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我決心一鳴驚人,卻總是折戟沉沙

山高路遙,西風凋零。

作為好兄弟,張銘為王戰送行,看著張銘胳膊上巔峰特戰隊的專屬臂章。王戰愣愣地說:“得不到的果然美好。”

張銘說:“我來前思考要不要把它摘下來,免得刺激到你,但我認為你不是那麽脆弱的人。”

王戰說:“這兩天你們的人已經把我刺激得免疫了,我還脆弱什麽。”

張銘說:“別聽他們的。”

王戰擁抱了張銘,說:“咱倆一塊來的,剩我一個回去,真殘酷啊,一點兒麵子都不給留。”

張銘說:“我在這裏等你!”

王戰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營門前柏油路的盡頭。

張銘轉身往回走,差點兒撞上齊偉。

齊偉說:“其實……其實他並沒有那麽差。”

張銘說:“你說得對,他很優秀,但戰場拒絕任何一次失誤。”

在回去的路上齊偉說:“聊聊你吧,看你的簡曆,你是名牌大學高才生,你這條件到哪個領域都是精英,為什麽選擇當兵?”

張銘回道:“我是個軍事迷、特戰迷。近年來,武警部隊的特種作戰水平突飛猛進,屢次在國際特種兵比武中奪魁,引起了海內外的高度關注。何止是我一個人搞不明白,幾年前歐美國家還在質疑我們的特戰水平至少落後他們十幾年,和我們的經濟發展被廣泛研究不一樣,特戰神秘,他們是什麽訓練模式,不可能被拿到明麵上來講,可作參考的資料少之又少。要想真正地理解它、認識它,略知一二顯然是不夠的。”

“從‘摸著石頭過河’到特戰水平遙遙領先,其間武警特戰隊伍到底付出了怎樣的心血,讓我十分感興趣,畢竟之前的水平不盡如人意,除了屈指可數的雪豹突擊隊、獵鷹突擊隊,再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專業隊伍。很多基層單位的特戰隊教學影像資料幾乎為零,隻能照搬照抄,訓練方式落後,尤其是教練員缺乏,特戰體係建設猶如一潭死水停滯不前,而武警特戰隊員的成長進步卻忽如一夜春風來。一開始我還沒有投筆從戎的想法,隻想接近特戰隊員、研究特戰隊員,為此也做出了很多努力,蹲守過機場,迎接比武歸來的勇士,還在軍營開放日參觀巔峰特戰隊營房,可越接近越發現,對他們的日常其實一無所知,對他們的精神世界更是無法觸及。我曾好幾次試圖像個記者一樣訪問特戰隊員,但特戰隊員始終對我心存戒備。”

“我看著眼前一個個自帶光環的特戰隊員,卻對他們的成長無跡可尋,看著麵前一排排先進的特戰裝備,盡管知道它們的原理、材質、性能、參數,卻根本沒有機會駕馭它們,它們像一輛輛豪車,在我麵前威風凜凜地駛過,司機還搖下車窗刺激我,想開嗎?可能嗎?”

“與其臨淵羨魚不如身臨其境,有什麽能比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更能深入地體驗他們的生活?我知道這是一個瘋狂的想法,畢竟和絕大多數同學的選擇截然不同。”

張銘向齊偉匯報自己的情況時十分驕傲,說得興奮投入,但齊偉顯得並沒有那麽興奮,他迫切地想知道王戰的故事,話鋒一轉問:“說說你眼中的王戰。”讓張銘烘好的氣氛有些尷尬。

盡管對齊偉打斷自己醞釀好的情緒有些不滿,但他畢竟是新人,上級問什麽就要答什麽,而且他也希望這裏的人能重新認識王戰,哪怕改變一絲絲對王戰的看法,也算是自己這個做朋友的一點兒貢獻。

張銘說:“王戰和我的入伍動機可不一樣,他是烈士的兒子。”

“烈士的兒子?”齊偉重複了張銘的話,“原來是為了繼承父親的遺誌!虎父無犬子,可是從他的表現,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到他的過人之處。”

張銘說:“這不是他的全部,我反而認為這是他的優點。並不是每個戰士都要像郎宇教官那樣堅硬如鐵,王戰樂觀、智慧、勇敢,假以時日,他一定能重新來過。”

齊偉看了張銘幾秒問:“你為什麽這麽替他說話?如果他真像你說的那麽有潛力,將來他是你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張銘不假思索地說:“競爭歸競爭,評價要客觀。”

張銘見齊偉點了頭,決定給他講講王戰的故事,以前他也覺得王戰似乎有點兒格不相入,對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大家都在玩網絡遊戲,請求他入夥,他頭都不抬;大家天南地北胡吹海侃,他嗤之以鼻,認為這樣聊天沒意義;還有很多看起來應該爭得頭破血流的事情,唯獨他不追求、不刻意,隻對進巔峰特戰隊有著深深的執念。你們幹什麽都行,別妨礙我對巔峰特戰隊的狂熱。很多戰友不理解,背後嘀咕,裝什麽大尾巴狼,俊男美女難以接近那叫高冷,你一土包子難以接觸那叫傻瓜。

但張銘不這麽認為,因為他和王戰有著共同的心願,他理解王戰的傲骨,所以他倆能尿到一個壺裏,因此平時交流得比較多。

由於王戰的訓練成績,在以軍事論英雄的機動中隊頗為亮眼,所以他深受領導賞識,年底論功評獎,盡管他的民主測評得票率並不是最高的,但黨支部還是為他報請三等功。很多人不理解,尤其是有一位排長,自認為立功穩操勝券,結果宣布名單不是他,當時就炸了毛,在軍人大會上向王戰喊話:“烈士的兒子可以享受優待我不反對,但希望你一定要對得起這個優待!”

王戰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即便我不是烈士的兒子,我一樣可以勝過你,什麽課目隨你挑,我隨時奉陪。”

排長眼見行動上要吃虧,還是玩理論梗:“你這是偷換概念,這是對人不對事。”

王戰本不想站起來,站起來也沒想發火,但他認為這個人質疑的是他的能力,戲謔的是犧牲的父親,所以氣不打一處來:“既然榮譽的取得是靠優待,那麽我把所有的優待給你,你能不能把父親還給我,這是我最後一次拿我父親出來做籌碼。”

排長臉紅脖子粗地坐回座位上一言不發。

張銘在一旁審視著王戰的表情,他發現王戰從來沒有如此較真,還有些焦躁、無助和委屈,似是在說,我也不想啊,我能怎麽樣呢?!

想必不是這位排長一個人有這種想法,很長一段時間王戰都能隱隱感覺到他的每一次成功與失敗,都不能逃離他烈士父親的籠罩,所以他想逃離這裏,去一個沒人知道他過往的集體,去一支不太關心身外事、一門心思隻在軍事訓練上求突破的專業隊伍。他要加倍努力,那樣才有更多自主權利。人人都希望自由,卻隻有少數優秀的人能擁有,於是王戰瞄準了特戰隊。他和張銘為了共同的目標,玩命打拚,願望終於初步實現。但進預備隊隻是一切的開端,離脫胎換骨還有很遠的距離。

張銘先行一步,王戰臥薪嚐膽。

終於第二次魔鬼周極限訓練暨巔峰特戰隊隊員選拔活動再一次拉開帷幕。這一次王戰隻能擔負保障任務,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陳東升從報上來的人員名單中大筆一揮,將他拒之門外。

“保障就保障吧,給誰拜年不是拜。”總之,王戰認為隻要能靠近巔峰特戰隊一步,哪怕是看客,那也是幸福的。

但王戰生來為上戰場,他眼睜睜地看著別的特戰隊員在戰場上摸爬滾打,而自己卻不能參與其中,急得抓耳撓腮。他再次被巔峰特戰隊員精湛的軍事技能、密切的團隊協作能力以及他們手中先進新潮的武器裝備所震撼,成為一名正式的特戰隊員的願望在心中愈發強烈。

魔鬼周極限訓練課目進行到“夜間奔襲”一項,兩發紅黃相間的信號彈騰空而起照亮了整片天空,盤旋在山腰上的狹窄山路擠滿了衝鋒的士兵,他們嗷嗷的喊聲充斥著人們的耳膜,戴著的頭燈光線四處亂飛迸射,交叉縱橫、靈動飄灑的光束,形成一個光影的世界,填滿這單調的黑幕。

指揮中心發現在一個拐角處是巨大的懸崖,圍欄已經被衝毀,人很容易在急轉彎的時候失足跌落,於是派出警戒人員到現場揮舞信號旗。王戰就是兩名警戒人員中的一位,他站在路邊舉著信號旗,打著手電提醒過往的特戰隊員。

張銘從他身邊氣喘籲籲地經過,停下來道:“你怎麽成了保障人員?這活兒應該執勤分隊的人幹。”

王戰說:“別可憐我,跑你的,快!”

張銘回頭看了一眼追上來的戰友,扔下王戰緊倒騰了兩步,又停下來喊:“別氣餒,去爭取,到終點後我帶你去找陳大隊長!”

王戰說:“要找我自己找,你的任務是拿個好成績,快跑!”

張銘戀戀不舍地跑了,緊隨張銘之後跑來的看體型是兩名女特戰隊員,王戰仔細觀察,發現其中一名是上次在“思過崖”不小心瞟了自己一眼的劉楠。

劉楠雖已經忘了王戰到底是哪路神仙,但王戰可是記得真兒真兒的。

戰友嘖嘖稱奇:“女的把男的甩出那麽老遠?!”

王戰見怪不怪:“這裏麵有預備隊員,人家這女的可是正式的,正式的和預備的能一樣嗎?”

戰友頻頻點頭:“專業,你有切身體會。”

王戰沒有搭理他,繼續盯著劉楠看,當劉楠一陣風般從他身邊掠過之時,王戰為她加油助威。

劉楠跑得疲憊不堪,動作已有些變形,她大汗淋漓,齊耳短發已經一綹綹地糾結在一起,但周身閃著光芒,看上去有別樣的美。

劉楠竟然偏頭看了他一眼,並隱隱約約帶了些讚許的微笑,這讓王戰突然熱血奔湧,有股莫名的興奮,喊得更起勁了。

戰友說:“你知道人家姓啥名誰你就喊?”

王戰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不必分得那麽清楚。”

戰友說:“這皆兄弟是神來之筆啊,對個假小子也來勁兒?荷爾蒙亂分泌。”

王戰說:“你懂個什麽!”

戰友說:“也對,你們單位的蚊子都是公的,確實也沒什麽理由挑三揀四的。”

王戰望著劉楠的背影說:“瞧瞧這健美的身姿,瞧瞧這狂野的氣質。”

這是王戰和戰友的對話,誰也想不到,在他們對話的過程中,戰友的對講機出了問題,始終處在開啟狀態,他們的話一字不漏地傳到了指揮中心。

陳東升氣得把文件夾往桌子上一摔,道:“這家夥是死性不改,不知廉恥,還健美的身姿,狂野的氣質,我都替他害臊。”

齊偉羞紅了臉,郎宇走過來接過陳東升的話茬兒:“你不給他機會絕對是正確的,態度這麽不端正,作風還有問題,我看保障都不要讓他再保障了。”

齊偉道:“也沒那麽嚴重,你也是從戰士過來的,戰士們心裏那點兒小九九你還不知道?不必上綱上線。”

一直躲在指揮中心一角操縱無人機偵察現場情況的上士趙科,現在是偵察分隊的副小隊長,這時候站了出來。

趙科喊了一聲報告,陳東升問:“有什麽事兒?”

趙科一看就是老兵了,發際線已經向上推移了好幾公分,腦門上全是溝壑,看起來比陳東升年輕不了幾歲,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敢在這節骨眼上說話。

趙科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蠕動了一下,對陳東升說:“大隊長,我一直相信您對於戰士的判斷,您慧眼識珠,包括我,當年要不是您手把手的傳幫帶,我也不會有今天的成績。”

一直盯著集成式指揮台上的大屏幕看的陳東升,突然扭過頭來盯著趙科的眼睛半晌說:“你不是溜須拍馬的人啊,你到底想說什麽?”

趙科說:“大隊長,在王戰……這個事情上,我希望您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陳東升感到有些奇怪,這個趙科是他看著成長起來的,人狠話不多,悶頭就是幹,典型的老黃牛,隻要是陳東升的意思,他很少提反對意見,今天這是怎麽了?

陳東升問:“怎麽著?你親戚?來說情來了?”

趙科說:“不是,我就覺得……覺得您對他的看法有些片麵。”

陳東升嘴裏“嘶”一聲:“我片麵?你比我了解他?你到底是他什麽人?”

趙科說:“我……我……我是他新兵連班長。”

陳東升恍然大悟:“你能帶出這樣的兵也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趙科說:“活潑不代表作風不嚴謹,有性格也不是不上道的代名詞,高手很孤獨,庸才才紮堆兒,刺頭兵帶得好,更能成好兵王。”

陳東升說:“還一套一套的,這更不像你了。”

趙科黏黏糊糊地說:“大隊長,我沒怎麽求過你,但知道他的實力,就想讓您再給他一次機會。”

陳東升眼神裏有狡黠的光閃過:“我要是不給呢?”

趙科是個老兵,老兵深諳跟這些人打交道的方式方法,知道不能熗茬兒來,隻能順毛捋,他穩定了一下情緒說:“你不給,我過一會兒再來找你。”

陳東升說:“打住,別來了,你屬實也沒怎麽向我提過要求,既然提了,我想應該有道理,但願你這個要求提得不會讓我失望。”

趙科暗自高興,但表現出了一個老兵該有的穩重,敬個禮準備轉身離開。

不料此時郎宇說道:“大隊長,您要不要再斟酌一下,就這麽塊兒料?”

趙科恨得牙癢癢,使勁瞪了郎宇一眼,郎宇回複一個不甘示弱的眼神。

陳東升說:“當然,戰士素質不一樣,自然有不同的培養方式。趙科,我答應給他一次機會,但我覺得他扮演恐怖分子更合適,接下來的課目是反劫持,讓他和特戰隊員施展拳腳去吧。”

趙科說:“可是……”

陳東升說:“沒什麽可是,我也得給自己個台階下吧。”

趙科意猶未盡,但隻能接受命令,經過郎宇身邊的時候,給他豎了一個小拇指。

郎宇的軍齡沒有趙科長,雖是魔鬼教官,但多少也忌憚趙科三分,畢竟趙科還當過他的擒敵教員。

夜間奔襲結束了,王戰的警戒任務也撤了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找趙科打探情況。

這已是王戰第四次找趙科了,保障期間隻要有機會他就來找趙科,趙科是他在巔峰特戰隊唯一的“關係”,前兩次趙科說:“在新兵連我是你們新兵的天,在巔峰我隻是普通一員,我能插上嘴嗎?”

王戰說:“班長,您在哪兒都是我的天。我從一無是處的小白丁,到預備隊員,都和你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您辦得了辦不了都試試唄,辦不了天也塌不下來,大不了我不進巔峰了,我回家種地,能怎麽著啊。”

趙科實在張不開這個嘴,因為他太了解陳東升的脾氣了,他這麽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但趙科又架不住王戰的軟磨硬泡,畢竟王戰是他帶過的兵,於情於理都應該幫這個忙。

王戰來找趙科,趙科麵無表情,王戰已然不抱什麽希望,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班長完成任務沒話說,溝通協調差點兒意思,所以盡量維護著雙方的體麵,一本正經地說:“班長,沒關係的,我才不信邪,今年進不了,我等明年,明年進不了,我等後年,陳東升也得升職或轉業吧,他不可能一直在這個位置上,我把他熬走了,就有機會了。”

趙科聽了王戰這個迂回策略感到又好氣又好笑,說:“一年又一年,特戰隊員最好的年華就這麽幾年,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怎麽去和一群小老虎叫板?別太高估自己,機會轉瞬即逝。”

王戰無奈地說:“誰說不是呢,可我但凡還有點兒辦法,也不給您添這個堵。行了,我還是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趙科淡定地說:“他同意了!”

王戰沒聽清一般問:“他同意了?”

趙科點點頭,王戰要熊抱趙科,趙科忙躲閃開,說:“別高興太早,隻是一個扮演恐怖分子的名額。”

王戰說:“那就是藍軍啊,藍軍也是軍,能跟巔峰特戰隊員在一起,我就高興!”

趙科說:“我隻能幫你到這了,演好你的反派,反派也出彩。”

王戰向趙科敬禮,趙科向指揮中心走去,他的背影被夕陽勾勒出清晰的輪廓,王戰發現他的脊梁已經沒有當年那麽筆直,三十歲的年紀,在一群十八九歲的小夥子中間不知道用老態龍鍾來形容有沒有太過分。

王戰回到藍軍集結地,戴上藍色袖箍,站在藍軍隊伍中。

藍軍總指揮布置任務:“都知道朱日和吧,作戰部隊以能到朱日和接受錘煉為榮,因為那戰場沒預案,不給對手留機會,以完虐對手為最高準繩,到那裏的部隊能笑到最後的概率少之又少,甚至出師未捷身先死,他們都能感受到戰爭的殘酷,在希望與絕望裏領悟著實戰的意義,那裏的戰鬥打到寸草不生,打到片甲不留,打到欲哭無淚,但他們從無怨言,享受著那裏的魅力,為什麽?因為那裏有一支真正的藍軍。反恐特種作戰中的藍軍雖然規模比不上朱日和,但我們有我們的特點,小而精悍,少卻迅捷,神出鬼沒,靈活機動,你們領悟到藍軍的真諦了嗎?要會瞬間移動、要會淩波微步、要在這些武俠小說裏才有的稱謂中找到藍軍的奧秘,在最不經意的時間節點、方位、角度給特戰隊員致命打擊。”

總指揮踱到王戰跟前,盯著王戰的眼睛說:“我們藍軍隊員是從精銳中挑選的,是骨幹中的骨幹,有些剛來的同誌,不知道通過什麽關係進來的,我醜話說在前頭,巔峰特戰隊看不上的貨色,在我這也基本不怎麽受待見,希望個別同誌好自為之!”

王戰無法直視總指揮的眼睛,眼珠朝著上方。

總指揮話說完了,但眼神沒有離開。王戰在他麵前度過了漫長的一分鍾,他像一個混入藍軍隊伍的南郭先生,心裏沒有底氣,若不是軍姿救了他,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上次那位在俘虜集中營嘲笑王戰的藍軍甲,此時也正斜著眼睛看他,表情裏滿是幸災樂禍,這讓王戰很後悔,嘴大瞎咧咧簡直就是為自己埋雷。但他轉念一想,這麽唯唯諾諾不是我的個性,不符合我鮮明的人格特征,這個世界上的人不是成就是敗,敗就是敗了,沒什麽抬不起頭的,失敗的人在價值上是虧損的,在人格上不需要因為失敗而接受侮辱。想到這裏,他開口向總指揮表態了,語驚四座:“總指揮,我知道您說的人是我,我也確實走了個後門,不然不可能有這個機會,但我不欠別人什麽,因為我自信我有能力扮演好這個角色,不過打仗這事三分靠實力,七分靠運氣,我隻是沒有把握好細節,丟掉了除能力以外的運氣。請各位領導戰友監督,我會加倍珍惜這次機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也給自己一個交代。”

此言一出,大家很佩服王戰的勇氣,都這模樣了,還像一個西裝洋領的紳士,摔倒了不是抓緊爬起來,而是第一時間整理整理歪掉的蝴蝶結,梳理一下淩亂的發型,這種自尊心不是人人都有的。

總指揮扔下一句:“你還是太年輕了。”拂袖而去。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王戰再一次成功地把自己逼入絕境,隻剩下背水一戰,明明可以不用吹的牛,王戰忍不住。囂張一刻換來無盡深淵,是很多人都預料不到的。

王戰扮演的恐怖分子正式“上線”,他劫持人質後,據守要害,靜等藍軍總指揮與陳東升談判,這期間被特戰隊員摸到了老巢,他不得不帶著人質轉移,在荒山野嶺中輾轉騰挪,數次躲過特戰隊員圍剿。王戰的槍法可圈可點,在同夥的掩護下,逃亡路上,兵來將擋,也讓特戰隊員一方付出了損兵折將的代價。這一階段,他這個恐怖分子還是很稱職的,也確實達到了讓特戰隊員恨他恨得牙癢癢的目的。

然而,好景不長,子彈快打光了,手雷快扔完了,他們帶著僅剩的一名人質,被特戰隊員窮追猛打。他們穿過白樺林,遊過黑水河,摸進亂石崗,第二個據點遙遙在望,突然,他們遭遇了從直升機上索降下來的特戰隊員的伏擊,大片的藍軍隊員悉數倒下,死相頗為難看。這時候王戰天生的偵察能力顯示出優勢,他丟掉了身上所有帶信號的設備,以免被特戰隊員偵測到,在重重包圍中找到破綻,左兜右轉,逃出生天,黎明的曙光隱約閃現。

王戰長舒一口氣,抹了一把大花貓似的臉,用手槍頂著人質的腰,朝第二據點行進。不久後,一個凋零的山間村落在晨曦中愈發奪目。

王戰以為他將是藍軍總指揮的最後一張王牌,沒想到有一個打光了子彈的特戰隊員,一直緊緊跟隨在他身後。王戰如果傷害人質或者丟下人質自己逃之夭夭,那麽陳東升下達的全殲恐怖分子的命令就會落空,所以這名特戰隊員一直形同鬼魅一般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隻待天時、地利、人和,便向他發動突然襲擊。

夜幕再次降臨,有不知名的活物在樹杈間穿梭,急著飛向隱蔽的小窩,王戰帶著人質進入村莊,盡管躡手躡腳,還是驚擾了這裏的寧靜。他們七拐八拐找到一處保存還算完好的院落落了腳。

雖疲憊不堪,但王戰很有風度,人質是他最後的籌碼,他要保證人質身心舒暢。怎樣才能保證?這樣的境遇中,無非就是吃得飽、穿得暖。天氣不冷,溫度適中,唯獨逃跑的時候為了減輕負重丟掉了所有的幹糧,所以王戰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是解決食糧的問題,人質也抱著餓癟的肚子,向他投來期盼的目光,似乎還有些刻意地讓咕嚕聲響得更肆無忌憚。

王戰用繩索把人質控製好,在房門的唯一入口設置了報警機關後,一頭紮進村後的小樹林。很快,小樹林裏傳來撲撲騰騰、稀裏嘩啦的聲音,不一會兒他興高采烈地抱著一隻野雞回來了。

王戰掃了一眼屋子,對人質說:“還有什麽事能難得倒狡詐的恐怖分子?作為我的人質你是不是感到很幸福?”

人質有的吃當然幸福,眼睛放光,頻頻點頭,兩人的關係呈現出有史以來最為和諧的劫匪與人質關係。

王戰開始拔毛宰雞,生火煮水,現成的灶台和成堆的枯柴,打開鬆垮破爛的飯櫥,竟然還有意外收獲,碼得整整齊齊的油鹽醬醋、花椒大料,雖已蒙滿灰塵,但不影響使用,鄉村莊戶的優勢被王戰利用得淋漓盡致。

人質有些吃驚地說:“你確信這是一個廢棄的農戶?別睡到半宿,戶主回來了,告我們私闖民宅。”

王戰說:“瞎操心,藍軍偵察員早就偵察好了的,連這種低級錯誤都犯,還有什麽資格跟特戰隊員叫板。”

人質不再言語,雞也煮熟了,湯也燉好了,一股香味直往鼻孔裏鑽。

王戰搓著手,咽著口水揭開鍋蓋。

人質雖然被綁在柱子上,但脖子好像快要伸進鍋裏了。

王戰解開人質,邀他一起共享美味。

這時他布設好的機關,顯然被人觸碰了,床邊的發煙彈開始發煙。王戰一個激靈,衝向裏屋房門,藏在門後透過縫隙看到外麵有一名特戰隊員,不禁大吃一驚,立刻準備戰鬥。

但他再一看,特戰隊員沒帶其他武器,手裏隻有一把匕首,心裏稍微好受些。再往上看,王戰發現了來人的臉,血壓也降了下來,那是一張俊俏的臉,個子不高,也不健碩,除了冷峻的眼神,再也看不出她有什麽過人之處。

來人竟然是劉楠。

王戰閃到窗邊,警惕地四處觀察,發現她是孤身一人,並沒有援兵,應該是大部隊被殘餘藍軍拖住,她一路跟蹤而來刺探情報再呼叫增援的。

王戰拿著手槍蹬開房門跳到劉楠麵前喊道:“中尉同誌,女孩子家家的,膽子不小,敢獨闖我藍軍據點。”

雖然這是一把打石灰彈的手槍,但被這種槍指著的滋味也不好受,劉楠卻出奇地鎮定,看得出訓練有素,這讓王戰重新多了幾分戒備。

王戰示意劉楠扔掉匕首,劉楠照做了。

王戰從腰間拽出一副手銬,扔給劉楠:“銬上!我的籌碼正好不太夠,綁架一名普通人質和綁架一名女特戰隊員能一樣嗎?你來得正好,真是天助我也,終於讓我逮著機會好好羞辱一下導調中心了,哈哈哈……”

劉楠準確地接過手銬,做出要銬自己的準備動作,眼睛卻盯著洋洋得意的王戰。

劉楠徹底記住了這張臉,雖不帥氣,但挺端正,雖不惹人厭,但角色定位擺在這裏,實在泛不起什麽好感。

王戰嘴角溢出和恐怖分子相匹配的邪笑,說:“陳大隊啊陳大隊,放馬過來呀,批評教育啊,剝皮抽筋啊,是不是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有沒有掌嘴的衝動?有沒有為不分青紅皂白就拒絕我而感到懊惱呢?有沒有八抬大轎把我抬進巔峰特戰隊的必要啊?名字是不是要倒過來寫啊?世事就是這麽奇妙,天道好輪回,話不能說太滿,事兒不能做太絕。”

正做著青天白日大夢,覺得煮熟的鴨子不可能飛了,突然,劉楠閃電般向左前方上步,右手順勢擒住王戰的手腕,反關節稍用巧力,手槍便從王戰手中滑落。王戰下意識捏緊手槍,扣動了扳機,但為時已晚,石灰彈衝向天花板,蘆葦和泥土稀裏嘩啦地從民房房頂灑落下來,混合進煙霧彈白色的氣體中。王戰手槍掉落,連忙揮出左胳膊,勢大力沉的拳頭朝劉楠太陽穴襲來,這一拳如果擊中劉楠的頭部,勢必讓她昏厥,可王戰不知道劉楠是總隊女子擒拿格鬥52公斤級冠軍,隻見劉楠一個下蹲輕鬆躲過這一拳。

王戰拳頭落空,但毫不氣餒,因為即便是什麽冠軍,也是女流之輩,一力降十會,在絕對力量麵前技術可以不論。他對製服劉楠還是有信心的,論體重他頂一個半劉楠,論力量他能輕鬆將劉楠舉過頭頂,論體能素質大戰三五回合也輕而易舉。所以王戰不疾不徐地大喝一聲:“丫頭,看招!”

兩人廝打在一起,拳來腳往,牆麵上是他們多變的動作倒影,令人眼花繚亂。屋內充斥著一男一女發自丹田的“哼哼哈嘿”聲。

再看人質,這小子坐在灶台上,灶台內的火光還在迸濺,一口大鐵鍋內的雞湯還在咕嘟咕嘟不停地熬著,他嘴裏叼著一根雞腿,滿唇油漬,兩手在空中停滯,像看乒乓球比賽一樣,腦袋左右頻繁搖動,表情喜人。

王戰在和劉楠的對攻中發現,抓劉楠可不容易,人家都是拳拳到肉,他是拳拳落空,劉楠瘦削的小身板靈活得像猿猴,在王戰眼裏幻化成一道光影,摸不到實體。

王戰一記大擺拳掄空,身體重心被破壞,劉楠瞅準機會一腳踹在王戰屁股上,王戰直接撲爛了一張八仙桌,八仙桌碎成好多段。

王戰撅著屁股想爬起來,劉楠緊跟一步,對準屁股又是一腳,王戰趴得更瓷實了。這一腳既帶著攻擊性,又帶著戲謔性,王戰倍感屈辱,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咒罵,這咒罵也既帶著憤怒,又帶著絕望。

劉楠沒有給王戰翻盤的機會,騎到王戰的背上,右臂繞過頸部,配合左手的推力將王戰鎖死,王戰無從掙紮,沒過幾秒鍾便眼前一黑,休克了。

劉楠扭頭看了人質一眼,人質嘴裏的雞腿“吧唧”一聲掉落在地上。

王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綁在人質剛剛待過的柱子上。

劉楠正和人質興高采烈地喝著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雞湯。

王戰氣憤地問人質:“你好意思嗎?雞是我逮的,湯是我燉的,虧我對你那麽好。”

人質吐出一塊骨頭說:“哥,我隻是個人質。”

王戰說:“你還不如你吐的那塊骨頭,根本沒有骨頭。”

人質說:“你想讓一個人質有什麽人生追求?”

王戰不再搭理沒有人生追求的人質,轉而說劉楠:“你真會坐享其成。”

劉楠說:“我有權享受戰利品。”

王戰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但他知道劉楠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好漢……不,中尉,當時我真該一槍斃了你。”

劉楠鄙視之情溢於言表:“不,就算是實戰你也不會開槍,貪得無厭,好大喜功,不懂見好就收,是你們這類手下敗將的一貫做派。”

劉楠一語中的,讓王戰無從反駁。

劉楠把王戰交接給隨後趕來的男特戰隊員,扭頭就走,多一秒都不想和王戰多待。

王戰叫住劉楠:“大俠可否留下姓名?”

劉楠說:“你也配?!”匆匆而去,留下一個颯爽的背影。

王戰收回目光,問男特戰隊員:“哥們兒,我要是真的匪徒我一定會被弄死的。在死之前我一定要知道她叫什麽!”

男特戰隊員見劉楠走遠了,偷偷對王戰說:“兄弟,你真不走運,遇上我們隊最牛的女特戰,大名鼎鼎的劉楠,冷得像塊冰磚,我們平時都不敢多搭話茬兒,你還上趕著,真是不自量力啊。”

王戰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特戰隊員詫異地問:“誰是英雄,誰是美人?就你還英雄呢?就她還美人?”

王戰喃喃地道:“用詞不貼切嗎?”

特戰隊員頭搖得像風扇。

王戰沒有像很多人期待的那樣一雪前恥,藍軍籌碼盡失,收獲慘敗。藍軍總指揮破口大罵,他認為王戰是陳東升派過來的臥底,輸就輸了,還輸在一個女人手上。

他氣衝衝地去找陳東升要說法。陳東升知道他的脾氣,斷定他會來一場疾風驟雨,早早地驅車回營,避風頭去了。

在回營的車上,郎宇說:“正如我們所料,難成氣候。”

陳東升說:“不見得,畢竟他對陣的是我們最優秀的女隊員劉楠,而且撐到了最後,我總覺得哪裏不對,為什麽他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卻在最關鍵的時候掉鏈子?”

王戰再次折戟沉沙,心態再好,也經受不住,尤其是劉楠那句“你也配”讓他寢食難安。下一次魔鬼周極限訓練,要等到明年了。

混來混去,拚了老命,還隻是一個沒邁入特戰大門的預備隊員,什麽時候能把“預備”二字去掉?距離實現他的夙願好像還有一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