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洪老幺寄來兩副手鐲

天氣依然炎熱。這個城市夏天的氣候非常特別,炎熱總是驟然而至,隨後就是長達近兩個月的豔陽高照、持續高溫,中途也許會因為降雨偶爾降溫,卻並不影響氣溫逐漸攀高的趨勢,一直到人們覺得難以忍受的時候,就會驟然來一場連續半個月的綿綿細雨,然後進入秋天的模式。所以,周邊的農民每一年都會因此而心驚膽戰擔心著一年來的收成。因此,俞莫寒懷疑這座城市及周邊很多人內心的浮躁與這種特有的氣候有關。比如說他自己,雖然非常善於進行自我心理調節卻依然逃脫不了這種情緒的侵襲。

靳向南的請求真的讓俞莫寒感到非常為難。

與靳向南分手之後,俞莫寒一路步行到附近的地鐵站,十多分鍾的時間倏忽而過,而他的思緒卻一直在紛繁著:我原本最應該關心的是高格非這個非常特別的病例,為什麽最近卻將主要精力都用在破案上麵去了?難道我的初心已變、不再執著於當年的理想了?不,這僅僅是暫時的,高格非的這個病例我還會繼續調查下去的,無論遇到何種困難我都絕不會放棄……這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姐姐。是的,她其實和自己完全是一種類型的人,我們都執著於理想而且都是從不會輕言放棄的人。

想明白了這一點,俞莫寒的心裏也就釋然了。地鐵站裏麵人流如織,卻因為空調和新風係統讓這個地方清涼如春。人類社會發展到了今天,地上和地下逐步形成了一個3D的世界,就如同一件事情的兩麵,明麵上的、暗地裏的,它們其實是完全相通的,隻不過我們每個人身處的位置有所不同而已。由此,俞莫寒極其自然地就想到了沈青青如今的所在。是的,她絕不會像傳說中的青煙一樣消失於無形,隻不過她現在正躲藏在某個不為我們所知的地方罷了,而現在我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尋找到那個通往她隱藏之地的入口,也許薛雲圖的妻子真的知道一些有關那個入口的線索。

小馮在醫院的大門口處等著,旁邊停著一輛警車,一見到俞莫寒他就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罐飲料:“冰的,你解解渴。”

俞莫寒一口氣就喝光了那一罐飲料:“真舒服。謝謝。走吧,我們直接去精神科。你這車停在這裏合適嗎?”

小馮道:“車庫沒位子了,每天來這裏看病的人太多了。沈青青也真是的,這麽好的單位,為什麽就不知足呢?”

俞莫寒笑道:“醫院的收入是獨立核算的,與學校那邊沒有任何關係。即使沈青青是這個醫院的工作人員,她也一樣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小馮依然不解:“既然她早已在婚內出軌,而且滕奇龍又是好色之人,為什麽……”

不待他的話講完,俞莫寒就即刻正色說道:“沈青青並不是妓女,她也有自己的底線和尊嚴,也許她和醫科大學的前任校長之間並不是人們以為的那種關係。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即使她真的和那位校長的關係比較曖昧,滕奇龍也不大可能會接納她……如果我預料得不錯的話,滕奇龍到了醫科大學之後是絕對不會使用他前任的那間辦公室的,這其實就是幾千年來迷信基因的傳承在起作用,這樣的人對迷信的信奉近乎潔癖。”

小馮想了想,笑道:“聽你這樣一說,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兩個人說話之間就到了醫院精神科,和上次一樣,按了門鈴後小馮將警官證遞了進去,鐵門很快就打開了。這次出現在俞莫寒麵前的是一位護士,她問道:“你們這是?”

俞莫寒道:“我們準備向你們這裏的一位病人了解一些情況。對了,這個病人叫張琴。”

護士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不住搖頭道:“不行,這個病人是胡主任親自在管,你們要找她的話必須得經過胡主任的同意。”

護士所說的那位胡主任也是高格非案司法鑒定小組的成員之一,俞莫寒當然是認識的,不過一直以來他都有些刻意回避這個人,因為他覺得這個人應該與滕奇龍之間有著某種特殊的關係,所以來到這裏提出的任何請求都很容易被其拒絕,最終讓自己變得狼狽以至下不來台。不過現在這樣的情況卻讓他沒有了退路……想想也是,以薛雲圖的身份地位,妻子在這裏住院會受到特別的關照才正常。

然而現在這樣的情況,俞莫寒也就隻好硬著頭皮去找那位胡主任了。他對護士說道:“胡主任認識我,麻煩你帶我去見見他。”

護士看著他:“請問你是?”

俞莫寒自我介紹道:“我是省精神病醫院的醫生俞莫寒,你告訴他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護士點頭,轉身朝最裏麵去了。俞莫寒給了小馮一個眼神,慢慢跟在了護士身後。護士進到主任辦公室,一會兒後出來對他們倆說道:“胡主任正在忙,讓你們等一會兒。”

俞莫寒沒想到對方竟然不給自己麵子,一時愣在了那裏。小馮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目光直直地看著護士說道:“我們是來辦案的,你們主任這是什麽態度?”

護士躲避著他的目光,怯怯地道:“我們主任他……”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了,胡主任出現在了門口處:“原來是小俞來了啊,快請進。對不起啊,我手上一大堆的事情,怠慢你們了。”

進去後俞莫寒沒有發現辦公室裏麵有其他的人在,雖然心裏暗暗惱火,不過卻並沒有表現出來,說道:“我也是受警方的委托,特地來找這裏的一個病人了解一下相關情況。胡主任,給您添麻煩了。”

胡主任皺著眉頭說道:“俞醫生,你也算是我們這一行的專家了,應該知道精神病人並不適合接受警方的調查,萬一病人受到刺激後病情加重了怎麽辦?”

俞莫寒點頭道:“這一點我當然清楚,所以我隻是想先了解一下病人的基本情況,看看是否可以在不刺激病人的情況下了解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胡主任依然搖頭,說道:“雖然我是科室主任,一樣沒有讓你們接觸病人的權力,這件事情必須經過病人的監護人同意才可以。”他指了指辦公桌上麵的電話,“就在剛才,我已經給病人的監護人打了電話,對方堅決反對這件事情。所以,我隻能向你們表示抱歉。”

小馮正準備發作卻被俞莫寒用手勢製止住了。這一刻,俞莫寒忽然覺得眼前似乎正有一個十分重要的機會可以利用一下,他說道:“既然胡主任已經給病人的監護人打了電話,那我們就隻能放棄了。對了胡主任,聽說醫科大學準備接納我們醫院成為附屬醫院,今後你們科室會不會與我們醫院合並呢?”

胡主任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說道:“合並是肯定的,說不定還會因此新增一個精神病學專業呢。”

俞莫寒點頭:“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太好了。可是今後這個專業究竟由誰來負責呢?是您還是我們顧院長?”

胡主任急忙問道:“小俞,你是不是聽到了些什麽消息?”

俞莫寒說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醫院並入醫科大學基本上已經確定了,您是這個專業的資深教授,我們顧院長的專業水平也不差,想來今後您和他應該都是這個專業的負責人吧。”

胡主任看著他,心裏想道:他剛才主動向我提起這件事情,應該是不想白跑這一趟。他沉吟著說道:“張琴目前的病情還算是控製得比較好,不過她的監護人那裏……”

俞莫寒朝他擺手道:“胡主任,如果您覺得為難的話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其實我也非常關心我們這個學科未來的發展,隻是想和您交流一下。”說到這裏,他側過身去對小馮說道,“馮警官,麻煩你給靳支隊講明一下這裏的情況,我和胡主任說會兒話就出來。”

小馮當然已經明白俞莫寒打的是什麽主意,他點了點頭後就出去了。胡主任驚訝地看著俞莫寒:“想不到你在警方的威信那麽高。看來你確實是一個有真本事的年輕人,也許我以前輕看了你。”

俞莫寒知道此時並不是謙虛的時候,笑了笑說道:“我幫助他們破獲了一起案子……”

聽完了魏小娥的案子後胡主任也禁不住有些佩服起他來,說道:“原來是這樣。小俞,你還真是了不起,像這樣的事情想來我都不一定能夠做得到。”

俞莫寒朝他擺了擺手,說道:“運氣罷了,根本就不值一提。胡主任,我實話對您講吧,上次的司法鑒定,你們把我推出去的目的現在我已經心知肚明,當然,我對您是沒有多少怨言的,畢竟在這件事情上麵您也隻不過是順勢而為。”

胡主任畢竟是一位教授級別的專家,是一位高級知識分子,此時忽然聽到俞莫寒說起此事禁不住有些臉發燙,想要解釋一番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卻聽對方繼續說道:“不過我對我們顧院長就很有看法了。胡主任,您說他一個當院長的,怎麽能那樣對待自己下麵的年輕醫生呢?”

他這是什麽意思?想來投靠我?胡主任這樣想道,嘴上卻不願意承認此事,說道:“你說的那件事情我還真不知道。小俞,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俞莫寒苦笑了一下,說道:“本來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應該再去計較才是,不過像這樣的事情真的是讓人感到心寒啊。我也想過,與其繼續在那樣的環境裏麵待下去還不如離開,世界那麽大,我也不是非得死皮賴臉地留在這家醫院不可。不過最近聽說了醫科大學將要合並我們醫院的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暫時留下來,畢竟我的父母在這座城市,而且今後您還可能成為我的上級。唉!現在想起來當初沒有選擇在您手下工作確實是一個巨大的失誤啊。”

胡主任當然還記得俞莫寒幾年前準備來這裏工作的事情,因為當時就是他親自考核的,隻不過俞莫寒最終選擇了省精神病醫院並沒有讓他感到有太大的遺憾,畢竟如今手持博士學位的人才並不稀罕。不過俞莫寒的話在胡主任此時聽來卻備感親近,微笑著問道:“哦?這麽說來,你對我今後成為精神病專業的負責人很有信心?”

想不到俞莫寒卻搖頭說道:“信心談不上,不過我覺得您還是很有機會的。首先,您本來就是醫科大學這門學科的首席專家,其次,您參與了全國《精神病學》教材的編撰工作,而且還是博士生導師,這些條件都是我們顧院長無法比擬的。不過顧院長在某些方麵卻似乎更有優勢,比如他有多年從事醫院管理方麵的經驗,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是你們滕校長的同學。胡主任,您應該明白的,如今可是一個人情占主體的社會,您的長處在這樣的人情社會下恐怕並不占優勢啊。”

這一刻,胡主任當然已經完全相信並明白了俞莫寒今天前來的真正意圖了,皺眉問道:“對此,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俞莫寒似乎有些猶豫。胡主任看著他,真誠地說道:“小俞,你應該是知道的,其實我真正在乎的並不是今後精神病專業負責人的那個位子,而更多的是自己的尊嚴。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我不但多次參與全國《精神病學》教科書的編撰工作,而且還是一位博士生導師,這個臉我可丟不起。而且從未來專業前景的角度考慮,我們這門學科今後的發展也不能由顧維舟那樣的人去主導。”

俞莫寒點頭:“胡主任,我的想法和您是完全一致的。我們顧院長從事行政工作多年,專業知識早已老化而且幾乎是遠離臨床,由他來主導這門學科未來的發展肯定是不合適的。可問題是,他有滕奇龍這個在位醫科大學校長的支持,除非是……”

胡主任皺眉:“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俞莫寒笑了笑,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也許您並不知道,一直到現在為止我都還在繼續調查高格非這個非常特別的病例,然而奇怪的是,無論滕奇龍還是我們顧院長似乎都對這件事情非常敏感……”

在俞莫寒講述的過程中胡主任的臉色變化了數次,最後變成了不可思議、滿臉驚駭的表情:“真的是這樣?”

俞莫寒點頭:“如果不是最近發生了沈青青越獄的事情,也許我就已經接近整個事情的真相了。”

胡主任看著他:“其實當時在給高格非做司法鑒定前,滕奇龍曾經給我打過一個電話,雖然他並沒有明說什麽,不過其中的暗示我還是聽懂了的,隻是後來的情況並不需要我在其中去做些什麽。”

這已經是對方在向自己表明態度了,畢竟如此隱秘的事情一旦被傳揚出去就會極大地影響到他的聲譽。俞莫寒點頭道:“我分析過這件事情,想來也應該是如此,而且顧院長才是滕奇龍真正信賴的人,他們兩個人之間才會把有些話直接講得那麽明白。更何況您當時並沒有錄音,而且對方那種暗示性的語言本來就可以做出多方麵的解釋,這並不能成為有效的證據。”

胡主任也認同這種說法,與此同時,他其實並不想直接去與滕奇龍為敵,他問道:“也就是說,隻要你找到了沈青青的下落,接下來就會繼續去調查高格非的事情?”

俞莫寒回答道:“是的。其實我更感興趣的是高格非這個病例本身。”

胡主任即刻起身:“小俞,你跟著我來。”

俞莫寒跟著胡主任上到樓上的病房,然後直接進了張琴所在的房間。胡主任對俞莫寒說道:“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相信你會處理好一切的。”

這一刻,俞莫寒的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感動,說道:“謝謝胡主任,我會注意的。”

胡主任朝護士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就離開了,俞莫寒也沒有再多說什麽。有護士的陪同這本身就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眼前的這個病人看上去有著與她年齡不相符的年輕,也許是精神病人所在的那個世界本來就比較簡單而且單純的緣故。

張琴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俞莫寒,此時正好奇地看著他。俞莫寒發現這個病人的雙眸靈動,很有神采,這說明此時的她完全處於正常的狀態。他朝著張琴和藹地笑了笑,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俞莫寒,也是醫生。”

張琴頓時就明白了:“你是新來的醫生?今後由你來管我?”

俞莫寒搖頭:“我不是這家醫院的醫生,今天就是來看看你。”

張琴似乎又明白了,問道:“是我們家雲圖讓你來看我的?”

即使是在正常的情況下,精神病人的思維也相對來講比較簡單和直接,因為他們的內心有著孩童一般的純真,而恰恰是這樣的純真往往讓很多正常人在麵對他們的時候感到不知所措。俞莫寒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不,我是醫生,就是想來和你說說話。張琴,你願意和我說話嗎?”

張琴想了想,說道:“你這個人看上去好像不是壞人,所以我願意和你說話。”

俞莫寒正色道:“我是醫生,當然不是壞人了。”

張琴點頭:“嗯,你的話很有道理。”

俞莫寒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看來是不需要通過玩魔術的方式去和她建立起信任關係了。他打量了一下病房裏麵,發現處處都是那麽的整潔,讚道:“你是一個很愛幹淨的人。”

張琴的臉上露出了純淨的笑容,說道:“我在家裏的時候就特別喜歡收拾東西,喜歡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得幹幹淨淨。”說到這裏,她皺了皺眉,“可是現在我回不去了,他們非說我有病。醫生,我真的有病嗎?”

缺乏自知力,不承認自己有病,這也是精神性疾病的特征之一。俞莫寒看著她,點頭道:“是的,你確實生病了,不過你現在的情況還算不錯,所以你應該配合醫生接受治療,爭取早些時候回到家裏去。”

張琴搖頭:“我真的沒有病,為什麽連你也不相信我說的話呢?”

俞莫寒的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溫言問道:“你丈夫特別愛你,是吧?”

張琴點頭:“他是個好人。”

俞莫寒道:“是他送你到這裏來接受治療的,所以你應該相信他才是。”

張琴歪著頭想了想,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也許我是真的生病了。”

是時候了,看來她並不曾懷疑自己的丈夫,所以接下來的方式也就不會對她產生任何的刺激。俞莫寒拿出一張照片放到她的麵前,問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張琴接過照片,仔細看了看後說道:“這個女人長得好漂亮,可是我並不認識她呀。”

也許她是真的不認識。俞莫寒提示道:“她叫沈青青。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張琴搖頭:“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俞莫寒不想就此放棄:“你再仔細想想。”

張琴想了想,依然搖頭:“我真的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她是誰?”

俞莫寒道:“她不見了,我正在找她。”

張琴似乎明白了,滿臉的同情:“原來她是你的妻子啊,你真可憐。”

俞莫寒搖頭:“她叫沈青青,她不見了,我在找她。聽說她有個男朋友,我也想找到她的那個男朋友。”

這其實是在進行進一步的提示。然而張琴卻沒有因此而有所反應,她臉上的同情更甚:“原來她是跟著別人私奔了啊,那就說明人家不喜歡你了呀。你和她有孩子沒有?我和雲圖沒有孩子,我對不起他。我和雲圖是有過孩子的,可是我們的孩子不見了,我們的孩子不見了……”這時候她的目光開始變得迷離、呆滯起來,說出的話也如同囈語一般。

俞莫寒也就因此明白了眼前這個病人的病因,他從身上拿出一枚硬幣放在手心上,手掌一翻那枚硬幣就不見了,當張琴正露出驚訝表情的時候,就隻見他的手掌微微一動,那枚硬幣竟然又出現在了他的手心裏麵。俞莫寒溫言說道:“你的孩子就像是這枚硬幣,他隻是暫時不見了,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會回到你身邊來的。”

張琴驚喜地問道:“真的?”

俞莫寒點頭:“真的。”說著,他朝張琴伸出手去,“把照片還給我吧,我還要繼續去找她,她叫沈青青。”

然而,俞莫寒這最後一次的提示也依然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張琴又看了看照片上的沈青青,然後將照片遞還給了他:“她長得真漂亮,可是她不再喜歡你了。”

俞莫寒輕歎了一聲,對旁邊的護士說了一句:“她該服藥了。”說完後就朝張琴和藹地點了點頭,然後朝著病房外麵走去,這時候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張琴輕柔的歌聲:“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情況怎麽樣?”胡主任問道。

俞莫寒苦笑著搖頭:“她好像並不知道我所問問題的答案,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忘記了。除非對她進行催眠,否則很難知道這個問題的明確答案。當然,我也就隻是說說而已,像她如今這樣的情況,催眠是存在一定危險的。”

胡主任沉吟著說道:“確實是這樣。不過這個病人的情況一直都不怎麽好,估計想要恢複正常很難。”

俞莫寒當然明白對方的暗示,不過他並不準備那樣去做:“胡主任,這個病人應該是在多年前失去孩子後就出現了精神異常,是吧?”

胡主任沒想到他才這麽一小會兒就搞清楚了張琴的病因,點頭道:“確實是這樣。張琴的體質有問題,習慣性流產,後來終於生下了一個孩子,想不到生下來的竟然是個死胎,丈夫擔心妻子承受不了,就悄悄找人抱來了一個女嬰,從生產劇痛中昏迷後醒來的張琴並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一直都認為那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後來,孩子三歲多的時候竟然被人販子拐走了,張琴承受不了那樣的打擊就出現了精神分裂。”

原來是這樣。由此可見薛雲圖確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丈夫。俞莫寒問道:“如果再去孤兒院找一個女孩子來冒充她的女兒,這樣會不會對她的病情有幫助?”

胡主任道:“我們嚐試過這樣的方式,可是當孩子長得稍微高些了之後病人就非得說那孩子不是她的了,而且病情反而還變得更加嚴重了。”

俞莫寒又問道:“假如將她催眠,封閉住她孩子丟失的那段記憶呢?”

胡主任的眼睛頓時閃亮了一下,不過隨即就搖頭說道:“那個女孩後來就不得不又被送回到了孤兒院裏麵,對那麽小的一個孩子來講,這多多少少都是一種傷害。也許你剛才的建議對病人來講是一種機會,但是對孩子公平嗎?”

是啊,醫學倫理的問題隨時都會出現。俞莫寒頓時汗顏無比,說道:“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胡主任再一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識到自己以前有些小看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說道:“這不是你考慮不周,而是我們隨時都在麵臨著選擇。魚與熊掌……這個世界上本來就很難有兩全的事情。”

俞莫寒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說道:“可是我們卻必須選擇。胡主任,現在我幾乎是在孤軍戰鬥,如果可能的話還希望您能夠幫幫我。”

胡主任笑了笑,說道:“幫你就是幫我自己嘛,我會盡力的。”

他說的倒是實話,隻不過太直白了些,聽起來讓人覺得有些刺耳。俞莫寒朝他伸出手去:“謝謝!”

胡主任握住了他的手:“不用客氣,上次的事情……抱歉啊。”

能夠主動認錯,這本身就是一種良好的品格。俞莫寒驚訝了一下,向他投去了尊敬的目光,微笑著說道:“沒事,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這是一個非常現實,同時又比較學究氣的人。俞莫寒暗自慶幸自己剛才的那一把賭對了。可是,接下來他究竟會怎樣幫助自己呢?俞莫寒的心裏充滿著期待。

小馮見到俞莫寒在朝自己微微搖頭,就知道剛才又是白跑了一趟。不過他反而安慰俞莫寒道:“沒事,想從一個精神病人那裏得到有用的線索這本身就是一件異想天開的事情。”

俞莫寒禁不住就笑了起來:“倒也是。”

就在此時,靳向南那邊的調查工作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經過走訪調查,警方得知徐健死去的父親曾經在郊外有一棟兩層樓的老屋,隨後警察就在那棟老屋的屋後挖出了一個瓷壇,瓷壇裏麵裝有一些看上去價值不菲的翡翠飾品。此外,徐健所駕駛車輛的鑒定結果也出來了:出事車輛並無人為損壞的痕跡。也就是說,造成徐健車禍的原因很可能是其本人駕駛失誤。

當靳向南看到瓷壇裏麵那些東西的時候也就更加確信了俞莫寒曾經的分析與判斷,隨即就給俞莫寒打去了電話。

俞莫寒和小馮很快就回到了刑警支隊,等候了大約半小時才見靳向南和幾位警察興衝衝地進了辦公室。靳向南將瓷壇裏麵的東西取出來放到了辦公桌上,對俞莫寒說道:“果然如你所料,這些東西極有可能就是沈青青越獄案的策劃者送給徐健的。這東西可是比現金安全而且還保值啊。”剛剛說到這裏,他忽然發現俞莫寒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笑著問道:“想不到你對古玩也有研究啊,那你說說,這些東西究竟價值多少?”

俞莫寒並沒有回答他,而是伸出手拿起那枚乳白色的手鐲來仔細觀看。他越看越覺得這件東西和倪靜手上的那一隻非常相像,輕輕放下後對靳向南道:“靳支隊,你能不能馬上找一位懂行的專家來?”

靳向南疑惑地看著他:“你懷疑這些東西是假的?”

俞莫寒搖頭道:“不,我根本就不懂這東西。”他指了指剛才拿在手上的那隻手鐲:“倪靜手上也有一隻同樣的手鐲,我非常懷疑它們很可能就是一對……”

靳向南聽完了他的話之後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晶亮起來:“你的意思是說,那個老人很可能就是那個幕後策劃者?”

俞莫寒道:“如果倪靜手上的那枚手鐲和這東西真的是一對的話,至少說明那個老人和沈青青的越獄案有著緊密的關係。”

靳向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也太湊巧了吧?”

俞莫寒卻搖頭說道:“如果事情真的是我以為的那樣,其實也不是什麽湊巧。據當時送老人到我們醫院來的那個人講,他隻不過是受人指使,後來警方也證實此人與受傷的老人沒有任何的關係。而沈青青所在的監獄就在我們精神病醫院所在的這座山另外那一麵的半山腰,所以,老人出現在我們醫院似乎並不是什麽湊巧,如果真的要說是湊巧的話,那就是當時正好是我接診了這個奇怪的病人。”

靳向南斟酌了片刻,說道:“嗯,這件事情確實很有意思。俞醫生,那就麻煩你馬上給你女朋友打個電話,我這邊現在就聯係省文物局的專家。”

雖然隻有兩天沒有見麵,當俞莫寒看到倪靜的時候卻覺得時間似乎過了許久,但這並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那種感覺。準確地講是他完全忘記了倪靜,當然,同時被忘記的還有蘇詠文。不是他用情不專,而是這兩天他的心思完全沒有在個人的感情上麵,特別是他竟然徹徹底底地忘記了向倪靜解釋那張照片的事情。

“對不起。”俞莫寒低聲對她表達著自己的歉意。

然而他並不知道此時倪靜的心裏已然不再那麽生他的氣了,這其中的原因很簡單——就在先前俞莫寒給她打電話的時候,他所表現出來的語氣是那麽的自然:“倪靜,我在南城刑警支隊,你馬上把那個手鐲拿過來。”

恰恰就是這樣一種因為忘記而表現出來的坦然讓倪靜相信了所有的一切也許隻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剛才他的那一聲“對不起”卻又一下子讓倪靜發現自己剛剛湧起的信任隻不過是一種幻覺。

倪靜的臉上瞬間布滿了寒霜。俞莫寒心裏暗道“糟糕”。也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其實自己的忘記隻不過是潛意識在回避,而自己這樣的潛意識根本就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他依然必須去麵對。

在場的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對情侶內心和表情上的變化,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位專家及眼前的這兩隻手鐲上麵。

省文物局的這位專家五十多歲年紀,中等身材,身著樸素但處處透出一種幹淨。他一進入靳向南辦公室,目光就立即到了辦公桌上的那些東西上麵,對靳向南的打招呼恍若沒有聽見,就直接拿起桌上的那些東西仔細瞧了起來,鼻翼還微微動了好幾下。

俞莫寒記得自己曾經看過的一篇文章裏麵說過,電視上麵那些戴手套鑒定文物的人都是假專家,因為戴著手套根本就感覺不到東西的質感。

眼前的這位專家將桌上的東西一一仔細看了一遍,中途的時候還從口袋裏麵取出了一隻放大鏡。然而奇怪的是,他最後看的竟然是那一對比較顯眼的白玉手鐲。他用手分別觸摸了一下兩隻手鐲,又拿起放大鏡看了看,隨後就將兩隻手鐲輕碰了一下,在場的所有人頓時就聽見一個細微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專家皺了一下眉,分別將兩隻手鐲放到鼻子下麵聞了聞,又俯下身去聞了一下桌上其他的東西。整個過程起碼在半小時以上,然而此時屏氣凝息的氛圍卻讓大家覺得時間非常短暫。

終於,這位專家站直了身體,他的目光轉向靳向南那裏,問道:“這些東西是在什麽地方被發現的?”

靳向南大致講了一下情況。專家皺眉:“我問的是,這些東西究竟是從什麽地方被挖出來的?”

靳向南搖頭:“這個目前還不清楚。現在我們想知道的是,這兩隻手鐲究竟是不是一對?”

專家道:“當然是一對了,它們肯定是從同一個墓葬裏麵取出來的。”他指了指倪靜帶來的那隻,“隻不過這一隻被處理了一下,所以它上麵的屍氣不是那麽的重。”

靳向南頓時明白了,問道:“您的意思是說,這些東西其實是剛剛被人從某個墓地裏麵取出來不久?”

專家點頭:“是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一個月。靳支隊長,這些東西可是非常重要的國家文物,你們應該將它們送到我們文物局妥善保管才是。”

靳向南歉意地道:“現在還不行,這些東西可是一起非常重要的案件的證據。當然,我們一定會妥善保管好它們的,等這起案件了結之後我們再與你們聯係。”

專家嚴肅地道:“那我們也必須要先行備案。”他指了指桌上其中一塊小小的玉,“這東西可了不得,是死者含在嘴裏下葬的,由此可以看出這個墓葬的主人身份非同尋常,希望你們能盡快破獲此案,以便我們馬上對這一處墓葬進行搶救性挖掘。”

靳向南親自將那位專家送到了刑警支隊的大門外,俞莫寒和倪靜也跟隨在後麵,趁此機會俞莫寒低聲對倪靜說道:“那張照片是一個誤會,我和她真的沒有什麽的。我承認自己當時確實是有些動心,而且心存猶豫,不過現在我想明白了,真正適合我的那個人就是你。”

倪靜輕聲說道:“她確實很漂亮,而且我感覺得到,她是真的喜歡你。”

俞莫寒點頭:“是的。可是我們都有變老、變醜的那一天。婚姻是兩個人長時間在一起生活,所以,兩個人同時都具備幸福感才是最重要的。倪靜,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再猶豫了。”

倪靜卻搖頭說道:“我不急,我願意再等一段時間,等你徹底想清楚後再說。”此時她見靳向南已經送走了那位專家,正轉身朝他們兩個人看,便即刻說道:“我知道你最近很忙,等你忙完了我們再慢慢說吧。”

俞莫寒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聽到靳向南說道:“俞醫生,讓你女朋友也留下來吧,我們一起吃飯,順便討論一下案情。”

倪靜朝著靳向南溫婉一笑,說道:“你們的事情重要,我就不影響你們了。”

靳向南順勢說道:“那就改天吧,改天我請你們倆吃飯。”待倪靜離開後,他拍了拍俞莫寒的肩膀說道:“你這女朋友還真是不錯,今後一定會是一個好妻子。對了,你另外的那個怎麽處理的?”

俞莫寒苦笑著說道:“什麽叫另外的那個啊,我隻不過是當時有些猶豫罷了。”

靳向南點頭道:“我覺得這個就挺好,女人長得太漂亮並不一定是好事,盯著的人多著呢,你想想沈青青……”

俞莫寒並不認同他的這種說法,即刻道:“難道長得漂亮也是女人自身的錯?”

靳向南愣了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說道:“這當然不是女人自身的錯。好了,我們不要在這個無聊的問題上糾纏了。走,我們先去吃飯。”

這時候俞莫寒才忽然意識到了些什麽,問道:“沒查到洪老幺這個人?”

靳向南點頭:“我打過快遞上麵那個寄件人的電話號碼,結果發現是一個空號,所以,我估計‘洪老幺’也應該是一個假名,這其實也很正常。作為一個盜墓賊,他肯定不會輕易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俞莫寒覺得“盜墓賊”這三個字有些刺耳,說道:“不過此人似乎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麽壞,至少他比很多的人懂得感恩。”他想了想,繼續說道:“由此我也就可以大致分析出有關沈青青越獄事件的基本情況了——很顯然,那個暗戀著沈青青並策劃了這起越獄事件的人很可能就是洪老幺的兒子。當時導致洪老幺受傷的情況也許有兩種:兒子要求他通過盜墓的手段打洞將沈青青救出來,結果被洪老幺拒絕。或者是,因為需要賄賂徐健,兒子讓父親去盜墓結果被拒絕。我記得當時洪老幺腦後的傷口已經結痂,這就說明當時這父子二人就住在我們醫院不遠的地方,由於老人的病情慢慢加重所以才讓他就近就醫。”

靳向南提醒道:“可你們那是精神病醫院,那個人怎麽會將洪老幺送到你們那裏去呢?”

俞莫寒道:“從沈青青越獄的方式來看,製定這個方案的人極其瘋狂,根本就沒有考慮到各種失敗的可能,而且徐健後來的死純屬意外,也許是他在內心恐懼之下心神不定才造成了車禍,而並不在策劃者的計劃之內。所以,我認為洪老幺的這個兒子很可能在精神上存在著問題。瘋狂、執著、不顧一切後果,為了達成目的就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要傷害,這本身就是精神異常的表現。此外,從洪老幺的角度來講,雖然兒子傷害了他,可是他後來卻改變了態度終於出手去幫助兒子完成了那個瘋狂的計劃,這似乎也可以證明這個結論,因為他知道,兒子對他的傷害並不是出於本心,而且他還明白,即使自己不出手,兒子也依然會繼續去實施那個瘋狂的計劃,結果也就隻能是計劃失敗,兒子最終身陷囹圄。與其如此還不如和兒子一起瘋狂一次,至少那樣做還有成功的希望。父愛如山,莫過於此啊。”

靳向南怔在那裏好一會兒,後來終於點頭道:“也許情況就是如此。可是,現在我們如何才能夠快速找到這個人呢?”

靳向南歎息了一聲,說道:“可是我們將他們的畫像通過電腦進行了比對,依然沒有得到有用的線索。也就是說,我們的資料庫裏麵根本就沒有這兩個人的信息。此外,當時洪老幺從醫院裏麵跑出來之後是和醫院外麵那個算命的人一起離開的,我們也去調查過那個算命的人,卻沒有得到有關這個人的任何信息。”

俞莫寒沉吟著說道:“也許是這兩個人的相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畢竟一個人的相貌與指紋不一樣。當然,也可能與你們資料庫的信息不健全有關係。對了,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好像就是在上個月吧?我記得當時派出所的人還特地到我家裏去登過記的,也許這兩個人當時並不在家,所以他們的資料根本就沒有得到更新。”

靳向南皺眉道:“很可能就是這樣的情況,如今人口的流動情況非常複雜,特別是偏遠山區,誤報、漏報的情況並不少,如果我們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將這兩個人找出來幾乎不大可能……”

“你等等。”這時候俞莫寒忽然覺得腦子裏麵靈感一閃,可是隨即又轉瞬即逝,“對不起,剛才我好像想到了什麽……”

靳向南急忙道:“那你再好好想想啊。”

俞莫寒皺眉想了好一會兒,苦笑著說道:“實在想不起來了。靳支隊,我還是回家去吃飯吧,我實在有些累了。對了,明天上午我要回醫院一趟,到時候我們再聯係吧。”

靳向南也沒有強求,說道:“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如果你想到了什麽就馬上與我聯係。你等等,我讓小馮開車送你。”

俞莫寒朝他擺了擺手:“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走走。”

也許他剛才真的想到了什麽。像這樣的情況靳向南也不止一次遇到過,而且他知道,那些一閃即逝的靈感大多是一個人智慧的閃現,它的出現也就意味著距離真相不再遙遠。但是要抓住它並不容易,那需要時間和機會,更需要智慧的再一次驟然迸發。所以,無論是靳向南還是俞莫寒都隻能等待。

“希望就在今天晚上,但願最遲明天。”靳向南看著那個逐漸消失在大門外的背影,低聲說了一句。