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又慢一步
《漁莊秋霽圖》的真跡的確在趙抗美手裏。是的,趙總經過幾番折騰,終於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如假包換的名家手筆。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趙抗美和他的秘書同時收到一段沒頭沒腦的視頻。雖然畫質不算高清,但趙抗美還是很快分辨出,畫中的主角正是胡求之,而拍攝地點應該就是胡求之的別墅,他去過一次,有些印象。他看到胡求之正在招待兩個人,一個他很快認出,是中藝公司的副總周堂;另一個他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但聰明的趙老板很快從對話中得知此人姓劉,並且和周堂是一夥兒的。
正當趙抗美對這個視頻逐漸失去耐心的時候,第一波**來了——胡求之居然從他的博古架上,拿出了一幅《漁莊秋霽圖》!
麵對這一幕,趙抗美先是愣了片刻,很快,一個疑問湧上心頭:胡求之剛給自己送了《漁莊秋霽圖》,那視頻裏這張是什麽?
他倒回去,反複聽了胡求之和周、劉二人的對話,並琢磨了三人表情,發現周、劉明顯並不相信胡求之“學生送禮”的說辭。那麽,如果視頻裏的這張是真跡,那他趙抗美現在拿著的又是什麽?
趙抗美含怒看到了視頻的第二波**。這個發視頻的人剪輯功夫了得,將不同房間發生的事情略一拚接,整個故事脈絡竟交代得明明白白。當看到周、劉二人鬼鬼祟祟,帶了畫逃之夭夭時,當看到胡求之後來欲哭無淚的樣子時,哪怕原作者倪瓚自己掀開棺材板告訴趙抗美,胡求之先前給他的乃是真跡,趙總也是絕不相信的。
於是,在秘書查清那個姓劉的具體身份後,趙抗美親自下場,給周堂打了個氣吞山河的電話。
然而,本以為這一番威脅已經足夠嚇得周堂他們骨斷筋折、靈魂出竅,趙抗美卻怎麽也沒想到,兩人居然還敢再耍小動作。
周堂和劉清德無疑對趙抗美的實力和狠辣產生了嚴重誤判。他們認為胡求之已死,趙抗美相當於瞎了,於是鋌而走險,將藝流公司製作最精良的一幅《漁莊秋霽圖》微噴高仿當真跡交給了趙抗美的人。
在親耳聽到吳天盛指著周堂歸還的畫說那是贗品時,趙抗美竟一時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聽。這已經遠遠超越他對人類正常行為的認知了,畢竟迄今還從未有人敢在他的親口威脅下陽奉陰違。先是被胡求之背叛,現在周堂、劉清德又把他當猴耍,趙抗美倘若還能做忍者神龜,那他也就不是趙抗美了。
送走吳天盛,趙抗美的臉立馬陰沉下來。他就近抓起一隻價值不菲的茶杯,摔了個粉碎。
“簡直不知天高地厚!不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還當我趙抗美混這麽多年白瞎咧!”他對著身邊穿黑西服的手下咆哮,“把白季給我叫來!”
齊東民死後,白季接替他擔任趙抗美的頭號打手。他比齊東民年輕五歲,可那股狠勁卻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齊東民混跡江湖多年,地位難以撼動。如今齊東民已死,趙抗美全力扶持白季,原來齊東民的小嘍囉們便自然歸到白季麾下。
除了在左漢這朵奇葩身上栽了個奇葩的跟頭,白季做事確實幹淨利落。他很快找到一條能完美避開監控的路線,在劉清德獨自出門的某個夜裏將其抓住,並擄到趙抗美在北四環外某個村莊購置的一個隱蔽去處給殺了。
當然,趙抗美也明白,劉清德不是個小人物,他一失蹤,警方大張旗鼓地找人那是遲早的事。趙抗美泄憤歸泄憤,也不想因為一隻該死的蒼蠅讓警察找到自己的頭上。他聽胡求之說過,警方在抓一個自稱“大畫師”的殺手。胡求之在省博工作時,曾無意間聽看門大爺說,有個殺手殺了人還要拿人血畫畫,還要擺出來。趙抗美聽了新鮮,又聽說自己兒子趙常的前女友梅莎莎正是被殺的那個,於是動用不少資源打聽到“大畫師”案的一些邊角料。原來此人每每作案,除了用受害人的血畫畫外,還會在畫上題款“大畫師”並按上血指印。
“一條命也是死,兩條命也是死,不如都記在你的功勞簿上吧。”趙抗美露出陰惻惻的笑容。
某天夜裏周堂回家,正要開門,卻見門縫裏塞著個薄薄的文件袋。他躬身去撿,但見那袋子背麵寫道:
周堂,你好自為之。
周副總的心漏跳半拍,兩隻手哆哆嗦嗦去拆那個文件袋。當他看到裏麵的幾張照片時,隻覺兩腿一軟,險些兒癱坐在地。他急忙扶住門把手,從公文包裏翻出速效救心丸,也沒計算倒出來多少,一股腦兒全塞進舌頭底下含著。
公文包裏是數張劉清德屍體的照片,可以看出他死前遭受了某種虐待,周堂不忍直視,後背不一時便冷汗涔涔。他當時沒想到的是,趙抗美居然並不滿足於這種威脅,次日竟還把劉清德的屍體放在中藝公司樓下。當聽到保潔阿姨衝出來喊時,他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劉清德。他光看照片都得配合服用速效救心丸,人家送貨上門,讓他驗貨,他不當場暈倒都對不起趙抗美的良苦用心。
之後周堂終於堂堂正正認,撥通了趙抗美的電話。
夜裏9點,宏美製藥集團總部大樓業已燈火闌珊。趙抗美早早讓秘書先行回家,自己則點了份外賣,埋頭處理收購覃州酒業的文件。收購流程到了最後階段,他不想出什麽差錯。
收拾完東西,關了辦公室大門,趙抗美已是筋疲力盡,甚至因為一些麻煩而頗為煩躁。待他走到專用電梯口時,四下空無一人,他正準備打個電話,手機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不由冷笑一聲。
“趙……趙,趙總,我知道錯了,我馬上把畫給您送去,再也不敢耍心眼了,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周堂哪裏還有一個大企業副總的姿態,簡直比趙抗美的狗腿子還不如。
“周堂周總,我已經給過你們機會了,可惜你們不識好歹,把我說話當放屁。”
“趙……趙總,我們,哦不是,我,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後咱們合作機會還多。”
“合作?你覺得你還有資格跟我談合作?你手裏有什麽了不得的資源和條件?周堂,我趙抗美做事素來雷厲風行,我可沒耐心和你這種人耍心眼兒。我告訴你,我趙抗美連前公安局長都敢殺,誰讓他擋了我的道!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算個什麽東西?”
說完這句,趙抗美突然覺得有點不妥,想是今天又累又躁,兼看四下無人,這嘴也不覺鬆了起來。他下意識四處看了看,沒人,有個攝像頭倒是無妨,明天一早就讓人刪了。至於周堂……應該不會把這電話錄音吧?量他也不敢。
周堂聞言大驚,但也不敢多想多說,隻順著趙抗美的話道:“是是,我不是東西,我有眼不識泰山。隻要趙總您一句話,我周堂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趙抗美道:“我會讓下麵的人和你聯係。你要是再敢打小算盤,下次照片上的人就是你!”
在生命遭到威脅麵前,周堂隻能乖乖將畫完璧歸趙抗美。
這《漁莊秋霽圖》仿佛被上了詛咒一般。胡求之和劉清德咎由自取,為它丟了小命,連吳天盛也糊裏糊塗地把命賠了進去。
說到吳天盛,其實趙抗美最初隻想把他軟禁起來,等這陣風過去,就讓他正常工作生活。畢竟以後再做藝術品投資,還有不少可以用到他的地方。然而趙抗美越想越覺得此事沒那麽簡單。他們模仿那個連環殺手,幹好了確實可以甩鍋給他,但同時也要做好承包他之前所有人命債的準備。而現在警方已經神速找到吳天盛,抓住了他們的尾巴,顯然他們做得並不夠好。假以時日,警方肯定把他趙抗美也給揪出來。
趙抗美做了那麽多見不得光的勾當卻依然穩如泰山,全要歸功於“謹慎”二字。他對公檢法的工作邏輯了如指掌,總能在最關鍵的節點與關鍵證據切割。相較於他所有產業的恢弘樓宇,沒有哪塊磚頭是不能舍棄的。
可憐的著名畫家吳天盛,本以為要在趙抗美的平台上大展拳腳,卻火速領了盒飯。
盧克與趙抗美的會麵結束後不久,宏美製藥大廈門口便多出不少便衣警察。
初見趙抗美,手裏沒有鐵證,盧克並不敢明確點出《漁莊秋霽圖》一事,隻能含糊其辭地說,趙總被一個神秘殺手盯上了,別到處亂跑。兩邊都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樣是不可能談出實質內容的。趙抗美知道警方不能拿他怎樣,更是不會給什麽好臉色。但警方還是決定盡全力保護好這位公民。尤其是,馬上就到27號了,他們不敢對這個“大畫師”的頭號目標有絲毫馬虎。
然而,事情再次朝著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方向發展。
7月27日,警方推測的“大畫師”行凶的日子,盧克的郵箱收到了“大畫師”寄來的一份視頻。看到收件箱裏落款“大畫師”的郵件,盧克的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下載視頻的每分每秒,對他來說都如被油煎火燎。他叫來左漢他們,眾人已經準備好再次目睹血腥的場麵。
“快,問一下我們的便衣,趙抗美是不是在公司。”盧克著急道。
然而令他驚喜又不解的是,趙抗美依然好好活著。
焦急的等待中,那個視頻終於下載完成。盧克第一時間將它打開。
眾人本以為視頻中首先會出現一個大大的“秋”字,可他們見到的,居然是一段監控視頻。而且視頻裏的場景他們不僅熟悉,還去過,正是胡求之家。
既是“大畫師”發來的,眾人不敢怠慢,眼睛都一眨不眨地觀察著視頻中出現的所有細節。這段視頻裏共有三個人物,除去主人胡求之,還有周堂和劉清德。由於先前在胡求之家裏采集到了周堂與劉清德的指紋和腳印,因此這樣的組合並沒有讓盧克他們驚訝。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搞明白這三個人在幹什麽,以及“大畫師”發這段視頻的用意。
於是他們看到了胡求之和周堂、劉清德的傾情演繹。衛生間的情況看不到,但“大畫師”體貼地銜接了一段胡求之屋外的畫麵,隻見劉清德從地上撿起一個卷軸,然後離開了。
一陣錯愕和沉默後,李妤非首先開口:“假設那張就是真跡,則真相就是這樣的:齊東民偷畫後,將它拿給胡求之。按照他們的計劃,胡求之應該把畫給到趙抗美,結果胡求之打算私藏國寶。然而國寶意外被周堂和劉清德發現,兩人在胡求之眼皮子底下把畫順走了。”
“電視劇都不敢這麽編啊。”劉依守撇嘴。
李妤非繼續道:“結合劉清德和吳天盛相繼被殺的事實,有一種可能是:趙抗美在胡求之死後,轉而與吳天盛合作,吳天盛自然看得出趙抗美得到的是贗品。趙抗美通過某種方式,知道真畫最終落入周堂和劉清德手裏,一怒之下殺了劉清德,以此威脅周堂交出真畫。而協助趙抗美用劉清德的血來畫畫的吳天盛,因為已經被我們懷疑,而被趙抗美先行殺人滅口。”
“我去,可以啊小姑娘!”劉依守聽得一愣一愣的,莫名覺得很有道理,“你這麽一說,之前很多我們沒連起來的邏輯線,全都連起來了!”
“你這麽些年警察白做了,以後多向見習警花學習。”左漢揶揄道。
盧克等人也帶著一臉驚豔之色看著眼前這個才跟了他們沒多久的見習警員,暗歎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李妤非自己倒是沒覺得有什麽,畢竟案子也沒結。
左漢托著腮,一邊琢磨一邊道:“如果事實確如你所推測,那麽此時真畫肯定已經由周堂交到趙抗美手裏。而趙抗美火急火燎地去香港,無疑是為了把畫賣給美國人。看來咱們盯住趙抗美的方向是對了。”
“別忘了,這隻是推測。”李妤非道。
“難道‘大畫師’這會兒給我們發視頻的用意,是暗示他即將殺的人是趙抗美?那我們得立刻加強對趙抗美的保護了,畢竟今天之內,他隨時可能行凶。”盧克的眉毛擰了起來。
“先別急。你以為‘大畫師’這麽看得起警方?”左漢代替“大畫師”向盧隊長拋出一道鄙夷的眼神,“我們剛才是腦補了太多的畫麵,但你回到視頻本身看看,其實它所展示的信息非常簡單——胡求之偷了畫,而周堂和劉清德也偷了畫。如果給這個視頻起個**裸的名字,那就是《三個小偷的故事》。你們想,經曆了這一番血雨腥風,視頻裏還有誰好端端在喘氣?”
“周堂!”屋子裏的人異口同聲。
左漢麵露滿意之色,對著盧克默念了一句“孺子可教”。
盡管左漢說得很有道理,但盧克絕不敢掉以輕心,對眾人道:“趙抗美是本省商業巨頭,周堂又是一個國企副總,這兩人誰出了事都非同小可。我們現在馬上去找周堂,趙抗美那邊已經有多人保護……這樣,劉依守,你叫上五個人,專門守在趙抗美九層辦公室的門口,不要管他怎麽侮辱警方,你們守著就是,保護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話雖這麽說,但盧克心裏已有了判斷:這次“大畫師”的作案目標八成就是周堂。
今天周五,這個點周堂應該還在單位上班。左漢提供了他們這位副總的辦公室座機號,結果是周堂助理接的,說周總今天還沒來上班,也並沒有出差。盧克又問周堂的手機號,可打過去的時候,周堂居然關機了。眾人心底突然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們打電話給周堂夫人,對方說自己平日裏早起送孩子上學,周堂都是後一步出門的,所以也不知他去了哪裏。盧克吩咐郭濤馬上查周堂離開家後所有能拍到他的監控,同時帶上其餘人馬趕赴周堂家。
敲了半天門,沒人應。正要回局裏,周堂夫人趕回來了。她說接了盧克的電話後就眼皮跳個沒完,心裏不踏實,索性請假回家。她開門將一眾警察迎到屋內,一切完好如初,沒有絲毫打鬥跡象,甚至看不出有任何外人來過的蛛絲馬跡。
“周堂上班開車嗎?”盧克問。
“開。”
“可以帶我們去車庫嗎?”
“好的,跟我來。”
一行人來到車庫,周堂夫人遠遠瞧見自家車位空著,說周堂肯定已經出門。盧克四處觀察監控攝像頭,希望之後能通過這個途徑找出周堂,甚至“大畫師”。
待他們走到空著的車位前,盧克和左漢心裏的那隻靴子終於落地。隻見空空的地麵上放著一張A4紙,上麵用純正的胭脂色寫著一個英文單詞——Hi!
他們又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