遠遠的看見你一下子就把別人給撂倒了。看來你還在練格鬥?”

以沫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你還真執著!”

連以沫都覺得自己挺執著的,這麽多年來,每天晚飯後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練半小時格鬥技巧。以前她讓自己變得更強,是為了以後可以保護哥哥,如今,當年那個“為哥哥擋刀”的想法,已成了她植入骨血的一種執念。

江寧兀自說著:“你還是不會打架。記得我以前就教過你,教訓人的最高境界是又能出氣,又不要留下證據。你看你,把人抓得像大花貓一樣,找你麻煩多有理由?以後我教你怎麽打架。”

以沫一言不發地跟他上了摩托車。

等車開到以沫家門口,江寧放下她,從儲存箱裏拿出一個塑料袋遞給她:“喏,以後不要穿這麽難看的涼鞋了。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以沫接過來一看,正是那天她掉的那隻。

擺平“李哥”的事情之後,江寧主動找到以沫,說以後下晚自習他倆一起回去。這樣一來,也省去了寧誌偉的奔波。

兩人上下晚自習一段時間後,彼此摸清了對方的習性,相處起來居然頗為融洽。

和江寧恢複邦交以後,以沫漸漸發現他沒有學校渲染的那麽壞。雖然他留過級,總是逃課,成績也確實差得可以,但是那些勒索低年級孩子、破壞學校設施、小偷小摸的惡習,他一點也不沾。

以沫著實想不明白,為什麽淵博聰明如他,成績卻可以那麽差。有時候,以沫看到高年級的年級排名,都會替江寧害臊。

有天晚自習,高年級組拖堂考試,以沫坐在教室裏左等右等不見江寧,隻好去高二(1)班教室門口等他。

彼時,他們正在考語文,整間教室裏靜得隻聽得見“沙沙”的答題聲,以沫站在窗外,都能感覺得到高年級學生的緊張。

江寧所在的班是高中組的尖子班,除了他,其他學生的學習態度都很端正,以沫一眼看去,隻有江寧一個人趴在桌子上轉著筆,卷麵上一點痕跡都沒有。監考老師是他的任課老師,似乎對他的態度見怪不怪,完全無視他。

就在監考老師說“還有半個小時交卷”時,江寧坐直了身子,懶洋洋地瞄了會兒卷子,下筆如飛地勾畫起來。一鼓作氣地寫了五分鍾,他就停了筆,準備起身交卷。

這時,教他們語文的班主任走進了考場,肅然說:“作文認真寫,寫完的同學仔細檢查,這次月考很關鍵,不能再讓別的班趕上來了。你們一個都不許提前交卷。”

江寧有些不耐地坐下,目光無意識地轉向窗外,一眼就看見靜靜立在窗外的以沫,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來什麽情緒。江寧朝她笑,她也一副完全沒看到的樣子。

江寧且笑且搖頭,攤開作文卷子,提筆刷刷地塗畫起來。

以沫瞄了他好幾眼,他答題的樣子很認真,眉心都下意識地緊皺起來了,可以沫怎麽看也不覺得他像在寫字。

十幾分鍾後,江寧才停了筆,拿起那半張作文紙飛快地折了起來,片刻,一隻紙飛機出現在他手裏。他望著一頭黑線的以沫,壞壞一笑,對那紙飛機嗬了口氣,直接朝以沫飛去。

那隻紙飛機穩穩地越過窗戶,在以沫麵前下落。

“那位同學,你在幹什麽?”監考老師終於忍無可忍了。

“扔垃圾啊,你沒看見?”江寧若無其事地說。

以沫撿起那隻紙飛機,有些害怕地躲去了隔壁班外麵。她借著教室裏透出的燈光展開那隻飛機,隻見卷麵上用藍色水筆畫著一幅她的速寫小相,竟也惟妙惟肖。隻是那小相旁,非常不不客氣地注了一句:優等生,你的黑眼圈快趕上熊貓了。

與此同時,鈴聲響起,江寧二話不說將文具往課桌裏一丟,交卷走人。

監考老師一看,果然又和以前一樣,每張卷子都隻將將做夠六十分的題目。

出了教室,以沫理都不理他直接往前走去,江寧快步追上她,擋在她麵前,笑問:“小丫頭,怎麽了?”

以沫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一邊錯開他往前走一邊說:“沒怎麽。”

江寧倒著走,一邊看她,一邊輕笑著數:“一、二、三……”

以沫沒好氣地問:“你數什麽?”

“我數到第十聲,你一定會忍不住自己說在生什麽悶氣。”

以沫沒好氣地頓住腳步:“你為什麽不好好考試?考五六十分很光榮嗎?”

“原來是這個啊。”江寧恍然大悟,“我要是都考年級前幾名,我那幫哥們兒還會理我嗎?小孩子不懂事兒,還專喜歡管閑事。”

以沫說不過他,一路便再不說話,無論他怎麽逗,怎麽哄,她就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入定模樣。

公交車開到軍區大院附近的時候,兩人發現不知道哪裏來了很多外地的軍車,北京的、廣州的、南寧的、海南的,全都默然無聲地往軍區裏滑動。

車上的學生們都看傻了,連司機都放慢了速度,看軍車開會。

“怎麽了?是來什麽人了嗎?”

“不像啊,也沒戒嚴。”

“有大會開?”

“沒聽說啊。”

“那是發生什麽事了,一級部都有人來!”

以沫默默聽著車上的議論,也在心裏尋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江寧忽然拽了她一下,指著一輛車說:“快看。”

以沫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居然是辜振捷的車。

“辜伯伯怎麽回來了?”

近幾年,辜振捷一直在忙他的作戰實驗室,聽說立了很多功,有消息說他很有可能還要往上走。

“不是!是後麵那輛,你哥他爺爺的車!”江寧像是很震驚,“老爺子怎麽也來了?到底怎麽了?”

兩個人趕到軍區大院時,隻見所有車都往辜振捷家跑。

江寧叫住一個看熱鬧的大院子弟問怎麽了。那人說:“聽說辜家出大事了,他們家死人了。”

以沫像是被誰打了一大棒子,立時定住了。

“誰死了,到底怎麽了?”

“我哪知道,你不會自己去看啊!”

江寧聞言,拉起木木的以沫就往辜家的方向飛奔,沒跑多遠就看見辜默成帶著張遇匆匆趕了上來。

辜默成一把拉住江寧:“你別去,現在還輪不到你們小孩子去。”

“爸,怎麽了?是不是?”江寧大口大口喘息著問。

“你伯伯家的大兒子犧牲了。你先回去!”

“什麽……”

江寧懵懵懂懂地問,像是還沒清醒過來,喃喃地說,“那就好……”

“怎麽說話的!”辜默成吼了他一句,也來不及說別的,撇下他一路直奔而去。

江寧緩緩地在路邊坐下,半天才回過神來,再看以沫,隻見她一張小臉半點人色也沒有,一雙空洞的大眼睛怵然睜著,像是剛從什麽巨大的驚嚇裏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