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決心披肝瀝膽,卻往往墜入深淵

霧鎖崇山峻嶺,雲籠白樹荒草。

迷霧中除了有一搭沒一搭的布穀鳥叫聲,這個邊境地區的山坳裏沒有光亮,看不清來路去路,似乎與世隔絕。

倏然,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耀出山坳間整齊排列的十餘頂軍綠色班用帳篷,它們像隊列中的士兵,橫平豎直、嚴陣以待。暗夜中它們承載著士兵關於榮耀、關於軍魂的夢,給疲憊的他們最後一絲尊嚴。

大雨傾瀉而下,砸在帳篷上、灌木叢中、堅硬的碎石子地麵上,像迎接戰士凱旋的掌聲。狂風也猝然襲來,帳篷表麵起起伏伏,幸好有密密麻麻深嵌泥土的鐵橛,配合緊繃的鋼索,帳篷被牢牢固定,才不至被大風大雨摧垮。

此刻的炸裂喧鬧與剛才的寧靜猶如兩種極端,但帳篷裏的小夥子們沒有感受到這種變化,他們不再警惕,躺得四仰八叉,鼾聲不止。

他們從哪裏來?從沒有脫下的防彈衣、彈袋上可以隱約看到“SPC”字母,擺在床頭的迷彩背囊上寫著醒目的“巔峰特戰”字樣。

預備隊員王戰的睡姿尤其神奇,腦袋已經離開枕頭耷拉到床架下,形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常人難以順利實現的弧線。他嘴巴微張,呼吸節奏十分不順暢,讓人很擔心隨時會有窒息的危險。

西北角一處帳篷裏,有人打開了強光手電。魔鬼教官陳東升和隊員們的狀態完全不同,仍神采奕奕,兩隻眼睛在黑夜裏放著精光,伴著光線和陰影,那形態不似魔鬼勝似魔鬼。和他共處一室的還有三人,從習慣性居高臨下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們和陳東升的角色沒什麽兩樣,仿佛幾匹野狼置身羊群之中隨時準備出擊,難免不興奮激動,嘴角抑製不住地流露出誌在必得的意味。

四人正對著一張戰術地形圖比比畫畫,此時教官齊偉撩開帳簾走了進來,把一箱爆震彈小心翼翼地擺在桌子上。

陳東升拿起一枚,在手裏擺弄著道:“一箱不夠,再來一箱!”

齊偉麵露難色,嘀咕道:“這是啤酒嗎?踩箱整?雖說這個威力有限,但他們……耳朵受得了嗎?心髒……”

陳東升提高嗓門道:“你是魔鬼,你沒有心髒,你不會疼!”他的眼神犀利得像一把軍刀。

齊偉欲言又止,卻不得不執行命令。

一旁的教官郎宇道:“我早就說不該讓你當魔鬼教官,出了名的菩薩心腸,哪像魔鬼。”

“你們以為魔鬼周極限訓練隻是練特戰隊員嗎?更是在練教官。特戰隊員素質在提升,一線指揮員同樣不能掉鏈子。”陳東升一張嘴就是在點撥人。

郎宇頻頻點頭,此時齊偉又從帳外進來,虎著臉把又一箱爆震彈擺在桌上。

陳東升問:“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按分工展開行動,都給我招呼準嘍。”

眾教官捧著足夠數量的爆震彈在大雨中分頭行動,悄悄靠近隊員的帳篷,拉開引信,迅捷地將冒著煙的爆震彈扔了進去。

齊偉邊扔邊哭喪著臉:“這是我見過的最慘絕人寰的叫醒方式。這都是大隊長的主意,對不住了兄弟們,別找我算後賬。”

黑漆漆的帳篷內瞬間火光衝天、亮如白晝,緊接著傳出花式號叫,隊員們的咒罵聲不絕於耳:“神經、變態……”

王戰是從**彈起來的,正好和戰友張銘的腦門撞在一起,頓時滿眼金星,不僅眼睛看不見還耳鳴不止,又被爆震彈的煙氣嗆得鼻涕不止。但王戰下意識地抄起床頭的槍,帶好裝具,連滾帶爬地就往帳篷口跑,張銘一把拽住他,提醒他防毒麵具沒有裝進背囊。

王戰掙脫開說:“來不及了。”

張銘見他態度堅決,不再相勸,便也跑開了。

帳篷口早就擠滿了驚慌失措的隊員,你推我搡,越擠越密,堵在門口像一群迷失的羔羊。

陳東升身著雨衣站在人群中目睹著這一切,眉宇間擰成疙瘩,仿佛這幫不入流的隊員在他眼中是曆屆特戰中最差的,沒有之一。

“你們是我見過的最差的一批!”齊偉凝神說道,沒有聽過這句話的戰士,軍旅生涯是不完整的。

門口處的“交通”還在癱瘓,王戰眼見很難迅速突圍,靈機一動用匕首割破了帳篷從裏麵鑽了出來,混在雜亂擁擠的隊伍中認為沒人注意他。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對張銘說:“計劃中有這個課目嗎?為啥不按計劃表執行,說好的睡到自然醒呢?”

張銘弱弱地瞄了一眼雨帽下陳東升黑黢黢的臉道:“計劃表?你跟他談計劃表?他的腦電波就是計劃表!”

郎宇盯著眼前依舊無法整齊的隊列,愈發按捺不住暴躁的情緒,朝天一梭子子彈,唾沫與雨水齊飛:“幾顆爆震彈就嚇丟了魂啦?要是手榴彈是不是要尿褲子了?說不定已經有人尿褲子了吧?”

齊偉看看隊伍,再瞥一眼陳東升,陳東升的臉躲在雨帽後,無法察覺他表情的變化。陳東升是齊偉的老隊長,他十分清楚,擱在前幾年郎宇的發作和陳東升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但隨著時間推移陳東升像變了一個人,他不再輕易爆發,不再是一顆拉弦就炸的手雷,但這樣的人更可怕,就像一枚臃腫卻可以毀滅一切的核彈。

雨點更加密集,齊偉擦拭了一下額頭,不知道擦拭的是雨水還是冷汗。

而隊員們的虎斑迷彩服很快就濕透了,貼在身上。此時的他們還沉浸在剛才的驚嚇中,都竭力穩定情緒,和他們身後橫七豎八散落在地上來不及裝進背囊的“武警牌”作戰靴、膠鞋、戰術手套、襪子、**、三角巾、背包繩、臉盆等物件形成良好的互動。

沒等他們呼吸均勻起來,陳東升突然嚎了一嗓子:“十一點方向,靶場靶壕,全速前進!”這一聲飽含內力的命令和閃電並駕齊驅、劃破天際,讓王戰肝顫不已。他們想盡快逃開陳東升鷹隼般的目光,脫離這令人窒息的境地,於是都奮力飛奔出去。

大雨滂沱中,作戰靴踏擊泥地的聲音格外響亮,帳篷外的空地上隨之空曠,留下陳東升一個人,他看著踉踉蹌蹌跑在最後還摔了一個狗啃泥的王戰,搖頭不止。

陳東升叫住郎宇指著王戰說:“雖然是預備隊員,但半隻腳已經踏進巔峰特戰隊的大門,這樣的人是怎麽混進來的?”

郎宇也恨鐵不成鋼地道:“這個隊員前期表現還是不錯的,昨天還幫落後的戰友拎槍、背背囊,估計是太累了。”

陳東升說:“優秀的特戰隊員是從做好自己開始的,他這樣的表現,讓我怎能不戴有色眼鏡,給我盯死他。”

郎宇心領神會:“是!”敬個禮向隊伍跑去。

暴雨依然如注,靶壕內早已積攢起齊腰深的水,還不斷有雨水從預製板搭蓋的頂棚上的縫隙中流下來,像水簾洞一般。看著隊員們進入靶壕後,郎宇才和另外幾名魔鬼教官說:“他們以後一定會懷念這麽過癮的涼水澡。”

涼水澡把大家衝得瑟瑟發抖,他們在靶壕中抱團取暖,還沒等緩過勁來好好琢磨一下,為什麽要把他們趕進這密不透風的靶壕中,陳東升等人便將槍管伸進了靶壕兩端的入口,隨即扣動扳機。靶壕本就空間逼仄,人在其間厚重一點兒的喘息都清晰入耳,回來**去、無處不在,令人心煩意亂,何況這大分貝的空包彈囂叫,即便堵上耳朵,也被震得頭昏腦漲、胸悶欲裂。

空包彈彈殼劈裏啪啦地落入靶壕水中,王戰深蹲水中憋氣避難,也隻是暫緩燃眉之急,等浮出水麵,才發現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魔鬼教官開始往靶壕內投擲催淚彈,其他戰友紛紛取出了防毒麵具解決問題,王戰卻欲哭無淚,後悔不迭,如果當時聽張銘的提醒該有多好。

張銘透過防毒麵具無可奈何地看著被嗆得生不如死的王戰,準備摘下防毒麵具給他,卻被他拒絕。盡管此時他已經感覺像有上萬隻馬蜂在蟄他的臉,變態辣侵入他的眼睛和鼻孔。

王戰呻吟著對張銘說:“這種爽法你是體會不到的!”

齊偉和陳東升站在靶壕上方,聽著裏麵殺豬宰羊般的號叫,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齊偉相比其他教官略顯白淨的臉上有些抽搐,他看了看秒表,時間隻過去兩分鍾。

“著實不中用!緊急集合有明確規定,攜行裝備中必須含有防毒麵具。對於製度落實我曾三令五申,可總有廢物不長記性!我能怎麽辦?”陳東升的臉更黑了。

齊偉點點頭,突然感覺眼前的陳東升是一個還算有條理的“魔鬼”,有條理比無底線好辦,齊偉懸著的心稍稍放下點兒,但隻是從嗓子眼兒到喉管的距離,依然沒有放回肚子裏。魔鬼畢竟是魔鬼,他不知道魔鬼什麽時候能讓他睡一覺,哪怕十分鍾也行,隊員們至少是從夢中被爆震彈驚醒的,教官們可是連眼睛都沒合一下,他實在搞不明白郎宇等人為什麽對於“整人”這件事樂此不疲。

齊偉沒有當過兵,高考直接考上軍校,軍校一畢業就分在陳東升手下任排長,後來調入機關任參謀,這次主動請纓加入魔鬼教官隊伍學習,也是托陳東升走了後門的,陳東升知道他肯定當不了這個魔鬼教官,但誰都有第一次,何況齊偉除了心軟,還是有優點的,畢竟是拿過參謀集訓第一名的人,野外標圖作業、地形地物數據收集等很重要的科目恰恰是齊偉的強項。齊偉知道強將手下無弱兵,陳東升這個全總隊最有名的特戰大隊長眼皮子底下不能有閑散慫人,雖然他已三番五次露出了慫意。

好漫長的五分鍾,王戰感覺胃裏翻來湧去,連苦水都吐出來了,如果再不喊“卡”,便要窒息而亡。

槍聲停歇,煙雲漸散,隊員們挨個從靶壕裏爬出來,張銘發現王戰的眼皮已經腫成燈泡大小,和鹹蛋超人一般,可憐又可笑。王戰不認為自己可憐可笑,雖然嘴裏一百個不服,但他覺得能從地獄回到人間,呼吸一口正常的空氣,已然是人生幸事。所以當戰地記者張幹事捧著相機走來的時候,王戰遠遠地向他招手:“張幹事,來來來,快幫我拍一張,我現在這個樣子肯定連我媽都認不出來了,太有紀念意義了。”

張幹事似乎也認為這算是一個新聞點,附議道:“我明天擬題《魔鬼教官有情炸彈無情,預備隊員眼泡腫似銅鈴》發上一篇報道也屬應景!”

張幹事對準王戰一通猛拍。

王戰感激張幹事的敬業,眯著腫眼泡比起了剪刀手。

這一切陳東升盡收眼底,魔鬼周還沒有到達極限,但他對王戰的忍耐幾近極限。

他正準備發作,郎宇率先看不過眼,眼珠子快要瞪出來了,能夠清晰地聽到牙齒交錯的聲音:“廢物,還有心玩呢!”

王戰沒有感受到郎宇胸膛裏燃起的熊熊怒火,畢竟他就是一團火,走到哪兒燒到哪兒,即便一個人說話時都要用上十足的內功才行,所以還在旁若無人地變換著拍照的姿勢。

張銘捅了他一下,王戰不耐煩地說:“幹啥,我很忙!”

張銘又捅了他一下,王戰撥開張銘的手說:“沒看我在找鏡頭嘛,鏡頭感不是誰都有的,別搶戲,排隊!”

張幹事明察氣氛的壓抑,收起相機一溜煙兒消失在人群之中,留下王戰浪費了一個走心的表情。他這才扭頭觀察郎宇的方向,這一觀察不要緊,膝蓋立刻軟了一下,郎宇的眼神像個壓滿子彈的槍膛,正衝他突突。

王戰跑步到達郎宇和陳東升跟前。

郎宇問:“怎麽回事,哪兒來的?”

王戰道:“報告教官,王戰,一支隊下士!”

郎宇圍著王戰轉了好幾圈,最後目光停留在他的腫眼泡上:“這就不奇怪了,廢物點心永遠是廢物點心,緊急集合一塌糊塗,攜行裝備丟三落四,訓練場紀律視若無睹,還有臉拍照,確實欠拍!”

王戰透過紅腫的眼簾偷瞄陳東升,陳東升的臉依然藏在雨帽後麵,雖未說話但已殺機四起。

果然還是郎宇性子更急一籌,他問王戰最後擺出的拍照姿勢是什麽,要求王戰再擺一遍。

王戰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比尷尬地又擺出了最後一個拍照動作,但臉已經紅到腳後跟。

郎宇道:“對,是這個動作,保持,不要動,動一下重新計時。”

笑得前仰後合的隊員們喊著口號、唱著歌轉移了戰場,留下王戰擺著那個尷尬的姿勢直到天亮。

他還記得陳東升和郎宇臨走時的眼神,那個眼神是在戳著腦門告訴他:“你就是一個笑話,來巔峰特戰隊?做夢去吧!”

不過王戰的自我調節能力很強,他說:“接下來魔鬼周我打個漂亮的翻身仗,讓你們這幫魔鬼看看懲罰我是有多無知。”

風停雨住,王戰回到駐地的時候隊員們正在吃早飯。野外條件雖不如營區,但野戰炊事車上的飯菜也不含糊,司務長變著花樣為隊員們提供可口的飯菜。尤其是早上這頓,竟如晚餐一樣豐盛,雞鴨魚肉、時令蔬菜樣樣不缺,光主食就有五種。

張銘嚼著包子,邊為王戰打包邊說:“該回來了呀!體罰歸體罰,部隊沒有不讓吃飯的傳統,再窮的部隊也得先吃飽了再說別的事兒。”

話音猶在,郎宇出現在拐角處,王戰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麵。

張銘趕緊過去攙扶,王戰全身已僵硬了,張銘為他揉胳膊、捏腿、灌薑湯,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張銘以為王戰被收拾得應該有所收斂,豈料王戰一碗薑湯下肚,麵色紅潤了之後,看到張銘為他準備好的早餐,連謝謝也不說一聲,就開始狼吞虎咽。

張銘說:“你這該吃吃的寶貴品格讓人羨慕。”

王戰一說話滿嘴的饅頭渣子:“再不吃,接下來沒得吃了。”

張銘好奇地問:“這話怎麽說?”

王戰指指琳琅滿目的飯菜道:“這還看不出來,犯人臨刑前還給吃頓好的呢。我們這荒山野嶺的,夥食突然換了檔次,應該能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張銘佩服王戰的洞察力:“厲害,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你這個德性也能來參加魔鬼周了,偵察專業的好苗子!”

王戰嘴裏的肥肉還沒咽下,郎宇又來了,指了指昨晚被王戰割破的帳篷說:“給我恢複原樣。這是你們的營房,這荒山野嶺的,留這麽大一窟窿,晚上跑進飛禽猛獸就不好辦了。”

王戰剛想辯解:“這、這這……我不會啊……”

郎宇說:“你願意當特戰隊員嗎?”

王戰點點頭。

“那就好,有什麽能難住偉大的特戰隊員?”郎宇轉身就走,王戰在郎宇背後做了一個動作來鄙視郎宇的不近人情。

但這是命令,通過昨晚的單獨加操,王戰明白郎宇這個人是外粗裏細,他一定會回來檢查帳篷縫得好不好,因為昨晚他折返回靶場好幾次查看王戰有沒有偷懶,王戰用眼角餘光都看到了,所以他半點兒也不敢含糊。

張銘問:“你能幹得了這活兒?”

王戰回答:“不幹怎麽辦,我已經上了他們的黑名單,再犯錯就等著回原單位吧。”

張銘說:“現在知道特戰隊員不是好當的了吧?”

王戰邊往針眼裏穿線邊說:“我以為當兵會打仗就可以了,原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還有比打仗更難的!”

張銘說:“打仗你就行了?”

王戰說:“反正比這女人幹的事兒容易,我哪做過針線活兒。”

王戰撅著屁股縫著破帳篷的場麵令人忍俊不禁,他悶著頭想,早知道我不耍這小聰明了,何必割破帳篷往外跑,就算割也應該往上割一點,現在這個姿勢太難受。

王戰咬斷了線頭,剛要欣賞自己的“拙作”時,哨聲再次響起來。

帳篷上“舒服的日子隻在昨天”的大紅標語格外醒目。

魔鬼周的課目安排得緊鑼密鼓,讓人喘不過氣來。

緊接著搜索射擊、快速精度射擊、榴彈射擊、水麵射擊、戰場轉移、戰場救護、武裝奔襲、武裝泅渡、穿越染毒地帶、惡劣環境生存、紅藍對抗……極限課目輪番上演。

一時間,這個剛得到片刻安寧的山坳重新沸騰起來,特戰隊員們從喉嚨裏發出的嘶吼在山穀間回**。

槍聲此起彼伏,爆震彈、催淚彈、出其不意的炸點讓這裏煙霧彌漫,塵土飄揚。

陳東升坐在前進指揮所裏唾沫橫飛,郎宇、齊偉等人分坐兩邊,隨著陳東升的移動晃動著腦袋,遊走著眼神。

“極限,什麽是極限?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是絕望,是恐懼,是靈魂的戰栗!我沒有在他們身上聞到極限的味道,比如那個王戰,我隻看到他嬉皮笑臉、滿不在乎,這個貨根本感受不到魔鬼周的魔力,可想而知我們這次魔鬼周屬實很失敗,我們的管理屬實很兒戲!”陳東升的表情有些可怕。

郎宇有些憤怒,齊偉有些難堪,他們明顯感覺到暴風雨將再次來臨。

“接下來是什麽課目?”陳東升問。

“紅藍對抗。”齊偉答。

“給我把最有想法、實戰經驗豐富的藍軍人員調來,幹掉他們,多一眼我也不想看到他們。”陳東升說道。

齊偉說:“報告總指揮,藍軍分隊在指定區域集結待命,個頂個的好手。”

“先別吹噓,能拿下多少特戰隊員,再來跟我炫耀。”陳東升說。

齊偉說:“明白!”

齊偉拿起對講機:“藍軍分隊隊長,迅速占領三點方向廢棄民房製高點,隻要人質不被解救,你們可以采用一切有效手段。”

特戰隊員悄無聲息地向民房圍攏,沿途有大量藍軍襲擾,有不少特戰隊員誤入藍軍埋伏圈,跌入藍軍設置的陷阱,有的觸發了弓弩機關,被橡皮頭的弩箭射中;有的踩到了詭雷,引發連環爆炸殃及隊友;有的摔進深坑,被藍軍虜獲。他們還沒有看到民房的輪廓就傷亡殆盡。

王戰很慶幸能突破一道道防線向核心區域進發,作為突擊組成員他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麵。

指揮所裏陳東升看著無人機傳回的實時畫麵心生疑慮:“這小子走了狗屎運吧?”

郎宇也附和道:“小胖不算胖。”

陳東升說:“我把話撂在這兒,如果他能解救出一個人質,就地給他轉正,讓他進巔峰特戰隊。”陳東升的意思很明顯,王戰不可能解救出人質,哪怕一個。

王戰的對講機裏傳來齊偉的聲音,他複述了陳東升的話,王戰聽完對身邊的張銘說:“這不是刺激我,這是**裸的看不起!”

張銘開槍擊中一個藍軍的狙擊手後回道:“不能成為他們嘴裏的笑料,否則隻要陳大隊長還是巔峰的一把手,隻要你還在這支部隊,永遠別想出頭。”

王戰抓了一把葉子放在嘴裏嚼著:“他們不讓我出頭,我偏偏要露臉。”

說著王戰越過重重障礙,雷區、河流、獨木橋,抓繩攀登上一個高坡後,左滾右滾躲過密集的子彈,找到臨時掩體,掏出白光瞄準具向不遠處的民房觀察。發現民房周圍都有藍軍的警戒之後,他和張銘結為攻守同盟,繼續相互掩護、交替前進。

民房有三層,狡猾的藍軍早已將每一處窗戶封死,外麵無法觀察到裏麵的情況。越靠近民房,前行的阻力越大,敵暗我明,而且一定有狙擊手,這次紅藍對抗明顯是本屆魔鬼周的重頭戲。王戰艱難地做好偽裝,采用低姿匍匐向前蠕動,汗水已濡濕了他的衣服,遮擋了他的視線,子彈貼著他的身體嗖嗖飛過。此時其他分隊也已抵近這裏,和負隅頑抗的藍軍展開激戰。

張銘說:“這更像是一場抽獎活動,即使不被擊中,率先進入民房的概率太低,即使能順利進入,也不一定能把人質安全帶出來,民房內部一定有更嚴密的防守,即使能把人質帶出來,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藍軍的殘餘不會讓我們跑得那麽痛快。”

王戰看看張銘,張銘的眼神很堅決:“還有別的選擇嗎?”

因“擊斃”一個藍軍狙擊手暴露了位置,王戰連忙轉移,瞬間他待過的地方被雨點般的子彈覆蓋。大部隊消滅了一部分藍軍,為進入民房贏得可能。王戰動如脫兔,脫離張銘的視線,越過一個掩體,攻破民房外圍的最後一道防線,不過他沒有急於進入民房,而是迂回到一個死角處稍作喘息,觀察民房裏的動靜,他發現從東南角沿著牆根攀上二樓窗戶,應該是個不錯的突入方式。

他正欲起身,突然從草叢裏鑽出兩個身穿吉利服的藍軍,手握匕首朝他襲來。王戰反應很快,和他們貼身肉搏。能當藍軍的也非等閑之輩,盡管王戰身手不錯,但斷然不是兩個精英的對手,不一會兒就被製服在地,以頭拱地的姿態動彈不得。王戰想,偷雞不成蝕把米,求勝心切害死人,這一被拿下,進巔峰特戰隊的希望更渺茫了。但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沒用了,輸就認,隻求盡量輸得體麵些。

王戰對捆綁他的藍軍戰士說:“輕點兒,輕點兒,至於嗎?多大點事兒。”

藍軍甲說:“老實點兒,少廢話!”

陳東升通過無人機鏡頭,發現了王戰的窘境說:“屬實爛泥扶不上牆。”

郎宇在旁邊附和:“這家夥雖然不中用,但自帶喜感,你看他一點兒也不懊惱。”

此時情況出現逆轉,張銘橫空出世,自背後突襲一名藍軍,拖住另一名藍軍為王戰爭取時間,王戰準備反戈一擊,和張銘並肩解決剩下的這名藍軍。

張銘著急地說:“來不及了,你先突入,不要管我。”

王戰隻好如此,他知道機會稍縱即逝,再遲一秒很可能有大量的藍軍將這裏團團圍住,到時候兩人誰都跑不了,隨即扭頭向民房奔去,三步並作兩步攀上陽台,進入二樓的一間房屋。

王戰是狹小空間作戰的好手,和隨後攻入民房的另外幾名特戰隊員密切配合。經過一輪強強對決,據守屋內的藍軍已被清除幹淨。

最後一刻要加倍小心,王戰謹慎地搜索著人質的方位。壓低身姿,縮小戰術步伐,緊握武器,高度警惕,都能聽到自己的喘息,他透過一扇虛掩的房門,看到一名人質的後腦勺。他感覺到成功就在眼前,能想象到前進指揮所裏,陳東升、郎宇等人跌破眼鏡,向他道歉,他被夥伴們拋向空中,那枚耀眼奪目的勇士勳章以及設計大氣壯觀的巔峰臂章貼在他的身上。

王戰飛起一腳踹開房門,跪姿滑進屋,一名貼身看護人質的藍軍反應極快向門口開槍,但王戰的動作讓他的子彈打空,而王戰擊中了他。

藍軍悻悻地扔了槍,舉著手從屋內走了出去,他的目的地是“俘虜集中營”,那裏聚集著一群被淘汰的難兄難弟。

臨走王戰還囑咐該藍軍:“兄弟,你應該感到慶幸,你是被未來的巔峰扛把子擊斃的。”

藍軍嗤之以鼻,道:“你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嗎?”

王戰道:“別不服氣。”

藍軍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祝你好運。”

藍軍走了,王戰這才觀察兩名人質,他倆手抱頭坐在地上,都隻穿了一條**,有一個還在低聲飲泣,扮演得較為入戲。

王戰道:“兄弟,別演了,起來吧,跟我離開這個區域就大功告成了。”

人質從地上站起來,可能是因為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腿麻了,搖搖晃晃像要倒下去。王戰連忙上前攙扶,這一攙,攙出了問題。人質從花哨的**裏取出一把匕首,順勢給王戰背後的激光生命信標傳感器來了一刀,輕鬆無比,異常自然。

大股的煙霧從王戰背後躥出,將他籠罩在濃煙之中。

王戰呆若木雞,發出靈魂三連問:“你是誰?你幹嗎?我咋了?”

人質聳聳肩說:“就是這麽個劇情。”

王戰帶著哭腔問:“你見過人質殺死救援人員的嗎?見過嗎?”

人質說:“戰場瞬息萬變,敵情千姿百態,你還是太嫩了。”

王戰眼圈紅了:“你不是人質,你是藍軍?”

人質緊跟王戰的節奏道:“思維很敏捷。”

王戰轉而向人質乙咆哮:“胡來,你為什麽不提醒我,我是來救你的呀,我們是自己人。”

人質乙說:“別喊了,認了吧。”

王戰說:“我就這麽犧牲了?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了呀,一步啊!”

人質說:“嗯,要麽成功要麽犧牲,都隻有一步之遙。”

王戰絕望地說:“不帶這麽玩的。”

這時他的對講機響了,是陳東升的聲音:“反劫持行動失敗,退出戰場!”

這時他說:“我冤枉,我要申訴!”

陳東升說:“他們違規了嗎?紅藍對抗有預案嗎?實戰中藍軍偽裝成人質給予特戰隊員致命一擊的情況不會發生嗎?”

郎宇的聲音也傳來過來:“回去吧,晚了沒有車送你回原單位。”

說話間,張銘後來者居上從門外突入,一槍精準斃敵,看了王戰一眼後,帶著人質下樓交差。

王戰在張銘身後說:“兄弟,辜負你了。”不禁豎了大拇指,目送他們離開。

王戰垂頭喪氣地經過“俘虜集中營”,當初“祝他好運”的那位藍軍坐在人群中吃著自熱食品,向他吹口哨:“嘿,特戰王中王、巔峰扛把子,吃了嗎?坐下聊聊啊。”

王戰臊得滿臉通紅,加速離開傷心地,正好迎麵撞上張銘,張銘說:“別難過,這次不行,等到四個月後還可以卷土重來,巔峰的大門不會關上的。”

王戰說:“等四年我也等,丟不起這個人。”

王戰這句勵誌的話在魔鬼周總結大會上被無情擊碎。

陳東升在會上專門給王戰撂下話:“下次魔鬼周極限訓練,你不要參加了,你王戰如果能轉正,我名字倒過來寫。”

陳東升說完走到張銘麵前,完全是兩種態度,像欣賞寶貝一樣端詳了張銘,拍了他的肩膀,為他整理了著裝,嘴裏還發出輕微的“嘖嘖”聲,那是農夫看見好苗子的神情,是獵手看見好獵槍的興奮,一舉一動透著賞識和愛護。再回想陳東升看王戰像吃了死蒼蠅一般的表情,再樂觀的人也不會有多好受。尤其是陳東升是特戰界的標杆人物,多少特戰隊員在他的目光中看到希望,堅定著往後的腳步。能進入他的視野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能引起他的注意更是特戰隊員努力的方向,換個角度看,王戰很幸運,畢竟他成功引起了陳東升的注意,僅僅兩件芝麻綠豆的小事就引起了注意。

王戰努力讓臉部肌肉舒展一些。

會議結束後,王戰卷完鋪蓋卷一個人去了營區後山的“思過崖”,這裏可以看到巔峰特戰隊營房的全貌,那扇他做夢都想踏入的大門“哐當”一聲關上了,根本不給他商量的機會。王戰在對那座營院裏自帶傲氣的特戰隊員的豔羨裏發出一聲歎息,這歎息在風中飄散,微弱得還不如一個屁。

當兵兩年了,剛轉下士,本想努力搏一把,和反恐精英們為伍,雙喜臨門,讓家鄉老母親再高興高興,這下倒好,雞飛蛋打,灰溜溜地回老部隊。不是老部隊不好,而是巔峰特戰隊是每一個特戰隊員夢想的天堂,這裏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實現精兵價值,可以學到特戰技能、練一身本事、交一堆威武霸氣的朋友,經曆別樣絢爛的青春。最可怕的不是無法走出來、接近它,而是走出來接近了它,知道了高度在哪兒,卻偏偏無法觸及。

一隊體能訓練剛剛結束的女特戰隊員從王戰身邊經過,她們雖然穿著和王戰一樣的軍裝,但胳膊上戴著巔峰臂章,宣示著她們的主權,強調著她們身份地位的優勢。王戰這個在風中無比淩亂的黑瘦子,沒有引起她們的任何興趣。都是如花的年齡,異性相吸最旺盛的季節,可她們對王戰視而不見,這讓王戰很不自在,比陳東升對他的視而不見更難以接受。憑什麽?好歹也是個熱血漢子,怎麽就沒有任何魅力,難道失敗者自帶倒黴氣質,連素未謀麵的路人也看得出來?正想著,其中一名女特戰隊員,掛著中尉軍銜,瞄了他一眼,這並沒有令王戰好受。後來王戰知道這個女特戰隊員叫劉楠,也確實不是一個讓他好受的主兒,不僅沒讓他好受,還讓他經受了更大打擊。

壓力籠罩著愁苦的王戰。不是因為失敗,而是因為還想重新來過,並且一定要比之前更好。

王戰朝山坡下喊:“你們給我等著!”

即便這是一句勵誌的話,但在此時的王戰喊來,卻像他小時候被隔壁村村長家的狗蛋兒給打了,他威脅狗蛋兒要回家找人來報仇一樣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