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白居易
少年成名，才華橫溢
唐代宗大曆七年（公元772年），白居易出生於河南新鄭的一個官宦家庭，是一個官二代。
此時，大唐王朝鼎盛已過，風光不在。
此時，詩人王維已經去世十一年，詩人李白已經去世十年，詩人杜甫已經去世兩年。
大唐最偉大的詩人差不多斷代了。
此時，白居易來了。
父親白季庚44歲才有了小白居易這位寶貝疙瘩，自然極為寵愛。這個孩子也特別招人歡喜，剛出生六七個月，就可以分辨“之”“無”二字。
神童啊！
但是，不要以為隻是聰明就會成就一位偉大的詩人。
他五歲學詩，而且學習很用功，讀詩文讀得口舌生瘡，翻書翻得雙手生繭。天資聰明，再加上刻苦認真，難怪十五、六歲時就寫下著名的《賦得古原草送別》：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白居易年齡不大頭發就白了。是愁得少白頭？還是壓力太大？還是身體缺少維生素？
在唐朝，白居易可謂是高產詩人了，據不完全統計白居易有3800多首詩作，這個數字簡直無人能比，比李白、杜甫兩個人的詩歌總和還要多。
記錄就這樣一直保留了三百多年，直到南宋，有了陸遊的出現，才打破了這個記錄，陸遊竟寫了9220首詩詞，天啊！這是多麽驚人的數字。
可是，這個記錄又被後人刷新了。
大清朝乾隆皇帝的詩作竟然多達39340首。
白居易，這名字取的？“居易”？“居住容易”？
其實，“居易”出自儒家經典《中庸》：“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幸。”就是君子安於現在的處境，以順從天命。
白居易來到長安，登門懷抱詩集拜訪宰相顧況。
顧況看了一眼詩卷上的署名：白居易。笑了，說：“白居易，白居易，米價方貴，居亦弗易。你可知道長安的米價很貴的,要白吃白住居住下來可是不易啊!”
顧況翻開詩卷一看：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顧況大喜，麵前的這位翩翩公子可不是等閑之輩啊！顧況連忙笑著說道：“好！好！能寫出這樣的詩，在長安住下來很容易的。”
賦得古原草送別
【唐】白居易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注釋
賦得：借古人詩句或成語命題作詩。詩題前一般都冠以“賦得”二字。這是古代人學習作詩或文人聚會分題作詩或科舉考試時命題作詩的一種方式，稱為"賦得體"。
離離：青草茂盛的樣子。
一歲一枯榮：枯，枯萎。榮，茂盛。野草每年都會茂盛一次，枯萎一次。
遠芳侵古道：芳，指野草那濃鬱的香氣。遠芳：草香遠播。侵，侵占，長滿。遠處芬芳的野草一直長到古老的驛道上。
晴翠：草原明麗翠綠。
王孫：本指貴族後代，此指遠方的友人。
萋萋：形容草木長得茂盛的樣子。
“離離”出自《詩經》中的《王風》，在《王風》的《黍離》中有：彼黍離離，彼稷之苗。原野上長滿了黍和稷，“離離”就是一行一行、一列一列的樣子。“離離”雖然也可替代成“萋萋”或“茂茂”，或者“綿綿”，但用“離離”，則使得這一用典作為一種修辭，不在意思而在意味。
晴翠接荒城：我們的國家是悠久曆史的國家，但它的命運長新。
草有頑強的生命力。具有頑強生命力的青草的意象與古老、曆史聯係起來，有了曆史的縱深感。
27歲那年，白居易高中進士。
春風得意，年輕的他後來被授翰林學士，官至太子少傅、刑部尚書，是二品大員。
少年成名，才華橫溢，青少年一帆風順，但這並不意味著永遠的順暢，坎坷之路在等著他。
曾國藩曾說：“少年經不得順境，中年經不得閑境，晚年經不得逆境。”
古龍曾說：“一個人在少年得意，未必是福，而少年時的折磨，卻往往使得日後能有更大的成就。一塊美玉，不經琢磨，不能成器，人之一生，何嚐不是如此？”
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初二，晚上，明月高照。宰相武元衡麵對如此美景，卻憂心忡忡。
宰相為什麽事犯愁呢？
那時，安史之亂留下的後遺症是藩鎮之亂。這些藩鎮“相望於內地，大者連州十餘，小者猶兼三四”，這些獨立王國，成為朝廷頭疼的大事。“喜則連橫以叛上，怒則以力相並”。
這是國家的憂患，這是宰相憂慮。
不想了，寫首詩吧！莫負了眼前的大好景色。
夏夜作
夜久喧暫息，池台惟月明。
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
“夜久喧暫息”：夜已經很深了，白天的喧囂暫時停息了。
“池台惟月明”：隻有明月照耀著池台。
“無因駐清景”：沒有辦法留住這美麗的景色。
“日出事還生”：明天日出後，事又來了。
啊！
那明天等著他的是什麽事呢？要出什麽事呢？
真是說著了，一場轟動長安城乃至全國的恐怖殺人事件正在這黑了夜裏醞釀著。
你可知道，唐朝的官員早朝時間很早，出行前往皇宮的時間當然更早，天還沒有亮，就要打著燈籠出門。
武元衡的家仆門打著燈籠正要走出家門，突然，燈籠被暗箭射滅了。
接著，突然刺客朝武元衡衝來。
陪同紛紛逃命。58歲的文官帝國宰相身首異處。
與此同時，裴度在不遠處也遭到了狙擊而受傷。
此事轟動整個長安。
宰相刺殺，白居易仗義執言，他勇敢地站出來，上奏書強烈建議一定要捉拿凶手。但是，卻被扣越權上奏的帽子，被貶為江州司馬。
詩意綻放
我們先看一看白居易的一首暖詩：
《問劉十九》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紅泥小火爐，很有畫麵感。
好一首邀請函，好一首勸酒詩，僅用了二十個字，一幅喝上幾口的溫馨淺酌的場景就活靈活現地呈現在我們麵前了。
一酒，一爐，一老友，給人一種暖暖的感覺。
劉十九：白居易留下的詩作中，提到劉十九的不多，僅兩首。但提到劉二十八、二十八使君的，就很多了。劉二十八就是劉禹錫。劉十九乃其堂兄劉禹銅，係洛陽一富商，與白居易常有應酬。
劉禹銅的堂弟是劉禹錫，劉禹錫在家排行二十八。
劉禹錫寫的《烏衣巷》，白居易很欣賞。
《烏衣巷》
劉禹錫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綠蟻：指浮在新釀的沒有過濾的米酒上的綠色泡沫。
醅（pēi）：釀造。
綠蟻新醅酒：酒是新釀的酒。新釀酒未濾清時，酒麵浮起酒渣，色微綠，細如蟻，稱為“綠蟻”。
雪：下雪，這裏作動詞用。
無：表示疑問的語氣詞，相當於“麽”或“嗎”。
人家邀請你了，你該回複一下吧？
如果你是劉十九，你怎麽回詩一首？
有人模仿劉十九寫道：
《謝白樂天》
微雪天可涼,醅酒友人旁。
獨飲了無味,有幸能入腸。
你看古代詩人就是寫邀請函也用詩來表達。
多麽高雅！
汪倫給李白的邀請函是這樣的：
先生好遊乎？此地十裏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
你可別誤會了，其實，那“十裏桃花”不過是一個水潭名稱，並不是真的桃花有十裏；那“萬家酒店”，也不過是一個姓萬的人開的酒店，可不是有一萬多家的酒店哦！
這事鬧的！
李白於是《贈汪倫》：
李白乘舟將欲行，
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倫送我情。
再看杜甫邀請崔明府的：
花徑不曾緣客掃，
蓬門今始為君開。
肯與鄰翁相對飲，
隔籬呼取盡餘杯。
王維邀請詩人裴迪：
當待春中，
草木蔓發，
春山可望……
斯之不遠，
倘能從我遊乎？
非子天機清妙者，
豈能以此不急之務相邀……
看看人家李白：
我醉欲眠卿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來。
再看白居易的：
燈火萬家城四畔，
星河一道水中央……
能就江樓消暑否？
比君茅舍較清涼。
麵對爽約的，也有寫詩的，南宋詩人趙師秀寫道：
黃梅時節家家雨，
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
閑敲棋子落燈花。
喊朋友來喝酒寫詩，朋友爽約也寫詩，詩，成了唐宋文人的最普遍的雅事了。
我們何不也模仿古人？
邀友不至
菜香人美誠心滴
烹茶備飯足足滴
寒舍難請矯情客
遲遲不來傷心滴
那我們現代人可否也模仿古人呢？下麵就是一些網友的佳作：
微信群裏邀友
同學步行剛進家
已聞菜香很驚訝
紅燒排骨營養高
邀朋喚友上佳茶
應答
健身回家看群裏
有酒有肉有詩詞
東風標致欲啟動
不知坐標是哪裏
回複
坐標度數你聽好
經度緯度地球找
聞到哪裏酒肉香
東風標致向那跑
回複
打開門窗看雲彩
一縷秋風飄進來
嗅嗅哪裏有肉香
聞來聞去沒明白
回複
五花小肉可入詩
一草一木也成趣
七朋八友一小聚
詩情畫意過日子
雖過多年風華去
今朝仍把舊事憶
明後兩天好日子
空閑時間可聚聚
古人也追星。
白居易的最瘋狂的粉絲非葛青莫屬了，葛青是荊州人，他在全身上下30餘處都紋上了白居易的詩，這還不夠，他還讓人為這些詩配上了插圖，圖文並茂。
天！他的肌膚還有一塊空白之處嗎？
更有甚者，他有時還來一場行為藝術，在走在大街上**著上身來展現自己身上的詩。多麽瘋狂的追星族啊！
在唐朝，詩人多。當然，酷愛詩歌的人也就會很多了。
一次，一位縣令捉到了一個盜賊。
縣令開始審這個盜賊了。縣令大聲喝道：“你這盜賊好可惡！脫去他的衣服，重打一百大板。看你改不改？”
於是，官差開始脫掉盜賊的上衣準備杖責，哇！盜賊的背上滿滿的都刻滿了字。
縣令走近盜賊身邊仔細一看，盜賊的身上滿滿的刻的全是詩。
沒想到，盜賊還是個詩歌愛好者！
有意思。
審過無數個罪犯，什麽樣的罪犯都有，還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罪犯。
縣令感到這盜賊有趣，繼續端詳起盜賊身上的詩來。
突然，縣令看到了竟然還有一首自己寫的詩。
縣令心中暗喜：哈！還有人喜歡我的詩。好高興啊！
“小子！你是從什麽地方得知這首詩的？”縣令溫和地問道。
盜賊支支吾吾說自己忘了從哪裏看到了，好像是從一堵牆上看到的，覺得好就刻在了背上了。
縣令很是感動。高興地說：“好，免除你一百大板。”
盜賊連忙謝道：“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雖然縣令開始喜歡這個盜賊了，想對他網開一麵，但有顧忌法律的一麵，隻好說：“但你盜竊還是需要坐牢的，還得委屈你在牢房裏呆幾天。”
這個盜賊在關押期間，縣令每天好酒好菜去招待這個盜賊。
養竹記
竹似賢，何哉？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見其性，則思中立不倚者。
竹心空，空以體道；君子見其心，則思應虛受者。竹節貞，貞以立誌；君子見其節，則思砥礪名行，夷險一致者。
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樹為庭實焉。貞元十九年春，居易以拔萃選及第，授校書郎，始於長安求假居處，得常樂裏故關相國私第之東亭而處之。明日，履及於亭之東南隅，見叢竹於斯，枝葉殄瘁，無聲無色。詢於關氏之老，則曰：此相國之手植者。自相國捐館，他人假居，由是筐篚者斬焉，彗帚者刈焉，刑餘之材，長無尋焉，數無百焉。又有凡草木雜生其中，菶茸薈鬱，有無竹之心焉。居易惜其嚐經長者之手，而見賤俗人之目，剪棄若是，本性猶存。乃芟蘙薈，除糞壤，疏其間，封其下，不終日而畢。於是日出有清陰，風來有清聲。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於感遇也。
嗟乎！竹植物也，於人何有哉？以其有似於賢而人愛惜之，封植之，況其真賢者乎？然則竹之於草木，猶賢之於眾庶。嗚呼！竹不能自異，唯人異之。賢不能自異，唯用賢者異之。故作《養竹記》，書於亭之壁，以貽其後之居斯者，亦欲以聞於今之用賢者雲。
注釋：
本：根
固：穩固
建：樹立
倚：偏頗
虛受：虛心接受
砥礪：磨煉。鍛煉。
名行：名節操行
樹：種植竹子
如是：因為如此
庭實：原指將貢品或禮物陳列於庭，讓人觀賞。這裏是指將竹子種植在庭院中，隨時觀賞。
貞元十九年：即公元803年。
拔萃：唐代考中進士，還要經過吏部考試，才能授官。白居易三十二歲這年，以“拔萃”登科。
校書郎：秘書省屬官，管理校勘和整理國家圖書典籍。
常樂裏：長安的裏名。關相國，疑為德宗時的宰相關播。
殄(tiǎn)：滅絕，此指摧殘。瘁：勞傷，此指毀壞。殄瘁：枯萎凋謝的樣子。
關氏之老，關家舊人，如老仆，管家之類。
繇：同“由”。
筐篚(fěi)：竹器，方形的叫筐，圓形的叫篚。
篲箒(huìzhǒu)：都是掃箒。篲：通“彗”，掃帚。這裏作動詞用。
尋：古時八尺為一尋。
菶(běng)茸薈鬱：形容草木繁盛茂密。
芟(shān)蘙(yì)薈，剪除茂盛的雜草。
封：培土。
斯：指這所房子。
體：體悟。
實：充實，充滿。
白居易的詩反映的社會層麵豐富，涉及的方麵眾多。其中有一首寫王昭君的詩：
昭君怨
明妃風貌最娉婷，合在椒房應四星。
隻得當年備宮掖，何曾專夜奉幃屏。
見疏從道迷圖畫，知屈那教配虜庭。
自是君恩薄如紙，不須一向恨丹青。
注釋
明妃：王昭君，名嬙，西漢元帝時和親宮女，與貂蟬、西施、楊玉環並稱古代四大美女。到晉朝，為避晉太祖司馬昭的諱，改稱明君，史稱“明妃”。風貌：風采和容貌。風景概貌。娉婷：姿態美好貌。容貌姣好的女子。
合：應當。適合。合著。
椒房：即椒房殿。泛指後妃居住的宮室。椒，花椒，取其多子之意。用花椒和泥糊屋牆不招蟲。
應四星：應和四星。占有一席之地也。應，應和。應對。對應。四星，即蒼龍、白虎、朱鳥、玄武四星宿。漢王充《論衡·物勢》：“東方木也，其星蒼龍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鳥也；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天有四星之精，降生四獸之體。”喻後宮的四個方位。各個宮殿的主人。
隻得：隻因。猶僅有，隻有。隻好；隻能；不得不。
備：儲備。備用。
宮掖yè：指皇宮。掖，掖庭，宮中的旁舍，嬪妃居住的地方。
何曾：何時曾經。何嚐；幾曾。為何，何故。
專夜：專夜權。專自一人夜裏侍寢。亦指妃妾獨占寵愛。
奉：侍奉。
幃屏：帷屏。亦借指寢息之所。幃，帳子、幔幕。屏，屏風。
見疏：（看見）被疏遠。
從道：依從正道。《易·複》：“中行獨複，以從道也。”《荀子·臣道》：“‘從道不從君’，此之謂也。”
迷：迷信。癡迷於。
圖畫：繪圖畫像。昭君被宮廷畫師毛延壽醜化而不得寵幸。
知屈：知道屈從。知曉屈身。
那教：哪叫（她）。哪會讓（她）。
配：配偶。匹配。發配。
虜庭：虜廷。敵虜的宮廷。古時對少數民族所建政權的貶稱。
自是：自然是。原來是。從來是。
君恩：君王的恩情。一作‘命卑’。
不須：不用；不必。不需要。
一向：一直。向來。猶一味，一意。
丹青：丹砂和青雘，可作顏料。指畫像；圖畫。
此心安處是吾鄉。
初出城留別
朝從紫禁歸，暮出青門去。
勿言城東陌，便是江南路。
揚鞭簇車馬，揮手辭親故。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青門：位於長安城東麵，因門顏色為青而得名，官員外放要從此門出發。寫此詩時，白居易被外放為杭州刺史。
大林寺桃花
【唐】白居易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大林寺：在廬山大林峰，相傳為晉代僧人曇詵所建，為中國佛教聖地之一。
人間：指廬山下的平地村落。芳菲：盛開的花，亦可泛指花，花草豔盛的陽春景色。盡：指花凋謝了。
山寺：指大林寺。始：才；剛剛。
長恨：常常惋惜。春歸：春天回去了。覓：尋找。
不知：豈料，想不到。轉：反。此中：這深山的寺廟裏。
人間四月，百花凋零，但是，高山古寺中的桃花才剛剛盛開。常為春光逝去無處尋覓而悵恨，（春天到哪裏去了？）不知它已經轉到這裏來了。
白居易曾經擔任杭州刺史，後來又擔任蘇州刺史，漫遊江南，旅居蘇杭的他對江南有著深厚的感情，到洛陽後，經常懷念江南：
《采蓮曲》
菱葉縈波荷颭風，荷花深處小船通。
逢郎與欲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
菱葉、荷葉在水中飄**搖擺，荷花深處有小船來往。采蓮女恰巧碰到了心上人，她低頭不語，含情微笑，不成想碧玉簪掉到水中。
有廣角鏡頭，有特寫鏡頭。
這首詩把女子的嬌羞寫得惟妙惟肖，逢郎與欲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就像徐誌摩筆下的"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無論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玉環，還是"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的琵琶女，白居易都描寫得生動鮮活。
詩，是會“殺人”的
一天，徐州守帥張愔聽說自己早就崇拜的大詩人白居易來徐州了，趕緊把白居易請到家裏。
酒宴上，一位美麗的女子表演歌舞了，表演是“長恨歌”和“霓裳羽衣舞”。
關盼盼，能歌善舞。關盼盼不光長得好看，還精通詩文；不光精通詩文，還能歌善舞。
白居易很是欣賞：
醉嬌勝不得，
風嫋牡丹花。
關盼盼和張愔的恩愛隻有短暫的兩年，張愔死了，樹倒猢猻散，他的妻妾們紛紛散去，但是關盼盼卻決定為張愔守節。
佳人獨守燕子樓，花開花謝，伊人獨憔悴。
這一守，就是十五年。
張建封的舊部下有個叫張仲素的，去燕子樓拜訪關盼盼，寫了《燕子樓新詠》三首詩。後來拿著這三首詩找到白居易，給白居易看。
白居易被這事感動了，先後寫了幾首詩：
滿窗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燕子樓中寒月夜，秋來隻為一人長。
鈿帶羅衫色似煙，幾回欲起即潸然；自從不舞霓裳曲，疊在空箱一十年。
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墳上來；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
黃金不惜買娥眉，揀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
張仲素把此詩拿給關盼盼看，關盼盼看後淚流滿麵，說："自從張公離世，妾並非沒想到一死隨之，又恐若幹年之後，人們議論我夫重色，竟讓愛妾殉身，豈不玷汙了我夫的清名，因而為妾含恨偷生至今！”
於是，感傷中寫下《和白公詩》：
自守空樓斂恨眉，
形同春後牡丹枝。
舍人不會人深意，
訝道泉台不相隨。
張仲素離開燕子樓以後，關盼盼就開始絕食，以死明誌，10天之後，奄奄一息的她寫下了《臨歿口吟》：
兒童不識衝天物，
漫把青泥汗雪毫。
就這樣，關盼盼走了，一代佳人結束了自己的年輕的生命。
據說，從此燕子樓再沒有成雙成對的燕子飛過。
許多年以後，蘇軾夜登燕子樓，在這裏住了一晚上，而且在夢裏還夢見了關盼盼，於是寫下了：
《永遇樂·彭城夜宿燕子樓》
彭城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因作此詞。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為餘浩歎。
注釋
彭城：今江蘇徐州。燕子樓：唐徐州尚書張建封（一說張建封之子張愔）為盼盼在宅邸所築小樓。
紞如：擊鼓聲。
鏗然：清越的音響。
夢雲：夜夢神女朝雲。雲，喻盼盼。典出宋玉《高唐賦》楚王夢見神女：“朝為行雲，暮為行雨”。
驚斷：驚醒。
心眼：心願。
見神女：“朝為行雲，暮為行雨”。
黃樓：徐州東門上的大樓，蘇軾徐州知州時建造。
白居易最著名的兩首長詩：《長恨歌》、《琵琶行》。
清代詩人趙翼在《甌北詩話》中說：“香山詩名最著，及身已風行海內，李謫仙後一人而已……蓋其得名，在《長恨歌》一篇。其事本易傳；以易傳之事，為絕妙之詞，有聲有情，可歌可泣，文人學士既歎為不可及，婦人女子亦喜聞而樂誦之。是以不脛而走，傳遍天下。又有《琵琶行》一首助之。此即無全集，而二詩已自不朽……”
梁廷楠在《曲話》中說：“以絕好題目，做絕好文章。”
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複止，西出都門百餘裏。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麵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天旋地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麵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苑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白發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渺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裏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颻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裏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惟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琵琶行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誌。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白居易被貶，連遭打擊，心情鬱悶。
第二年，白居易送客湓浦口，遇到琵琶女，“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白居易感慨萬千，創作出這首傳世名篇。
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晚年的白居易準備在洛陽養老，他耗盡大半輩子的積蓄買到一處宅子。《池上篇》：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
他經常繞著池塘遛彎，還經常邀請朋友來吟詩作賦。
下麵的詩，畫麵感很強，生活趣味濃厚：
池上
小娃撐小艇，偷采白蓮回。
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
譯文
小孩撐著小船，偷偷地從池塘裏采了白蓮回來。
他不懂得藏好自己的行跡，水麵的浮萍上留下了一條船兒劃過的痕跡。
注釋
小娃：男孩兒或女孩兒。艇：船。
白蓮：白色的蓮花。
蹤跡：指被小艇劃開的浮萍。
浮萍：水生植物，橢圓形葉子浮在水麵，葉下麵有須根，夏季開白花。
《觀遊魚》
繞池閑步看魚遊，
正值兒童弄釣舟。
一種愛魚心各異，
我來施食爾垂鉤。
譯文
閑來無事圍著水池散步看魚兒遊來遊去，正好遇到小童在船上釣魚。
同是一樣地喜歡魚但想法卻各不相同，我是來給魚兒喂食，你是來垂鉤釣魚。
注釋
閑步：散步。
異：不同。
施食：丟食，給食物，喂食。
爾：你，指小孩。
公元830年（大和四年）庚戌，白居易59歲，為太子賓客分司，回洛陽履道裏。冬，病眼。十二月二十八日，代韋弘景為河南尹。《觀遊魚》一詩即是這一年所作，於平淡普通的生活場景中卻表達了作者垂暮之年的傷感。
東坡種花
持錢買花樹，城東坡上栽。但購有花者，不限桃杏梅。
百果參雜種，千枝次第開。天時有早晚，地力無高低。
紅者霞豔豔，白者雪皚皚。遊蜂逐不去，好鳥亦來棲。
前有長流水，下有小平台。時拂台上石，一舉風前杯。
花枝蔭我頭，花蕊落我懷。獨酌複獨詠，不覺月平西。
巴俗不愛花，竟春無人來。唯此醉太守，盡日不能回。
東坡春向暮，樹木今何如。漠漠花落盡，翳翳葉生初。
每日領童仆，荷鋤仍決渠。剗土壅其本，引泉溉其枯。
小樹低數尺，大樹長丈餘。封植來幾時，高下隨扶疏。
養樹既如此，養民亦何殊。將欲茂枝葉，必先救根株。
雲何救根株，勸農均賦租。雲何茂枝葉，省事寬刑書。
移此為郡政，庶幾甿俗蘇。
溫雅雄健的書法
白居易的書法：溫雅中有雄健，雅素潔淨，有虞永興之蕭散灑落，褚河南之遒逸飛動，不失唐法規矩。
白居易六十多歲時才當上外公，第一個外孫女出生時，他高興極了。於是，寫道：
《小歲日喜談氏外孫女孩滿月》
今旦夫妻喜，
他人豈得知。
自嗟生女晚，
敢訝見孫遲。
物以稀為貴，
情因老更慈。
新年逢吉日，
滿月乞名時。
桂燎熏花果，
蘭湯洗玉肌。
懷中有可抱，
何必是男兒。
白居易在詩中說道：今天我們老兩口有多麽歡喜高興，你們外人哪能懂得啊？我生女兒生得晚，屬於晚來得女，巧的很，我的孫女兒也來得遲，物以稀為貴嘛！隨著人越來越老，人也就會越慈愛。如今正逢好日子，是給我的滿月的外孫女兒取名字的時候了。隻要懷中有孫兒可以抱，何必非要是男孩呢？生男生女都一樣，我都喜歡。
武宗會昌六年（846年）八月十四日（9月8日），白居易去世於洛陽，享年75歲，贈尚書右仆射，諡號“文”，葬於洛陽香山。
唐宣宗李忱寫詩悼念他說：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係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
春題湖上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
鬆排山麵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公元822年（唐穆宗李恒長慶二年）七月，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十月到任，至長慶四年五月底離杭赴洛陽任所。長慶四年（公元824年）春，在快要離開之前，白居易寫下此詩。
譯文
西湖的春天像一幅畫。群山環繞，湖水如鏡。
鬆樹在山上排開層層一片翠色，一輪圓月映入水中，就像一顆明珠一樣，在湖麵上跳**懸浮。
早稻就像綠色的毛毯上絨頭，舒展的新蒲像羅裙飄帶。
之所以不能離開杭州到別處去，有一半原因是留戀這西湖啊！
注釋
亂峰：形容山峰很多。西湖三麵環山，有南高峰、北高峰、葛嶺等。亂，繽亂。
排：排列鬆樹眾多，故稱“排”。
點：明月一輪，故稱“點”。
線頭：指毛毯上的絨頭。抽：抽出、拔出。
裙帶：裙子上的飄帶。蒲：香蒲，湖上生長的一種水草。
勾留：稽留，耽擱。
我們都知道，白居易熱愛底層勞苦大眾。一首《杜陵叟》，寫出農民的生活艱難和租稅的沉重，但就是因為這些，他得罪了朝廷，因此被貶。
晚年，他自稱自己為“醉吟先生”。新皇帝曾多次調任他會京師，但他沒有去。他厭倦了朝廷的爾虞我詐。
不久，慘烈的“甘露事變”爆發，600多名朝臣被殺。
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844年，73歲的白居易出錢開挖龍門一帶阻礙舟行的石灘：
《開龍門八節石灘詩二首並序》
東都龍門潭之南有八節灘、九峭石，船筏過此，例反破傷。舟人楫師推挽束縛，大寒之月，裸跣水中，饑凍有聲，聞於終夜。予嚐有願，力及則救之。會昌四年，有悲智僧道遇，適同發心，經營開鑿，貧者出力，仁者施財。於戲！從古有礙之險，未來無窮之苦，忽乎一旦盡除去之，茲吾所用適願快心，拔苦施樂者耳！豈獨以功德福報為意哉？因作二詩，刻題石上，以其地屬寺，事因僧，故多引僧言見誌。
鐵鑿金錘殷若雷，八灘九石劍棱摧。
竹篙桂楫飛如箭，百筏千艘魚貫來。
振錫導師憑眾力，揮金退傅施家財。
七十三翁旦暮身，誓開險路作通津。
夜舟過此無傾覆，朝脛從今免苦辛。
十裏叱灘變河漢，八寒陰獄化陽春。
我身雖歿心長在，暗施慈悲與後人。
經曆過，痛苦過。隻要你看破了苦難，你就才會迎來了人生真正的快樂
白居易生前編纂自己的個人詩集，並向元稹和李紳炫耀，《編集拙詩成一十五卷，因題卷末，戲贈元九、李二十》：
一篇長恨有風情，十首秦吟近正聲。
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
世間富貴應無分，身後文章合有名。
莫怪氣粗言語大，新排十五卷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