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隻怕要眾叛親離了

他咄咄逼人地質問:“為什麽?”

“因為……”以沫曲緊十指,一字一句地說,“我答應做江寧的女朋友了。我不願意和他分開。”

辜振捷回來後的第三天,辜徐行和陶陶也從國外回來了。

辜振捷帶著辜徐行和以沫,又去醫院裏看了次辜默成。

一個星期後,辜家正式搬往北京。

去北京前一晚,辜振捷在空****的客廳裏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大致是說,他現在在京擔任要職,要求家庭成員無論在什麽時候都不能忘乎所以,要謙遜謹慎做人,提高自己的修養。接著,他又說了些搬去北京後的注意事項,讓大家做好適應新生活的準備。

末了,他見大家都沒有異議,放心地說了聲“散會”。

就在這時,一直低頭聽他垂訓的以沫忽然開口:“伯伯,我不想去北京。”

一句話如重磅炸彈般炸開,辜徐行陡然變色,銳利的目光投去她身上。

大家集體沉默了會兒,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

辜振捷走到以沫身邊坐下,滿臉關切地問:“以沫啊,為什麽不想跟我們一起去北京呢?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都跟伯伯說說——要不,跟伯伯去書房談談。”

以沫望著他和藹的臉,心裏有些發酸。他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是這些年的悉心照拂,真心疼愛,她完全都能感受。她未曾不知自己這個決定會讓他難受尷尬,可是,這個決定,無論對自己還是對辜家的家庭和諧,都是一種仁慈。

她不想看見徐曼因為她的存在而對辜振捷發脾氣,也不想辜振捷夾在兩邊不好做人,更加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妨礙到辜徐行和陶陶的發展——這大概也是徐曼最不希望看到的。

當然,她更多考慮的是自己的感受,她的自尊不允許她仰人鼻息,她感情上也無法接受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頭開始,她更加不想親眼看著辜徐行和陶陶是怎樣琴瑟在禦的。

她故作輕描淡寫地說:“不用了,伯伯。我從小是在聿城長大的,我很習慣這裏的生活,不太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辜振捷默了一下,問:“你認真考慮過嗎?身邊沒有大人照顧監護,你可以應付得來生活上方方麵麵的難題嗎?”

“我可以的。”

“以沫啊,一個人如果想身心健康地成長,絕對不能僅僅依靠一衣一食的供養,還要靠良好的家教。生活裏有太多暗湧的激流,隨時會把你衝上一條歧路。你必須在長輩的指引下,才能躲過那些可能毀壞你人生的劫難。”

以沫咬了下唇:“伯伯,我不會走彎路的。”

辜振捷搖了搖頭,歎息著說:“孩子啊,你還太小,太不懂事。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要獨立出去,在伯伯看來都是一種不明智的孤勇。這種孤勇,可以讓現在的你覺得稱心如意,卻會對你未來的人生產生很多負麵影響。等你長大後回憶人生,會發現自己因為缺乏人指導繞了很多彎路,做了很多不必要的犧牲。所以,伯伯不會同意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以沫含淚緩緩搖頭:“伯伯,我真的不願意去北京。下學期我就讀高中了,我怕不適應北京的學校。雖然你們不在我身邊,但是住在學校,老師會照顧好我的。伯伯,請你放心,我會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來北京,我會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的。”

辜振捷的眉下意識地蹙了起來。

這時,徐曼不徐不疾地開腔:“老辜啊,我不得不說你,現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要尊重她的思想,不能用管教新兵那套來管教孩子。我看她住校就很好,免去很多奔波,可以專心讀書。你要是不放心她,城北那套房子我就花點錢買下來留給她住,時不時讓人來看她。等到高考完了,她再來北京也不遲。”

辜振捷揮了揮手,指著辜徐行說:“阿遲,你去勸勸妹妹。”

早已忍無可忍的辜徐行看向她,沉著臉說:“跟我出去。”

見以沫不動,他終於沉不住氣,強硬地拽著她的手腕,將她往外麵帶。

“阿遲!”辜振捷被他粗暴的態度驚著了,連聲製止。

以沫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饒是如此,她還是咬唇反抗:“哥哥,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

辜徐行依舊死死鉗著她的手腕,瘦勁的手因憤怒劇烈顫抖著。

他深吸了口氣,冷冷道:“寧以沫,剛才的事情,我當你是叛逆期,不懂事。你現在就給我去房間睡覺,明天一早準時去北京。立刻、馬上!”

他的表情冷厲得嚇人,素日裏狹長柔和的雙眼沉得像兩柄竹葉狀的利刃。這麽多年來,以沫從未見過他如此震怒,她僵僵地看著他,有那麽一瞬,她幾乎失去與他對峙的勇氣。

連徐曼都被眼前的一幕搞蒙了,她上前試圖拉開辜徐行:“阿遲,你先鬆開她。”

辜徐行遷怒地推開她,更加用力地捏住以沫的手腕。

徐曼又是委屈又是氣惱,她紅著眼圈,含淚恨恨地睨著以沫。

一滴眼淚無聲地滾進嘴裏,以沫語氣平靜地說:“我再說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去北京。”

他咄咄逼人地質問:“為什麽?”

“因為……”以沫曲緊十指,一字一句地說,“我答應做江寧的女朋友了。我不願意和他分開。”

她的話,他聽得分明。辜振捷也聽得很分明。全家人都呆愣住了。

他一點點鬆開她,眼中寒冰般的怒意碎裂開去,仿佛有一股什麽力量正在從他身體裏泄去,他的神情一點點委頓下去,就像一團趨於寂滅的火焰。

那天晚上的談判,以沫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辜振捷並沒有責怪她早戀,但是眼神裏難掩失望、痛心之意。

以沫回房睡覺前,辜振捷特意親手給她熱了杯牛奶,看著她慢慢喝完,這才告訴她,他尊重她的意願,也尊重愛情,但是他希望她懂得發乎情,止乎禮,不可逾越不該逾越的底線。

辜家舉家遷往北京後,以沫就搬去北郊的那所房子裏。

辜振捷臨行前給她買了手機,囑咐她經常給他打電話,像是不放心,他又專門請了個保姆照顧以沫。

高一年級開學後,以沫就申請了住校,借故辭退了保姆。

除了節假日循例問候辜振捷,以沫便和辜家斷絕了來往。

她這邊固然做得決絕,但是辜振捷始終沒有放棄她,每到寒暑假都會叫辜徐行去聿城小住兩天,關心下她的學習、生活情況。

以沫既以和江寧戀愛為幌子,所以每次辜徐行來,她都會拉上江寧當擋箭牌。江寧自然不吝前往,無論是吃飯還是聊天,他都對以沫表現得關懷備至。連以沫都不得不承認江寧很會演戲,她這個陪他串戲的,一不留神都會以為他們是熱戀中的男女朋友。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以沫毫不猶豫地選了理科。那時候,她在數學和物理上的劣勢已經暴露出來了,雖然她的總分能進年級前五,但是刨除文科成績,她的理科分加起來並不是特別拔尖。她的班主任、授課老師輪番找她談話,勸她改學文科,不要把放在保險箱裏的名牌大學推掉。但無論老師怎麽勸,以沫都不肯改變初衷。她言之鑿鑿地向老師保證,她一定會克服數學和物理的難題,考上一流的大學。

辜振捷聽到這個消息後,當天就打電話勸她改選文科,以沫卻避重就輕地解釋,所謂學習,就是因為不會才要學,文科她已經全學會了,所以才要學理科。

辜振捷被她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隻得再次由著她去了。

以沫黯然想,這樣下去,她隻怕要眾叛親離了。

可是,連她自己都左右不了自己的言行。她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叛逆期真的來了。

江寧上了大學後,墮落程度比高中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為了重振河山,他和一幫社會混混、幹部子弟、富二代勾結在一起,做些空手套白狼的生意。為了衝刷掉張遇帶給他的恥辱,他變得比誰都狠,比誰都橫。聰明過人的頭腦加上矯健的身手,讓他成了那個圈子裏頗有影響力的人物。

大二下學期那年,投資有道的江寧已經為自己賺到了人生的第一個百萬,這在2005年看來,實在是個很了不起的成就。得意之餘,江寧飛去北京,在清華大學附近買了一套房。拿到房本那天,他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凝望著不遠處的清華校園,暗想,他離她又近了一點了。

那年二月八日,江寧二十二歲生日。已經很久沒有為自己慶過生的江寧為自己辦了一個超大型的生日派對,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他特意派了個車將辜徐行和陶陶從北京接回了聿城。

當晚,他專門請來一個造型師,把將以自己女朋友身份出場的以沫重金打造了一番。

以沫坐在鏡子前,默默看著造型師飛快地在自己頭上臉上剪著、削著、塗抹著,漫長的幾個小時後,造型師將換上小禮裙的她推到鏡子前,雙目閃光地看著她。她緩緩將手指伸到鏡麵上,觸著那個連她都覺得陌生的自己。

等到外麵的熱鬧進行過半,以沫按照預訂的安排推著三層高的蛋糕走進大廳。

她浴著燭光走進黑暗裏的瞬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她看去,連正和陶陶說著什麽的辜徐行都愣住了。

陶陶看了她好半天,推了推同樣愣怔的江寧,失聲問道:“那是,寧以沫?”

那一刻,他們都感覺到了成長的巨大力量。

那一年,以沫十七歲,她在無邊的寂靜裏完成了自我蛻變,長成了一個更加優秀的自己。

她定定看著辜徐行,前所未有的自信在她臉上閃光:總有一天,她會靠自己的力量回到他的身邊。

那場生日派對帶給江寧的榮耀感、滿足感並沒有持續多久。

大三那年,自詡成功的他跑去跟陶陶告白,卻被陶陶毫不容情地拒絕了。麵對他的自我膨脹,陶陶冷冷指出他根基淺薄,賺錢的手段不過是靠玩龐氏騙局套現,警告他如果不及抽身而出,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玩進去。

末了,陶陶痛惜地說,她不喜歡現在這個迷失自我,走火入魔的江寧,她很懷念當初那個夢想當導演,夢想製造出巨大文化影響力的他。

一席話暴風雨般衝刷過江寧自以為是的世界,他幾乎是灰溜溜地回到了聿城。

他想不通為什麽自己的成功得不到陶陶的認可。成功是什麽,不就是賺大錢、開豪車、被一群SB眾星拱月似的捧著麽?他現在都做到了,而且以後會做得更好。

反觀辜徐行,他除了幾篇經濟學論文拿了獎,換到幾萬塊獎金外,他還創造了什麽?然而即便如此,在陶陶眼裏,他還是連辜徐行的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更讓他惱羞成怒的是,他心底居然有個聲音在提醒他——陶陶說得對,辜徐行就是比他優秀。

連他自己都從未真正承認過自己!

他狂亂地拂去桌子上的空啤酒罐——

如果世人非要覺得那些行端坐正的人優秀,那他就要撕去他們的畫皮,讓世人看看,人性之不堪是共通的。

以沫高考前那個“五一”節,忙完手頭事情的辜徐行見還有三天假,萌發了去看看以沫的心思。

等到他駕車趕到聿城時,卻一直無法撥通以沫的手機,他這才想起高中生可沒有“五一”假這種福利,這個時候,以沫隻怕正被關著上課呢。

他懊喪地拍了下方向盤,隻好先去遠洋賓館訂好房間,稍事休息。

等到五點半,他下樓去車庫取車,不料剛到大堂就見江寧帶著兩個陌生男人進來。江寧見了他,瞳孔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他對辜徐行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稍等一下。

江寧匆匆幫那兩個男人開好房間,將他們恭送到電梯口,這才走到辜徐行身邊坐下:“來看以沫?”

“嗯,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來看看她的情況。”

江寧嘴角挑了挑,輕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怎麽,你不相信我能把她照顧得妥妥的?”

見他不答,江寧又說,“你好久不來一趟,走,我請你吃飯。”

辜徐行正欲推卻,江寧搶先一步說:“我一會兒打電話叫以沫過來。她也該吃點好的了。”

聽他這樣說,辜徐行自然再無異議。

到了吃飯的地方,辜徐行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飯桌上全是江寧那些生意上的朋友,江寧攬著他不停勸菜敬酒,卻絲毫沒有叫以沫過來的意思。

辜徐行幾次停箸給以沫打電話,但是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江寧好笑地看著他說:“你看你,好像我不想找以沫一樣。她平實上課都把手機調靜音,有時候一忙起來就忘記調回來。你非得等她自己想起來後,給你回電話。”

辜徐行暗覺有理,隻好放下手機,默然吃飯。

一頓飯吃到七點多才作罷,飯後,那些人又叫囂著去唱歌。

一行人將陣地轉移到了聿城最大的溫莎KTV。架不住江寧軟磨硬泡,辜徐行也隨他們去了KTV。

一群年輕男人唱了幾首歌後大呼沒有意思,讓江寧叫幾個美女過來作陪。江寧麵有難色地說:“事先聲明,待會兒我叫的都是我學妹,你們要客氣點,別動什麽歪心思。”

那群人打趣道:“江寧同誌,你老實交代,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

江寧冷冷說了個“去”字,掏出電話撥打起來。

十幾分鍾後,七八個年輕女孩笑鬧著走了進來,她們一進門就唧唧喳喳地圍在了江寧身邊。

這些女孩個個漂亮活潑,朝氣十足,尤其是挨著江寧坐的那個女孩,個高膚白,看著十分靚麗。

先前那群“狼”見著這麽一大幫小美女,紛紛裝起紳士來,不是主動幫點歌,就是主動套磁,那些女孩和他們一玩熟,就離開江寧,各玩各的起來。

辜徐行被吵得直蹙眉,看手機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這時,一直挨著江寧的那個美女越過江寧跟辜徐行套起磁來:“帥哥,怎麽稱呼?”

辜徐行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辜徐行。”

那女孩露出如花笑靨,老練地倒了一杯酒遞給他:“我叫黎雪。來,我敬你一杯。”

辜徐行抬手輕輕擋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黎雪好像完全不介意他的冷傲,笑吟吟地打開兩罐果汁:“那我拿這個敬你。”

辜徐行隻得端起那罐果汁,喝了一口,以示回敬。

江寧在一旁冷覷著他們,不徐不疾地轉著指間的煙。他的腦子裏,有個邪念也隨著那煙轉動著。在這種場所,他有很多辦法給辜徐行下套,讓他掉進一場毀掉他所有形象的情色陷阱裏。

這個念頭讓他莫名興奮,他很想看看撕開謙謙君子外表後的辜徐行,也很想看看走下神壇的他會變成什麽樣。指間的煙越轉越急,他的腦子也越來越熱,饒是那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可是潛意識裏,有一隻無形的手死死地拖著他的理智,不讓他行動。

正自出神間,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他看了眼號碼,見是白天那兩個財神爺,隻怕又要招他過去買單。他用力將那支煙碾碎在煙灰缸裏,起身避開眾人,往門外走去。

江寧走後,好幾個覬覦黎雪很久的男人一下子圍坐了上來,拚命向她獻殷勤。

辜徐行識趣地往角落裏移了一下,打開手機玩了起來。

黎雪老辣地應酬著他們,拿著果汁陪他們吆五喝六,將他們照拂得麵麵俱到,卻又不動聲色地保護著自己,不讓他們占到一點便宜。

辜徐行抱著手機玩得出神,一時有些不知山中歲月。

酒酣耳熱之際,身邊的黎雪出門接了個電話,回來後,她借口還有別的局要趕,匆匆地向那群人告辭要走。那些男人哪裏肯放她,紛紛攔著她,將她逼退到沙發邊坐下。一個輕佻猥瑣的男聲說:“美女,你不能這樣丟下我們不管啊!你陪我們把這罐果汁喝完,怎麽樣?”

黎雪不慌不忙地哄著他們,借故拿喬:“要我喝完也可以,你們四個拿什麽回報我呢?”

先前那個聲音說:“你要什麽都行,以身相許都沒問題。”

黎雪吃吃笑了一聲:“那倒不用,這樣吧,你們四個一起唱首歌給我聽。”

那些男人一下子來了精神:“沒問題,美女要聽什麽?”

黎雪笑著朝他們飛了個媚眼:“我要聽《采蘑菇的小姑娘》,你們就唱這個吧。”

他們四個聽了,發出一陣怪笑聲:“這歌好,這歌好,我們這就去點。”

他們四個笑著擠到點歌台那裏,將這首歌優先,然後怪聲怪氣地唱了起來。

黎雪冷笑著看了他們一陣,等他們回到沙發上,黎雪端起果汁,仰頭一口喝完:“現在,人家真的要走了哦,下次見。”

說罷,她拿著坤包,快步往門外走去。

那四個男人麵麵相覷了一下,齊齊起身朝她追去。

耳根子終於清靜了。

辜徐行關掉遊戲,看了門外一眼,收回視線時,他瞟見不遠處有個年輕男人正看著他,像是有什麽話想對他說。那人指了指他的果汁,剛準備開口,一個燙著小卷發的年輕女孩就端著果汁坐了過來。

那個甜美的小女孩笑眯眯地看著他說:“大哥哥,敬你一杯。”

女孩長得一臉嬌憨,眼睛清透,一副鄰家妹妹的樣子。

辜徐行並不反感她,拿起果汁,喝了一口。女孩子笑著說:“我聽江寧師哥說過你,我也是學金融的,我還看過你的論文呢。”

辜徐行好奇地“哦”了一聲,提起了點興致。女孩見他不信,滔滔不絕地談起了他的論文,末了,她一臉崇拜地說:“再敬偶像一杯。”

辜徐行笑了下,將罐中殘飲悉數喝完。

女孩見他並不想被打擾,很識趣地自行去了。

辜徐行坐著看了會兒熒幕,見江寧久久不回,忍不住又掏出手機打以沫的電話。聽到耳邊傳來“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時,他不禁微微蹙起眉頭,有些不耐地繼續就剛才的遊戲玩了起來。

玩著玩著,他的嗓子莫名發起幹來,他尋礦泉水不得,隻好打開一支啤酒灌了下去。

他其實是有酒量的,隻是輕易不喝。一支酒喝完,口果然沒之前幹的那麽厲害了,但是片刻之後,他渾身忽然發起熱來,一股異樣的感覺電流般遍布全身。

他頭暈腦脹地又打開一支酒,想要緩解四肢百骸裏火燒火燎的感覺。一口酒下去,一股惡心的感覺從胃裏翻湧而來,他強忍著幹嘔,眯眼去看那酒的名字,不料手一個不穩,那支酒瓶“哐當”一聲滑落在地。

一股強烈的困意朝他襲去,他的意識在周圍的喧囂聲中晃**開去。朦朧中,他好像聽見電話在響,好像聽見了以沫的聲音,又好像聽見一個陌生的男聲在和以沫說著什麽。

他的身體越來越沉,神思越來越輕,他看見另一個自己從軀殼裏飄飛出來,在一個淩亂的夢境裏,做著一係列抽象而混亂的事情。

以沫下晚自習後,回寢室打開手機一看,見手機裏有七八個辜徐行的未接來電,連忙回撥過去,不料連撥了幾次,電話才接通。接電話的卻是個陌生人,那個人告訴她,辜徐行現在在溫莎KTV,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而江寧大概也被什麽纏住了,一時回不來,他見他的手機掉在地上,不得已逾矩接了他的電話,問她是不是可以來接一下他。

以沫趕到溫莎時,辜徐行果然麵色痛苦地靠在沙發一角,沉沉睡著。

那個接她電話的陌生人幫她將辜徐行送到樓下,格外紳士地幫他們打好車。

以沫吃力地扶著辜徐行,掏出手機打江寧的電話,但是江寧的手機一直處於占線狀態。

司機問他們去哪裏,以沫略一沉吟,說:“遠洋賓館。”

辜徐行每次來聿城都會住那裏,這次想必也不例外,她將他的身體扶偏一點,伸手從他褲袋裏拿出錢夾,打開一看,果然放著一張遠洋賓館的房卡。

車駛到賓館樓下後,以沫下車使勁將他拉了出來。

他踉踉蹌蹌地下了車,原地蹲下,忍不住幹嘔起來。

以沫看得揪心,蹲下身輕輕撫著他的後頸,暗暗腹誹江寧。

等他那股惡心勁兒過去了些,以沫才扶起他,看住他的眼睛叫了聲:“哥哥,好點了嗎?”

他睜開眼睛,愣愣回望著她,迷亂的目光裏透著陌生,他的臉上,泛起一陣詭異的潮紅。

以沫輕輕搖了下頭,扶著他的腰身往賓館裏走去。

昏暗的樓道裏,以沫扶著他輕一腳重一腳地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好不容易走到房間門口,以沫喘息著將他推到一邊,靠牆站著。她借著廊燈翻開錢夾,剛抽出門卡,辜徐行便重重朝她倒去。

以沫趕緊扶住她,用左手去開門。她從未住過賓館,不知道怎麽用門卡,先是豎著戳了幾下,見沒開,又橫著試了試。好像老天在故意和她作對,無論她怎麽試,那門就是不開。

五月裏的夜已經很熱了,她既要開門,又要承擔他大半個人的重量,一下子就急出汗來。

辜徐行頭低低地埋在她的頸窩處,均勻地呼著氣。

以沫的心緊了緊,手心汗津津地去試那門卡,那房門好像不堪她的騷擾,不時發出“滴”“滴”的響聲。以沫急得不行,嘴裏小聲念著:“怎麽辦?怎麽辦?”

就在這時,好像已經睡去的辜徐行夢囈般呢喃了一句:“還是這麽笨。”

說著,他握住她的手,將門卡朝感應區按去,一手去按門把手,隻聽“滴”一聲,房門應聲而開。

以沫防備不住,一個趔趄朝門裏撲去,身後的辜徐行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進懷裏,緊緊攬住。

以沫僵僵地站著,全身驟然緊繃起來。

靜得嚇人的黑暗裏,隻有他緊促的呼吸聲和她的心跳聲。

以沫嘴唇動了動:“哥……”

“不要說話。”他伸出手指壓在她的唇上,良久,他溫熱的雙唇朝她唇上覆去。

身後的門應聲關上,“砰”的一響,驚得以沫顫了一下。

唇上滾燙的溫度,如同烙印,直透靈魂。她不敢掙紮,也不敢開口,雕像般筆直站著。

他的身體燙得厲害,一絲淡淡的酒氣從他口中溢出,一股屬於年輕男子的蓬勃清香從他身體裏騰騰地溢著。以沫的喉頭下意識地動了一下。

他的唇下滑,落在她修長的脖子上,輕輕地吸吮著。

一股被電流貫穿的酥麻感流遍全身,她的頭腦一片麻木,怔怔地去推他:“哥哥……”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抬頭再度朝她唇上吻去,他一手勒緊她纖細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腦勺,深淺不一的吻落在她的額上、眉上、鼻尖上。

以沫使勁掰他緊緊箍在腰後的手,可是任憑她怎麽掰都掰不動分毫。

像是不滿她的鬧騰,他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快步走到**,重重地放了下去。那張大床在以沫的極度驚恐中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他欺身上前,將她壓在身下,他一麵吻著她,一麵探手去解她的襯衣扣子。

以沫不敢大叫,拚命地掙紮著。他用力將她的身體扳正,手慢慢從她的腰間撫上她的背,然後找到她的胸,他的手有力地滑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無聲的撕扯中,兩具光裸的年輕身體緊密地貼在了一起,緊到沒有絲毫間隙,他們肌膚相貼的地方都冒著汗。他微喘著俯視著她,水霧迷蒙的眼裏閃過一絲清明,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她怕得厲害,心慌得更厲害,她咬著牙齒,乏力的身體開始發抖。

他分開她的顫抖的雙腿,俯身吸住她的唇,舌本能地往她嘴裏鑽,生澀而急切地要與她糾纏。她的身體漸漸往下沉去,口腔裏的熟悉感覺讓她想起很久前的那個夏夜,她圓睜著眼睛在記憶裏打撈這份遺失的記憶,雙手漸漸失去反抗的力量。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從她身體裏傳來,她壓抑地輕哼了一聲,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她混亂的腦子忽然清醒了,她沒有覺得快樂,沒有覺得痛苦,更沒有覺得羞恥、罪惡,她隻覺得圓滿,那長久以來的孑然一身的缺失感,像被什麽瞬間填滿了。

沒有開空調的房間奇熱無比,已經安然睡去的辜徐行緊緊抱著異常清醒的以沫,她縮在他懷裏,將自己蜷得像母體裏的胎兒。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的天,什麽都沒想。一個晚上的時間固然不長,但是這樣數著它的分秒流逝,又會讓人生出雋永的感覺。

淩晨四五點的樣子,窗外下了一場雨,雨勢來得很急,去得也急。小時候,爸爸告訴她,這叫過雲雨,雨隨雲至,雲過雨停,就像很多人的相逢分離,來的時候叫人不知所措,去的時候沒有征兆,不留絲毫痕跡。以沫覺得這場雨一定有什麽意蘊。從她爸爸過世前開始,她忽然固執地相信,這世間的諸事沉浮其實都會有一些很宿命的預兆,隻是不為人發現而已。

她正如是想著,辜徐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舒緩的鋼琴聲在此刻聽來異常洞心駭耳。

以沫悚然抓過手機,倉促地按下了掛斷鍵。

身側,他微蹙了下眉,不安地翻轉過身去。

以沫驚魂未定地抱著他的手機,先前的安寧感、雋永感全都被這不合時宜的鈴聲打破。

她低頭朝手機屏幕上看去,未接來電上顯示了兩個字——陶陶。

她猶自愣怔,手機又振了一下,一條來自陶陶的短信發了過來。

她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那條短信,上麵寫著一行字:親愛的,我想搬去你那裏住一段時間。看到短信後回電。Kiss you!

像有一粒火星子蹦進了眼裏,她條件反射般地閉上眼睛,手機“當啷”滾落在地上。

她無聲地半跪在**。外麵,天色已漸漸亮了起來,視野裏的一切都變成黛青色的,那種質感很像早期電影裏的畫麵。她光裸的身體沐在這冰冷、粗糲的光線裏,瑟瑟發抖,像一隻失去全身皮毛的羔羊。

很久很久,那股涼意才漸漸褪去,她悄無聲息地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站著,仰望天際。

越來越亮的光線落在她發紅的鼻尖上,她臉上悲痛、絕望、不安漸漸滲到皮膚底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堅強果毅。

她回到床邊,拾起衣服,一一穿戴整齊,又將有些淩亂的床單扯平整。

她細心地撫去一切可疑的痕跡,然後拉起薄毯,將他光裸的肩膀蓋住。

臨出門前,她久久凝望著他。

熹微的晨光透過他高挺的鼻梁,在他細瓷般的臉上投射出淡淡的黑影,越發顯得他的臉部完美無瑕。

他是那麽的美好,美好到讓她一度不顧一切地朝他奔跑。等到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接近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站錯了跑道,找錯了終點。

轉身之際,她聽見轟隆一聲,一扇門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遍閱愛情故事的許荔曾跟以沫說,青春就是愛著那個不對的人的時光,你為這個人付出全部關注和等待,領受所有隱忍與無奈,到頭來卻是畫地為牢,自我束縛。等到有天你意識到這點,你會像壁虎斷尾那樣將這個人從心裏剜去,放自己一條生路,然後,你的青春就結束了。

但是,就像截肢的病人一樣,哪怕那個傷口愈合,你還會經常感覺到被截去的肢體還在,它的某些部位還在疼。

所以,等到多年後再回憶青春,它便成了一場經年不愈、無藥可解的幻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